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下一個,就是陳順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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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方泛起魚肚白。
    摸龍阿太和往常一樣,將新釣的鯷寶魚交給魚市老板。
    “阿太,聽說你最近身體有點不舒服,我認識津渡大藥房的李神醫,金針李,你要去看看不?”魚市老板略含擔憂的看了眼摸龍阿太。
    現在阿太可是各大魚市的香餑餑,是活生生的搖錢樹,魚市老板可不願意看到摸龍阿太出什麽意外。
    阿太年紀不算大,不足而立之年,上麵有兩個兄長,都還不曾婚配,後麵還有兩個妹妹,並未嫁娶。
    他排老三。
    他本叫阿太,沒有大名。
    是後來‘發跡’,釣技如神,百釣百中後,自己給自己名字前麵加個‘摸龍’二字。
    他說是自己偶然觸碰到一條濕漉漉的蛟龍,便獲得如此神異。
    旁人本不信。
    但見他每次釣魚、撒網,都能釣上寶魚。
    也就信了。
    他家庭不算優渥,父親隻是個三流武者,打拚半輩子,隻在縣內有一瓦蔽身,還落得滿身傷痛,每日以藥度日的下場。
    幾年前,可是舉了全家之力,有錢出錢,有力出力,兩位哥哥積攢的老婆本都拿出來,為阿太打點關係,才謀了個水三兒的缺。
    好在,現在日子變好了。
    阿太接過賣魚的銀兩,又下意識用手背蹭了蹭大腿外側,道,
    “也就受了點風寒,好得差不多了。”
    “那就好。”魚市老板隱隱鬆了口氣,叮囑道:“若是真有不舒服的,可不能諱醫忌疾啊。”
    阿太笑了笑,轉身離去,猶豫了下,在賃馬鋪子租了匹快馬,回到武清縣後,采買了些粳米、精肉,這才回到家。
    他爹看到阿太,歎了口道,
    “天氣涼了,你娘和你妹妹們紮的花帳賣不出去了,這段時間就全靠你補貼家用了。”
    說著,他爹咳嗽兩聲,端起一碗熬得幾乎不剩什麽藥味的的中藥,一飲而盡。
    末了,還用舌頭舔過碗緣,將每一寸舔幹淨才作數。
    紮花帳就是用蘆葦或竹子,也可以用麻繩紮成類似垂簾的模樣,是市井傳統手藝,家裏有種花或養鴿子的,便用得上。
    而今年老天爺心狠,不過十一月便已是酷寒,走在街上路都結著冰淩子。
    什麽花啊鴿子的,自然就養不下去了。
    也就用不到這些花帳了。
    一旁,他娘和他兩個妹妹,都圍著破爛八仙桌坐著,穿針引線,縫補衣物,腦袋都垂著。
    他娘低聲道:“阿太你放心,咱娘三也會找事做的,這些衣物是廟裏師傅們的,縫好了能掙一貫銅板呢!”
    說到這,他娘抬起頭,用那雙被油燈熏得快瞎了的眼睛,看向阿太道,
    “對了,你二哥寫信回來,說武館明年的束脩、買秘藥的錢該繳了……10兩銀子,你有嗎?”
    在全家托舉阿太,進了水窩子行當後。
    他大哥便跟著行腳商跑貨去了,一年也難回家一次,不過每隔幾個月,便會寄錢回家。
    他二哥習武資質不算差,若是努把力,資源足夠,也有踏足二流武者的希望,如今在一家武館習武。
    脫產習武,對於錢款,自然所需甚重。
    不過現在,也該是阿太回報家庭的時候了。
    他並無怨言。
    其餘兄弟姐妹、雙親也在努力為他分擔。
    “有有有,這幾天每天都釣了隻寶魚,都在這裏。”
    阿太抓出一把碎銀,放在桌上。
    然後下意識用手背摳了摳大腿外側。
    他爹歎了口氣,道:“我會把銀子交給武館的,阿太你安心做你的便是。”
    看著雙親臉上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阿太也忍不住嘴角上揚。
    他現在可是摸龍阿太!
    他又像往常一樣,前往阪野津渡,扛著魚竿到處釣魚,偶爾跟蕭長平等人,交流下通曉百獸之語的心得。
    當然,他很少插嘴,都是蕭長平等人在說。
    他還是有些不願麵對陳順安,總是提前避開。
    掌櫃的威嚴,讓他有種當年在私塾讀書,直麵夫子的感覺。
    隻是,他用手摳動大腿外側的動作,越發頻繁起來。
    “什麽?大哥遇到響馬,被擄掠上山,要一百兩紋銀贖身?!”
    一回到家,得知這一消息,阿太整個人愣住了。
    他爹雙眼通紅,手裏拿著一封沾血的書信,還有一根手指。
    手指上繭子很重,紋路都磨花了。
    阿太一眼就認出了,這根手指的主人正是他的大哥。
    “我會湊錢的。”
    阿太沉聲道。
    屋裏氣氛晦澀,愁雲密布,全家人都埋下了頭。
    他爹突然說道,
    “不行,這事不能全壓在阿太身上,這樣,阿太,你先想辦法湊錢,我去找道上認識的兄弟們,想辦法能不能疏通關係,把人先撈出來!”
    說著,他爹便衝出家門。
    阿太也跟往常一樣,匆忙前往阪野津渡釣魚。
    “你就是摸龍阿太?”
