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廢墟掘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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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股混合著黴變、排泄物與絕望的複雜氣味,像一堵無形的牆,擋在陳山麵前。
    這裏是九龍城寨的邊緣,難民營。
    與和義堂地盤內那種混亂中尚存的秩序不同,這裏隻有赤裸裸的生存法則。
    用破爛油布和朽木搭建的窩棚,像一個個潰爛的膿包,緊緊地擠在一起。
    衣不蔽體的孩子,眼神麻木地坐在泥水裏,身上爬滿了蒼蠅。
    病倒的老人躺在窩棚門口,發出無意義的呻吟,等待著死亡的降臨。
    陳山那件幹淨的長衫,在這裏顯得格格不入。
    他沒有帶任何手下,獨自一人,像一個誤入地獄的過客。
    他的腳步很慢,目光掃過一張張被饑餓和疾病扭曲的臉。
    他不是來施舍的。
    他是來掘金的。
    就在這時,不遠處傳來一陣壓抑的哭喊,夾雜著男人粗暴的咒罵聲。
    “拿來吧你!”
    “再哭!再哭老子連你這小崽子都賣了!”
    兩個穿著破爛背心,流裏流氣的地痞,正將一戶人家的窩棚踹開,從一個女人懷裏搶走半袋發了黴的米。
    那是他們一家最後的口糧。
    女人死死護著懷裏的孩子,哭得撕心裂肺。
    男人被打倒在地,嘴角淌著血,敢怒不敢言。
    周圍的難民,隻是冷漠地看著,眼神裏沒有同情,隻有習慣了的麻木。
    在這裏,這種事每天都在發生。
    陳山走了過去。
    他的出現,讓那兩個地痞的動作停了下來。
    其中一個吊梢眼的地痞,上下打量著陳山,看他穿得幹淨,又是一個人,臉上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
    “怎麽?想學人英雄救美啊,小白臉?”
    另一個滿臉橫肉的,掂了掂手裏的半袋米。
    “識相的就滾遠點,別給自己找不痛快!”
    陳山沒有看他們。
    他的目光,落在那對被欺辱的夫婦身上,然後又掃過周圍那些麻木的看客。
    他緩緩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進每個人的耳朵裏。
    “把米,還給他們。”
    吊梢眼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誇張地大笑起來。
    “你說什麽?我沒聽清啊!”
    陳山沒有重複。
    他隻是抬起頭,靜靜地看著那兩個人。
    他的眼神很平靜,沒有憤怒,也沒有殺氣,就像在看兩件沒有生命的物件。
    不知道為什麽,被他這麽一看,吊梢眼的笑聲,卡在了喉嚨裏。
    一股沒來由的寒意,從他尾椎骨升起。
    “我再說一遍。”
    陳山的聲音,依舊平靜。
    “把米,還給他們。”
    “然後,滾。”
    就在氣氛僵持到極點的時候,一個身影從不遠處的陰影裏走了出來。
    是王虎。
    他身後,還跟著四個和義堂的精壯漢子。
    他們什麽都沒說,隻是默默地站在了陳山身後,冰冷的目光,鎖定了那兩個地痞。
    “和義堂,陳山。”
    王虎沉聲報出了名號。
    和義堂。
    陳山。
    這兩個詞,像兩道驚雷,狠狠劈在了兩個地痞的腦子裏。
    他們臉上的囂張瞬間褪得幹幹淨淨,換上了一種見了鬼的恐懼。
    最近整個九龍城寨,誰不知道和義堂新上位的陳山。
    吊梢眼腿一軟,手裏的米袋“啪”地一聲掉在地上。
    他“噗通”一聲就跪下了,朝著陳山的方向,拚命地磕頭。
    “陳……陳爺!我有眼不識泰山!我該死!我該死!”
    另一個地痞也反應過來,跪在地上,把頭磕得砰砰響。
    陳山看都沒看他們一眼。
    王虎走上前,將那半袋米撿起來,遞還給了那個驚魂未定的男人。
    “拿著。”
    男人顫抖著接過,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陳山這才轉身,準備離開。
    他走了兩步,又停下,頭也不回地說道。
    “從今天起,這個難民營,也算我半個和義堂的地盤。”
    “再讓我看到有誰在這裏欺負老弱婦孺。”
    他停頓了一下。
    “我就把他,剁碎了喂狗。”
    說完,他徑直離開。
    那兩個地痞癱在地上,連滾帶爬地消失在巷子深處。
    周圍的難民,看著陳山離去的背影,麻木的眼神裏,第一次出現了一絲異樣的光。
    ……
    陳山繼續往裏走。
    他的目標很明確。
    打手,他不缺。
    他要找的,是另一種人。
    在一個肮髒的角落,幾個人圍著一張破木箱,正在聚賭。
    一個四十歲左右,戴著眼鏡,麵容清瘦的男人,正死死盯著麵前的牌九,眼睛裏布滿了血絲。
    當他顫抖著手,掀開自己的底牌時,臉上最後一絲血色也褪去了。
    他輸了。
    連最後幾枚銅板,都輸得幹幹淨淨。
    他失魂落魄地被趕下桌,癱坐在一旁,眼神空洞。
    陳山走到他麵前,蹲下身。
    男人警惕地抬起頭。
    陳山沒有說話,隻是看著他的手。
    那雙手雖然沾滿了汙垢,但指甲修剪得很幹淨,尤其是右手中指,有一個常年握筆留下的,微微凹陷的繭。
    “先生的手,不像拿牌的手。”
    陳山緩緩開口。
    “倒像是拿賬本的。”
    男人身體猛地一震,渾濁的眼睛裏,閃過一絲羞愧與難堪。
    他曾經是上海一家銀行的會計,因為時局動蕩,家破人亡,一路逃難到這裏。
    一身的本事,在這裏卻分文不值,最終染上了賭癮,越陷越深。
    “和義堂,缺個管文書的。”
    陳山沒有說教,隻是陳述了一個事實。
    “月薪一百,包吃住。”
    “如果你願意,你之前欠下的賭債,我幫你還清。”
    男人的呼吸,瞬間變得急促起來。
    陳山站起身。
    “穩得住賬本的人,就能穩得住自己的人生。”
    “我叫梁伯,陳爺……我跟你幹!”
