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棋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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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義堂新粉刷的牆壁,還散發著一股刺鼻的石灰水味道。
    這股生硬的味道,混雜著院子裏幾十條漢子身上蒸騰出的汗味,形成了一種奇特的,屬於新生的氣息。
    那批貨,被分裝在十幾個不起眼的木箱裏,安靜地躺在後院最隱蔽的柴房。
    鬼叔親自守在門口,那張布滿溝壑的老臉,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嚴肅。
    陳山推開門走了進去。
    他打開其中一個箱子,沒有去看那些用油紙包得嚴嚴實實的盤尼西林。
    他的手指,輕輕拿起了一根被棉花包裹著的,脆弱的玻璃造物。
    真空管。
    冰涼,光滑,卻仿佛帶著千鈞的重量。
    透過玻璃,他能看到裏麵精密的鎢絲與柵極。
    這不是一筆生意。
    這是投名狀。
    是他向鬼叔朋友背後那個龐大而神秘的“組織”,遞出的第一份,也是最重要的一份投名狀。
    更是他那句“走私報國”,從一句口號,變成現實的第一步。
    他仿佛能看到,在遙遠的北方,在那些炮火連天的陣地上,無數雙期盼的眼睛。
    一股從未有過的使命感,像灼熱的鐵水,澆築進他的胸膛。
    ……
    堂口正廳,那張瘸腿的太師椅旁,多了一張攤開的巨大海圖。
    海圖上,密密麻麻的等高線與水文標記,像一張糾纏的蛛網。
    王虎,還有兩個皮膚被海風吹得黝黑幹裂的老船夫,圍在桌邊,每個人的臉色都像海圖上最深的那片藍色。
    其中一個叫老海的船夫,指甲縫裏全是黑色的油汙,他指著海圖上幾條紅色的航線,聲音沙啞得像是被砂紙磨過。
    “堂主,就是這裏,這裏,還有這裏。”
    “斯科特這鬼佬,邪門得很!”
    “我們漁民走了幾十年的幾條近海路,全被他用巡邏艇給堵死了。”
    “晚上那探照燈,一束一束的,跟白天一樣亮,連海裏有幾條魚都照得清清楚楚。”
    另一個船夫也跟著附和。
    “沒錯,他們的‘海狐狸’快艇,船頭都架著機槍,前兩天潮州幫的人想衝過去,連人帶船都給打成篩子了!”
    空氣,仿佛凝固了。
    這是和義堂自新生以來,第一次承接如此重要的“大單”。
    壓力,像一隻無形的手,扼住了在場每一個人的喉嚨。
    這一次的對手,不再是黑柴那種隻懂打打殺殺的草莽。
    而是裝備精良,訓練有素,代表著港英政府最高權力的皇家緝私隊。
    一旦失敗,不隻是貨物沉入海底。
    整個和義堂,這剛剛從灰燼裏爬出來的鳳凰,會被毫不留情地打回原形,甚至徹底碾碎。
    王虎的拳頭,在桌下悄然握緊。
    他看著陳山,目光裏是絕對的信任,卻也藏著一絲連他自己都沒察覺的擔憂。
    麵對這幾乎無解的困局,陳山卻異常的平靜。
    他沒有去看那些被標記為禁區的航道。
    他的目光,落在了海圖上那片廣闊的,代表著未知與危險的深藍色水域。
    他忽然開口,問了一個讓所有人都愣住的問題。
    “鬼佬再厲害,他總不能把整個大海都封起來吧?”
    “他憑什麽判斷,我們的船,一定會走哪條路?”
    這番話,像一顆石子,投入了死水般的正廳。
    老海愣了一下,下意識地回答。
    “那……那當然是走最近,最省油,風浪最小的路啊,幾十年了,大家都是這麽走的。”
    陳山笑了。
    他伸出一根手指,輕輕點在老海畫出的那幾條紅色航線上。
    “所以,這就是他的天羅地網。”
    他抬起頭,目光掃過眾人那一張張茫然的臉。
    “這也是他最大的破綻。”
    “戰爭,打的就是信息差,是心理戰。”
    陳山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洞穿人心的力量。
    “斯科特以為他站在第五層,用最嚴密的邏輯,封死了所有可能性。”
    “那我就要站在第十層看他。”
    這番充滿絕對自信的話,像一劑強心針,狠狠紮進了眾人惶恐的心裏。
    王虎緊握的拳頭,緩緩鬆開。
    老海和另一個船夫,那渾濁的眼睛裏,也重新燃起了一絲光亮。
    他們看著眼前這個年輕的堂主,忽然覺得,那張看似不可逾越的“天羅地網”,似乎也並非那麽牢不可破。
    他們相信,堂主一定有辦法。
    陳山走到牆邊,從釘子上取下一支炭筆。
    他重新回到海圖前,開始進行周密的部署。
    “阿虎。”
    “在!”
    “從今天起,讓兄弟們去碼頭,去交朋友。”
    “那些搬運工,船老大,甚至是給鬼佬擦皮鞋的,請他們喝酒,給他們塞錢,我要知道緝私隊每一艘船的換班時間,每一個指揮官的喝酒習慣。”
    “是!”
    陳山又看向老海。
    “海叔,麻煩你,去找幾艘最破的漁船,要那種看起來明天就要散架的。”
    “再找幾個信得過的兄弟,裝滿鹹魚,這幾天,就去斯科特畫的那些紅線區,來來回回地晃悠。”
    “被抓了也別怕,就說打魚迷了路,讓他們罰款,讓他們罵,姿態要多慫有多慫。”
    老海的眼睛猛地一亮,他瞬間明白了陳山的用意。
    迷惑敵人。
    用無數次的假動作,讓敵人放鬆警惕,讓他們習以為常。
    陳山的炭筆,最終,在海圖上一個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地方,畫了一個圈。
    那是一片遠離所有常規航線,以風浪險惡,暗礁叢生而聞名的海域。
    “他以為我們在第一層,想從被封鎖的航道裏找機會。”
    “他也可能以為我們在第二層,會用聲東擊西的辦法,從其他航道偷渡。”
    陳山的嘴角,逸出一絲極淡的笑意。
    “但他絕對想不到。”
    “我們,會從他認為最不可能,連他自己都懶得去設防的地方走。”
    他的手指,重重地,點在了那個圈上。
    “這裏,才是我們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