    但跟往常不一樣的是。
    他剛到阪野津渡以北,山陰運河凍結處,一道平靜的聲音突然在他耳邊響起。
    他放下破開冰層的鑿子,迷茫回頭,便見得一絕色女子,身穿道衣,手托拂塵而來。
    雙眸冰冷,似不食人間五穀。
    察覺到此女身上的出塵之意,摸龍阿太有些怯弱的回道,
    “不知這位道姑有何事?”
    “你就是摸龍阿太?”這道姑又詢問了遍。
    “在下正是。”
    話音剛落,摸龍阿太麵前的女子隻是咧嘴一笑,分明眼角眉梢有說不盡的萬種風情,卻給了摸龍阿太一種血海屍山的壓抑感,更似若被土壤包裹,窒息黑暗,一瞬間占據了他的全部心神。
    “那就沒找錯,讓我看看,是不是你……”
    天璿聖姑隻是輕輕一掃手中拂塵,摸龍阿太便覺自己體內,似乎有什麽東西離他而去。
    “原來是以人肉為引,誘魚來食的梅山敕水法,歸魚水,旁門小術罷了……短命之相,那就不是你。”
    天璿聖姑有些失望,從他身邊緩緩走過,再也未看他一眼。
    梅山之地,巫蠱之術源遠流長,儺戲甚多,各種巫師骨婆藏匿荒野鄉村之中,煽動鄉黨,拉幫結派,形成規模不同的會匪。
    哪怕久經聖朝鎮壓,甚至有聖上爺親自帶兵,也未徹底將其湮滅。
    甚至還被說書先生,將個中經曆編撰進‘聖上爺立九全武功之平梅山巫師之戰’中,與平蜀山邪劍之戰並列。
    而其中,尤以梅山法術最為出名,而梅山敕水法,更是梅山法術中精髓之一。
    總水法秘、諸真拜請咒、和合水、五雷水、五猖水、雪山水、寄痛水、報犯玄秘、催生水、九龍化骨水、歸魚水……
    種種水法,包羅萬象。
    歸魚水,便是其中之一。
    專為漁獵而創,若是飽受空軍之苦,或者冰天雪地魚獲不豐,便可剜下自己身上一小坨肉,施以秘咒,擲於江水之中,不消片刻便有大魚、寶魚自投羅網,銜鉤而起。
    隻是此法乃旁門左道,短命害財,敗壞福蔭,極難長久不說,還有殺身之禍。
    雪片子裹著寒風,把荒原刮得白茫茫一片。
    嘩啦啦……
    冰洞處突然濺起碎冰,一條半人長的大魚猛地蹦出水麵,肥腴的銀鱗在稀疏的陽光下閃著光,嘴巴一張一閉。
    又上魚了。
    “那下一個……”天璿聖姑思索了下,幽幽道,
    “就是陳順安吧。”
    說罷,她的身影如融在風雪裏一般,轉瞬便沒了蹤跡,隻留下冰麵上那道淺淺的腳印,很快被新雪蓋去。
    而摸龍阿太仰麵倒在了凍河上,雙目逐漸失去神采。
    青布棉褲下洇開一團黑紫色的血跡。
    若是剪開棉褲,便能發現,他的左右大腿,早就少了大塊的血肉,東缺一塊,西少一坨,有的地方更是能看到森森白骨。
    在摸龍阿太的眼睛餘光中,那隻大魚還在掙紮著,閃閃發光,好似銀錠一般。
    他也跟這隻大魚般,張開了嘴大口呼吸著,似乎要盡可能的從外界爭搶些新鮮的氣流,然後拚命擠壓入咽喉,帶動體內殘存的養料,讓心髒蹦跳。
    但很快,他閉嘴了。
    大魚也不再呼吸。
    因為他死了。
    ……
    雪裹荒原,風如刀割,漫天飛絮把天地揉成一片混沌的白。
    一道脖戴枷鎖的玄色身影,在荒原中狂奔而行,速度快得隻在雪地上留下一條幾不可見的淺痕。
    片刻後。
    紅五爺出現在阿太的屍體前。
    他默默感知著空中殘留的氣息,看著腳下幾乎凍成冰雕的屍體,眉峰擰成疙瘩,臉色沉得能滴出水來。
    “來晚一步!”
    他猶豫了下,勁道一轉,震開枷鎖,將其掛在腰上。
    這才撿起大魚,扛起屍體,朝津渡而去。
    途徑密林深處,他的眼睛餘光,掃過一株不起眼的鬆樹。
    鬆樹銀裝素裹,枝椏上的冰殼泛著冷光。
    樹身上有一道不起眼的特殊標記,好似茶碗一般。
    蓋子掀開,放在茶碗右側,碗裏用石頭當做茶葉,釘在樹身上。
    密密麻麻,似乎別有深意。
    此乃啯嚕會內部的特殊報文,喚作‘釘板報’。
    若是將標記寫在木片上,順水而下,傳遞信息,便叫做‘水電報’,若是借助飛禽鴿子傳信,便叫做‘飛天報’。
    是老肖和白滿樓兩人的傳信?
    紅五爺臉色不變,隻是目光一掃,便將這釘板報記在腦海,繼而翻譯出大致意思,
    “有大事相商,且有故人拜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