    男人猛地站起來,對著陳山,深深地鞠了一躬。
    ……
    在難民營的最深處,有一個擺攤修理物件的老人。
    他麵前擺著幾隻破舊的鍾表,還有一些根本看不出原樣的收音機零件。
    老人頭發花白,沉默寡言,佝僂著背,正用一把磨得發亮的鑷子,小心翼翼地撥動著一枚比米粒還小的齒輪。
    他的工具很簡陋,但動作卻有一種行雲流水般的精準。
    陳山在他攤位前,站了足足十分鍾。
    老人仿佛沒有察覺到他的存在,全部心神都沉浸在那方寸之間的機械世界裏。
    直到他將最後一枚零件歸位,那隻停擺許久的舊手表,發出了清脆的“滴答”聲。
    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這才抬起那雙渾濁的老眼,看向陳山。
    “後生,看上什麽了?”
    陳山沒有看那些貨物,而是看著老人的手。
    那是一雙布滿老繭,卻異常穩定的手。
    “老師傅,這手藝,不像是在香港學的。”
    老人渾濁的眼睛裏,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光。
    “上海灘,方德鍾表行。”
    他淡淡地吐出幾個字,帶著一絲被歲月磨平的驕傲。
    陳山心中一動。
    方德鍾表行,戰前上海灘最頂級的字號,專門為達官貴人定製維修瑞士名表,一手精密機械的手藝,名震黃浦江。
    “我有一批機器,很新,也很麻煩。”
    陳山換上了一種請教的語氣。
    “湯普森衝鋒槍的供彈口容易卡殼,英七七的槍栓拉動起來不夠順滑。”
    “還有六台發動機並聯的船,震動太大,軸承磨損得厲害。”
    他每說一句,老人眼裏的光就亮一分。
    當陳山說完,那雙渾濁的眼睛裏,已經燃起了火焰。
    那是一個頂級工匠,聽到自己領域內頂級難題時,才會有的火焰。
    “我需要一個能駕馭它們的人。”
    陳山看著他,鄭重地,微微躬身。
    “不知方師傅,肯不肯屈就,來我的修械所,當個總教頭?”
    方師傅沉默了。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攤位上這些破銅爛鐵,又抬頭看了看眼前這個年輕人。
    許久,他沙啞地開口。
    “管飯嗎?”
    陳山笑了。
    “管飯,管住,還管您一輩子。”
    ……
    回到堂口,鬼叔已經等候多時。
    聽完陳山在難民營的所作所為,鬼叔那張布滿溝壑的老臉,露出了由衷的欽佩。
    “堂主,你這一手,比招攬一千個打手還高明。”
    他將一份名單遞給陳山。
    “這是我觀察了許久的幾個人,都是有真本事的,隻是時運不濟。”
    陳山接過名單。
    上麵有瘸腿的炮匠,有落魄的畫師,甚至還有一個懂化學的教書先生。
    他看著這些名字,仿佛看到了一座座尚未開采的金礦。
    九龍城寨,不是一座垃圾場。
    它是一座巨大的人才寶庫。
    隻是這些金子,都被時代的塵埃掩埋了。
    而他要做的,就是把這些金子,一塊塊地,全都挖出來。
    鬼叔看著陳山眼裏的光,又忍不住提醒道。
    “堂主,招攬這些人,是好事。”
    “可要養活這麽多人,還要建修械所,買機器……”
    “光靠海上那點生意,恐怕……”
    陳山把名單收好,走到窗邊。
    他看著遠處港島那片璀璨的燈火,眼神深邃。
    走私,是原始積累。
    但它風險太高,收入也不穩定,永遠上不了台麵。
    和義堂這艘船,要想走得更遠,不能隻靠一條“魔鬼魚”。
    它需要一個更穩固的,能不斷造血的,合法的引擎。
    一個能讓他把生意,做到那片燈火裏的引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