第7章 黃金與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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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虎醒了。
    這個消息,像一顆投入滾油的火星,瞬間點燃了整個和義堂的狂喜。
    雙喜臨門。
    一邊是堆積如山的金疙瘩,一邊是死裏逃生的好兄弟。
    陳山撥開狂歡的人群,走進那間依舊彌漫著血腥與酒氣的柴房。
    門板上,王虎的臉色依然蒼白如紙,嘴唇幹裂,但那雙曾經黯淡無光的眼睛,此刻卻睜開了。
    他的目光,直直地落在陳山身上。
    沒有感激涕零的哭喊,也沒有劫後餘生的激動。
    那是一種混雜著敬畏、震撼,還有一絲茫然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個完全陌生,卻又讓他無比信服的神明。
    他掙紮著,想要起身。
    陳山伸出一隻手,輕輕按住了他的肩膀。
    “躺著。”
    兩個字,不重,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王虎順從地躺了回去,眼中的光芒,卻愈發熾熱。
    屋外,震天的歡呼聲還在持續。
    陳山轉身走出柴房,那股狂熱的氣息撲麵而來,他卻像是置身事外。
    他的目光掃過一張張因為貪婪與希望而漲紅的臉。
    “都到正廳來。”
    他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壓過了所有的嘈雜。
    正廳裏,那十幾隻裝滿了盤尼西林的木箱,被擺在了最中央。
    昏黃的煤油燈光,照在那些琥珀色的玻璃瓶上,反射出一種足以讓任何賭徒瘋狂的光芒。
    和義堂所有能站著的兄弟,都圍在四周,呼吸粗重,眼神炙熱。
    王虎被人攙扶著,靠坐在角落的椅子上,他第一個開口,聲音沙啞卻充滿了力量。
    “堂主!這批貨,咱們得想辦法運到北邊去!”
    “那邊在打仗,這玩意兒就是命!能換來金山!”
    “沒錯!運到大陸去!翻他媽十倍!”
    “到時候,別說福義興,就是整個九龍城寨,都得看我們和義堂的臉色!”
    癲狗的拳頭捏得咯咯作響,雙眼赤紅,仿佛已經看到了金條堆滿整個屋子的景象。
    貪婪,是最原始的動力。
    它能讓一群烏合之眾,變成一群餓狼。
    陳山隻是靜靜地聽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直到所有人的叫囂聲漸漸平息,他才緩緩開口。
    那聲音,像一盆冰水,兜頭澆下。
    “福義興的債,還有兩天。”
    一句話,讓整個正廳瞬間安靜下來。
    所有人的狂熱,都被這兩個字凍結了。
    “從香港運貨到大陸,要過多少關卡,要打點多少人,要花多少時間?”
    陳山的聲音,冷得像鐵。
    “等我們的貨到了,墳頭的草都三尺高了。”
    他走到一隻木箱前,修長的手指輕輕拂過冰涼的玻璃瓶。
    “這批藥,能救我們的命。”
    “也能,要了我們的命。”
    他抬起眼,目光掃過每一個人。
    “鬼叔,分出三分之一的貨。”
    “癲狗,你帶人,把這些藥,用最快的速度,換成錢。”
    “成本價賣。”
    這三個字,像一道驚雷,劈在眾人頭頂。
    “什麽?!”癲狗第一個跳了起來,“堂主!這可是盤尼西林!是黃金!我們成本價賣?那不是虧到姥姥家了!”
    “這是救命,不是生意。”
    陳山看著他,眼神平靜卻銳利。
    “我們現在需要的,不是一座虛無縹緲的金山。”
    “是能砸在福義興黑柴臉上的,實實在在的錢。”
    “先活下來,再談發財。”
    沒有人再敢反駁。
    他們看著陳山的眼神,除了敬畏,又多了一絲無法理解的困惑。
    這個年輕人,做事的每一步,都完全超出了他們的認知。
    鬼叔很快就帶回了消息。
    港島,有一家聖母教會醫院,以救助窮苦大眾出名,最近正因為藥品短缺而焦頭爛額。
    陳山決定親自去一趟。
    他沒有帶上凶神惡煞的癲狗,隻帶了沉默如影的鬼叔。
    幹淨得有些刺眼的白色牆壁,空氣中彌漫著來蘇水的味道,與九龍城寨的腐朽,仿佛是兩個世界。
    一個穿著白大褂,身形高挑的女人,攔住了他們的去路。
    她叫蘇晚晴。
    頭發利落地盤在腦後,露出一張素淨卻堅毅的臉,那雙眼睛,清澈得像山間的溪水,此刻卻帶著毫不掩飾的警惕與冰冷。
    “這裏是醫院,不是菜市場。”
    她的聲音,和她的眼神一樣冷。
    “我們不和黑社會做交易。”
    “你們的東西,太髒。”
    鬼叔的臉色微微一沉。
    陳山卻毫不在意,他從懷裏取出一瓶盤尼西林,輕輕放在了旁邊的藥櫃上。
    “蘇醫生,你誤會了。”
    “這不是交易。”
    “是救助。”
    陳山平靜地看著她。
    “我們手上有批藥,按進價的九成給你們。”
    “隻有一個條件。”
    “必須用在那些付不起醫藥費的窮人身上。”
    蘇晚晴愣住了。
    她拿起那瓶藥,擰開瓶蓋,湊到鼻尖聞了聞,又仔細看了看成色。
    專業的素養,讓她瞬間判斷出,這是真貨,而且是上等貨。
    她看向陳山的眼神,從鄙夷,變成了濃重的驚疑與不解。
    這個江湖草莽,和她想象中的任何一個黑幫分子,都截然不同。
    “你們……為什麽要這麽做?”
    她忍不住問道。
    陳山淡淡一笑。
    “城寨裏,爛命有很多。”
    “爛命,也想活。”
    “救別人,就是救自己。”
    在簡短的交涉中,蘇晚晴提到醫院的經費,來自於各界愛國人士的捐贈,要用在最需要幫助的人民身上。
    她口中那個不經意間冒出的“解放區”、“同誌”、“人民”等,讓陳山心中微微一動。
    交易很快達成。
    蘇晚晴看著鬼叔清點出現金,臉上的表情依舊複雜。
    陳山帶著鬼叔轉身離開,走到門口時,他忽然停下腳步,回頭看了一眼那個站在白色光影裏的女人。
    “蘇醫生這樣的理想主義者,是這個混亂時代裏,最寶貴的希望之光。”
    “以後若有需要我們這些粗人幫忙的地方,盡管開口。”
    蘇晚晴的瞳孔,猛地一縮。
    那道清澈的目光裏,瞬間閃過了一絲被人看穿的警覺。
    當晚。
    和義堂的正廳裏,鬼叔主動找到了獨自坐在燈下的陳山。
    “堂主。”
    鬼叔的聲音,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鄭重。
    “福義興的債是解決了。”
    “但剩下的貨,放在城寨裏,終究是塊燙手的山芋。”
    他頓了頓,那雙渾濁的老眼裏,閃爍著前所未有的光芒。
    “通往澳門的水路,我還有條線。”
    “那邊,我有個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