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白衣染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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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出那片令人窒息的板房區,陳山沒有回頭。
    李國棟那泣血般的嘶吼,還在他耳邊回響。
    王虎跟在身後,看著堂主沉默的背影,不敢出聲。
    他能感覺到,堂主身上那股平靜被撕開了一道口子,裏麵是壓抑的,更加洶湧的暗流。
    不是憤怒。
    是一種更沉的東西。
    陳山在腦中一遍遍回放著李國棟那張扭曲的臉,那雙被理想的灰燼徹底掩埋的眼睛。
    用大義去說服一個被大義毀掉的人,就像用火去撲滅另一場火。
    愚蠢至極。
    就在這時,前方不遠處的巷口傳來一陣喧嘩。
    幾個穿著坎肩,手臂上紋著粗劣斧頭刺青的男人,正圍著一個粉麵攤子。
    其中一個一腳踹翻了小馬紮。
    “老東西,最近膽子肥了啊?不知道這塊地是誰罩的?”
    攤主是個幹瘦的老人,臉上滿是褶子,此刻正哆哆嗦嗦地陪著笑。
    “幾位大佬,今天……今天生意不好,明天,明天我一定補上……”
    “明天?”
    為首的刀疤臉一把揪住老人的衣領。
    “我他媽現在就餓!”
    王虎眉頭一皺。
    “和勝和的爛仔。”
    他低聲說。
    “最近越來越囂張了。”
    陳山腳步未停,他此刻沒心情理會這些蒼蠅。
    他隻想盡快回到堂口,安靜地想一想關於李國棟的事。
    然而,那幾個爛仔卻偏偏擋住了他們的去路。
    刀疤臉注意到了衣著幹淨的陳山,和他身後氣勢不凡的王虎。
    他鬆開老人,臉上帶著挑釁的笑意走了過來。
    “喲,這不是和義堂的王虎哥嗎?”
    “怎麽著,帶著你新堂主出來視察民情啊?”
    另一個瘦猴般的混混怪笑起來。
    “聽說你們陳堂主現在不收保護費了,改掏大糞了?是不是真的啊?”
    刺耳的哄笑聲響起。
    王虎的臉色沉了下來,手不自覺地摸向腰間。
    陳山終於停下腳步,抬起了眼。
    那是一雙沒有任何情緒的眼睛,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古井。
    “滾。”
    一個字。
    聲音不大,卻讓巷口的空氣瞬間冷了下去。
    刀疤臉的笑容僵在臉上,隨即被一種惱羞成怒所取代。
    在九龍城寨,麵子比命重要。
    “你說什麽?”
    “你他媽再說一遍!”
    他被陳山那副目中無人的態度徹底激怒,吼叫著就朝陳山撲了過來。
    王虎立刻迎上,一拳一腳,幹淨利落。
    刀疤臉根本不是對手,被王虎一記重拳打得連連後退。
    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王虎吸引時。
    那個瘦猴混混,眼中閃過一絲陰狠。
    他悄無聲息地繞到了陳山的身後,手中寒光一閃,一把匕首猛地刺向陳山的後心!
    太快了。
    太近了。
    王虎被纏住,根本來不及回防。
    “小心!”
    一聲淒厲的尖叫。
    就在那匕首即將刺入身體的瞬間。
    一道白色的身影,毫無征兆地,從旁邊的人群裏猛地撲了出來。
    像一隻撲火的飛蛾。
    義無反顧。
    噗。
    那是匕首沒入血肉的悶響。
    緊接著,是一聲壓抑到極致的,痛苦的悶哼。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停滯。
    陳山猛地回頭。
    他看到了一張年輕而蒼白的臉。
    一個女孩。
    她穿著一件樸素的白色學生襯衫,身體緊緊地貼著他的後背,用自己單薄的血肉之軀,為他擋住了這致命的一刀。
    她的眼睛睜得很大,裏麵滿是驚恐,痛苦。
    鮮血,瞬間從她後肩的傷口處湧出,在那件幹淨的白襯衫上,迅速染開一朵刺眼的紅花。
    轟!
