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二顧茅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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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義堂正廳。
    王虎站在一旁,手臂上還纏著白色的紗布,那是昨天混戰時留下的擦傷。
    他的眼神,不時飄向那間專門收拾出來,門窗都換了新的房間。
    林慧心姑娘就住在裏麵。
    昨天那一刀,仿佛劈開了和義堂所有人心裏的某種東西。
    陳山坐在主位上,麵前的茶水已經涼透。
    他沒有提報仇,也沒有提和勝和。
    他隻是靜靜地坐著,像一尊沒有溫度的雕像。
    許久,他終於開口,聲音沙啞。
    “鬼叔。”
    “堂主,我在。”
    “幫我準備兩樣東西。”
    陳山看著鬼叔。
    “一瓶德國人原廠的阿司匹林,要最好的。”
    “再去找一瓶假藥,那種能吃死人的。”
    鬼叔愣了一下,隨即明白了什麽,溝壑縱橫的臉上,露出了然的神色。
    他沒有問為什麽,隻是點了點頭。
    “我馬上去辦。”
    王虎看著陳山,滿眼不解。
    “堂主,我們不去找和勝和那幫雜碎算賬嗎?”
    陳山抬起眼,看向王虎。
    “賬,要算。”
    “但不是現在。”
    “一條瘋狗咬了你,你不能隻打死那條狗。”
    他站起身,目光穿過大廳,望向了那片難民營的方向。
    “你要把整個狗窩都端了,還要讓所有人都知道,為什麽端掉它。”
    ……
    一個瓶身潔淨,標簽是德文,印刷精美,裏麵的白色藥片大小均勻,宛如藝術品。
    另一個瓶子粗糙泛黃,標簽上的字跡模糊不清,裏麵的藥片大小不一,甚至有些已經碎成了粉末。
    “癲狗,你去黑市買的這瓶假藥,花了多少錢?”
    癲狗撓了撓頭。
    “四十塊錢,還能找兩毛。”
    “那瓶德國貨呢?”
    “鬼叔托人從中環的洋行裏拿的,五十塊,一分都不能少。”
    陳山再次走進了那片連陽光都帶著黴味的板房區。
    這一次,他沒有穿那件幹淨的長衫,而是換了一身最普通的短衫黑褲,像一個尋常的訪客。
    腳下的泥濘,空氣裏的惡臭,似乎都沒有昨天那麽難以忍受。
    或許是因為,他心裏有了一團火。
    他找到了李國棟的窩棚。
    門簾緊閉。
    陳山沒有敲門,隻是站在門口,靜靜地等著。
    過了大概五分鍾,門簾被猛地掀開。
    李國棟走了出來,看到是陳山,他那雙死寂的眼睛裏瞬間燃起怒火,像一頭領地被侵犯的野獸。
    “我不是讓你滾嗎!”
    他上前一步,就想把門關上。
    陳山沒有說話,隻是伸出手,將手裏的兩個小玻璃瓶,放在了門口那張歪歪扭扭的破木桌上。
    一個瓶身潔淨,標簽上印著嚴謹的德文。
    另一個瓶子粗糙泛黃,裏麵裝著顏色詭異的粉末。
    李國棟的動作,停住了。
    他的視線,被那兩個瓶子死死地吸住,再也挪不開。
    陳山這才緩緩開口。
    “李先生,我今天來,不跟你談國家,不談理想。”
    他的聲音很平靜,沒有一絲一毫的壓迫感。
    “我隻想問你一個問題。”
    “作為一個頂級的化學工程師,你能忍受自己的同胞,生病的時候,要麽買不起吊著命的真藥,要麽,就被這種東西毒死嗎?”
    說著,陳山伸出手指,擰開了那瓶假藥的瓶蓋。
    一股刺鼻的,混合著石灰與某種劣質香料的怪味,瞬間彌漫開來。
    “我找人問過了。”
    陳山看著那瓶假藥,眼神裏沒有厭惡,隻有一種冰冷的陳述。
    “麵粉,混著石灰粉,再加一點點止痛的草藥灰。”
    “這就是他們在賣的救命藥。”
    “成本不到一毛錢,他們賣四十塊。”
    “而真正的技術,真正的配方,就鎖在你這樣的人的腦子裏。”
    陳山抬起頭,目光直視著李國棟的眼睛。
    “你寧願讓它隨著你的心,一起爛在碼頭的臭汗裏,也不願意伸一把手。”
    李國棟的身體,開始無法抑製地微微顫抖。
    他那雙曾經能操控精密儀器,能寫下複雜分子式的手,此刻緊緊攥成了拳頭,指甲深深地掐進了掌心。
    陳山的話,像一把鋒利無比的錐子,沒有去碰他那道血淋淋的名為“理想”的舊傷。
    而是繞開了所有的心理防線,繞開了那些家國仇恨。
    精準地,狠狠地,刺進了他作為一名科學家的本心與驕傲。
    那是一種源自知識本身的,不容玷汙的尊嚴。
    陳山將那瓶昂貴的德國阿司匹林,輕輕推到他麵前。
    瓶子在粗糙的木桌上滑動,發出細微的摩擦聲。
    “我找你,不是讓你去救一個虛無縹緲的‘國’。”
    “我也沒那麽大的本事。”
    “我隻是想請你,用你的雙手,造出我們中國人自己的藥。”
    陳山一字一頓,每一個字都像一顆釘子,敲進李國棟搖搖欲墜的心防。
    “一種便宜的,能救命的,讓城寨裏最窮的苦力,牙疼發燒的時候,都能買得起的……”
    他停頓了一下,吐出了最後三個字。
    “爭氣藥!”
    爭氣藥。
    這三個字,像一道撕裂黑暗的閃電,轟然劈開了李國棟心中所有的陰霾與死灰。
    救一個具體的人。
    救那個在碼頭扛麻包,累到吐血的工友。
    救那個在隔壁窩棚裏,因為一點風寒就咳得撕心裂肺的孩子。
    救那個昨天,為了他陳山,差點死在巷子裏的無辜女孩。
    這些具體的,觸手可及的,活生生的人,而不是那個曾經壓垮了他,讓他家破人亡的,空泛的“國”。
    這個目標,如此的清晰,如此的實在。
    讓他那顆熄滅已久的,屬於科學家的火焰,在厚厚的灰燼之下,第一次,出現了複燃的跡象。
    李國棟沒有說話。
    他隻是死死地盯著桌上那兩個瓶子。
    一個代表著遙不可及的希望。
    一個代表著觸手可及的死亡。
    他的眼中,第一次有了劇烈的掙紮和痛苦的思考,而不再是那片死寂的,令人絕望的空洞。
    陳山知道,火候到了。
    再說任何一個字,都是多餘。
    他沒有再停留,隻是站直了身體,對著李國棟那緊閉的門簾,微微躬了躬身。
    “李先生,我給你時間考慮。”
    “門,永遠為你開著。”
    說完,他轉身,平靜地離開,將那兩個藥瓶,留在了那張破舊的木桌上,也留在了李國棟混亂的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