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獠牙初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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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鬼叔那雙渾濁的老眼,在跳動的煤油燈火光中,亮起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光。
    那是一種沉寂了太久的灰燼,被重新吹出了火星。
    陳山看著他,緩緩地點了點頭。
    “澳門這條線,可以走。”
    他的目光轉向旁邊那個已經按捺不住興奮,渾身肌肉都繃緊了的癲狗。
    “鬼叔,癲狗,你們兩個親自去一趟。”
    “在澳門,再換點東西回來。”
    癲狗的呼吸猛地一滯,眼中爆發出野獸般的光芒。
    “堂主,是換……”
    陳山的手指在桌麵上輕輕一敲,吐出兩個字。
    “槍火。”
    ……
    與此同時。
    九龍城寨深處,一棟三層高的青磚小樓,與周圍的破敗相比,如同鶴立雞群。
    這裏是福義興的堂口。
    一個穿著真絲唐裝,身材壯碩的中年男人,正斜靠在酸枝木的太師椅上,手裏盤著兩顆光滑的玉膽。
    他就是福義興的老大,九龍城寨的地下皇帝,黑柴。
    他麵前,一個心腹手下正低著頭,小心翼翼地匯報著城寨裏最新的動向。
    “……和義堂那邊,最近有點邪門。”
    “聽說那個草包阿山,前幾天快死了,醒過來就像變了個人。”
    黑柴盤著玉膽的手,沒有絲毫停頓,嘴角甚至勾起一抹輕蔑的笑。
    “一條快死的狗,還能翻天不成?”
    在他眼裏,和義堂不過是案板上的一塊肥肉,他想什麽時候吃,就什麽時候吃。
    那個叫阿山的廢物,他甚至懶得去記對方的全名。
    “柴哥,他們……他們好像還清了外麵所有的賬,今天還把我們那份的錢備好了。”
    “哦?”
    黑柴的動作終於停頓了一下,睜開了那雙總是半眯著的眼睛,透出一絲陰冷的精光。
    “他們哪來的錢?城寨裏可沒聽說誰發了橫財。”
    “小的聽說……他們好像是在倒騰西藥。不過外麵有風聲,說他們是借著西藥的名頭,在搞白麵生意。”
    “白麵?”
    黑柴笑了,笑聲低沉,像夜梟。
    “借他十個膽子,他敢碰我的生意?”
    他將手裏的玉膽重重拍在桌上,那沉悶的響聲讓手下渾身一顫。
    “阿山這個廢物,肯定是背後有人了。”
    他沉吟片刻,目光投向了站在一旁,始終一言不發的師爺。
    那是一個戴著金絲眼鏡,穿著長衫,看起來文質彬彬的中年男人。
    “師爺,你去一趟。”
    “替我,去‘慰問慰問’那個大病初愈的阿山堂主。”
    “是,柴哥。”
    師爺推了推眼鏡,鏡片後閃過一抹陰冷的寒光。
    半個小時後。
    和義堂那破敗得仿佛隨時會塌掉的堂口前,幾雙擦得鋥亮的皮鞋,毫不客氣地踩在了泥濘的地麵上。
    師爺帶著幾個精壯的打手,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那副趾高氣揚的模樣,仿佛不是來訪客,而是來收屍。
    屋內的和義堂兄弟們,看到來人,個個臉色大變,下意識地握緊了手邊的武器。
    癲狗更是往前一步,胸膛的肌肉鼓起,死死盯著師爺,眼神凶狠得要吃人。
    師爺卻連看都懶得看他一眼,目光直接落在了傷勢未愈,靠坐在椅子上的王虎身上。
    他搖著手裏的折扇,陰陽怪氣地開口。
    “哎呦,這不是阿虎哥嘛,怎麽傷成這樣?”
    “阿山啊,你們和義堂現在真是越來越出息了。”
    他的視線,終於轉向了坐在主位上,麵色平靜的陳山。
    “城寨裏做生意,要講規矩。”
    “尤其是白麵這種要掉腦袋的買賣,柴哥說了,得由他老人家統一調配,免得壞了行情,大家傷了和氣。”
    這番話,充滿了赤裸裸的警告與威脅。
    和義堂眾兄弟個個怒目而視,卻沒人敢出聲。
    福義興的勢頭,太大了,大到能輕易壓垮他們。
    然而,陳山卻笑了。
    他站起身,親自拿起桌上的茶壺,給師爺麵前那個空著的茶杯,倒上了一杯渾濁的粗茶。
    茶水的熱氣,氤氳了他那張蒼白的臉。
    “師爺說的是。”
    “我們和義堂廟小,都是些爛命,可不敢碰柴哥的金飯碗。”
    他的聲音不卑不亢,聽不出絲毫的情緒。
    “不過……”
    他話鋒一轉,將茶杯輕輕推到師爺麵前。
    “我倒是聽說,最近港英政府查得特別緊,風聲鶴唳。”
    “柴哥家大業大,囤了那麽多‘貨’,可千萬要小心,別被鬼佬一鍋端了。”
    師爺臉上那得意的笑容,瞬間僵住。
    他端起茶杯的手,都微微一頓。
    他猛地抬起頭,第一次開始真正審視眼前這個傳說中的“草包”。
    那雙平靜的眸子,深不見底,根本不像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
    陳山仿佛沒有看到他臉色的變化,對著旁邊的阿明點了點頭。
    阿明會意,將一個箱子,放在了桌上。
    “啪”的一聲悶響。
    “這是欠柴哥的錢,還請師爺點點。”
    師爺的臉色變了又變。
    他看著桌上那箱錢,又看了看陳山那張掛著淺笑的臉,第一次感覺到了一絲寒意。
    這個阿山,不簡單。
    “好,很好。”
    師爺站起身,收起了折扇,也收起了所有的輕蔑。
    “話,我會帶到。”
    “錢,我們收下了。”
    他深深地看了陳山一眼,帶著一絲忌憚,轉身領著人快步離去。
    師爺的身影消失在門口。
    屋內,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都像是剛從水裏撈出來一樣,後背已經被冷汗浸透。
    他們看著陳山,眼神裏充滿了無法言喻的震撼。
    就在剛才,他們仿佛看見,自家堂主用一杯茶,幾句話,就逼退了福義興的過江猛龍。
    師爺一路疾行,回到福義興的堂口。
    他將剛才發生的一切,一字不漏地匯報給了黑柴。
    黑柴聽完,盤著玉膽的手,徹底停了下來。
    屋子裏的鴉片香氣,似乎都凝固了。
    良久。
    他那張橫肉叢生的臉上,緩緩浮現出一抹陰狠而又興奮的笑容。
    “有意思。”
    “這個阿山,真的很有意思。”
    他站起身,走到窗邊,看著遠處九龍城寨那片混亂而又充滿生機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