    一股從未有過的,冰冷到極致的暴怒,從他心底最深處,轟然炸開。
    “阿虎!”
    他嘶吼出聲,那聲音已經不似人言,更像是野獸的咆哮。
    王虎回頭看到這一幕,雙眼瞬間赤紅。
    他不再有任何留手,整個人如猛虎下山,爆發出雷霆萬鈞之勢。
    拳頭砸碎了刀疤臉的下巴。
    手肘撞斷了另一個混混的鼻梁。
    那個捅人的瘦猴,被王虎單手拎起,狠狠砸在牆上,發出一聲骨頭碎裂的脆響。
    不過幾秒鍾。
    幾個和勝和的混混,已經全部倒在地上,生死不知。
    整個巷子,死寂一片。
    女孩的身體軟軟地滑倒,陳山一把將她抱住,攬入懷中。
    她的身體很輕,也很燙,溫熱的血,迅速浸透了陳山的衣衫。
    她已經昏了過去,臉色白得像紙。
    “快!”
    陳山對著還在發愣的王虎,用盡全身力氣吼道。
    “找醫生!快!去找蘇醫生!”
    他抱著女孩,瘋了一樣向外衝去。
    “她要是有事!”
    “我要整個和勝和,給她陪葬!”
    ……
    教會醫院裏,消毒水的味道終於蓋過了一身的血腥氣。
    蘇晚晴摘下口罩,臉上帶著一絲疲憊。
    “她很幸運,刀偏了一點,沒有傷到要害。”
    “失血有點多,但沒有生命危險了。”
    守在手術室外的陳山,緊繃的身體這才鬆懈下來,整個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氣,靠在了牆上。
    鬼叔遞過來一份資料。
    “堂主,查到了。”
    “女孩叫林慧心,廣州來的學生,家裏人在戰亂中都沒了,一個人逃到香港,無親無故。”
    “住在難民營那邊,平時靠給人家漿洗衣物過活。”
    “跟我們,跟任何幫派,都沒有任何關係。”
    一個無辜的,素不相識的女孩。
    為了救他,豁出了自己的命。
    一股強烈的內疚感與責任感,像一塊巨石,沉甸甸地壓在陳山心上。
    他推開病房的門,走了進去。
    林慧心躺在床上,已經換上了幹淨的病號服,臉色依舊蒼白,看起來脆弱得像一件瓷器。
    似乎是聽到了腳步聲,她長長的睫毛顫動了一下,緩緩睜開了眼睛。
    看到陳山,她像是受驚的小鹿,身體不自覺地向後縮了縮。
    “別怕。”
    陳山走到床邊,聲音放得極輕,生怕驚擾到她。
    “你安全了。”
    他拉過一張椅子坐下,看著這個女孩,心中五味雜陳。
    “為什麽?”
    他輕聲問道。
    “我們素不相識,你為什麽要那麽做?”
    林慧心的眼眶,一下子就紅了,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滾落下來。
    她把臉埋進被子裏,聲音帶著哭腔,斷斷續續地傳來。
    “我……我看到他們……他們有刀子……要殺你……”
    她抬起頭,那雙被淚水洗過的眼睛,清澈得像一泓泉水,帶著一種劫後餘生的恐懼。
    “我……我什麽都不會……什麽都做不了……”
    “我當時腦子一片空白……就……就衝上去了……”
    陳山的心,被狠狠地觸動了。
    他看著眼前的女孩,那份內疚,迅速轉化為一種不容置疑的保護欲。
    “林姑娘。”
    他站起身,對著她,鄭重地說道。
    “你救了我陳山一命。”
    “從今天起,你的安危,我負責。”
    “和義堂,就是你的家。”
    他轉頭,對守在門口的王虎下令。
    “去堂口,把最幹淨向陽的那間房收拾出來,給林姑娘住。”
    “等她傷好了,就在賬房幫梁伯做些文書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