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極殿中。
    李世民展開奏章，細細品讀，而在下首，長孫無忌與房玄齡等重臣分坐於毯子上。
    大家坐得頗為休閑寫意，但是大殿中的氣氛卻是肅然。
    因為現在陛下所讀，正是程知節送來的軍情奏報。
    往常，似這等軍議有關的奏報，魏征與李玄素等文臣是插不上話，也不會過於關心的。
    但這次不同，幾位大臣伸長了脖子，似乎想從奏章的背麵看到上麵所寫的內容一般。
    因為大家都很清楚，程知節除了上報軍情之外，必定會寫上關於他對太子這位“主帥”的評價，而這很可能會直接影響到陛下對殿下的態度改變。
    “父皇，聽聞皇兄他竟然在未請旨的情況下，冒然前往並州！”
    “依兒臣看來，皇兄恐怕是畏懼於薛延陀部的鐵騎，不敢與他們在平原交戰，覺得太原有堅城可恃，這才臨陣脫逃！”
    “皇兄本來出征之時，既是大軍主帥又是右路軍的統領，現在他一離開，程知節將軍必定相隨護其周全，那麽右威衛大軍將群龍無首，何等危險啊！”
    看到李世民已經閱完奏章，還沒等他說話，李泰就已經開口。
    與其說他在表達自己的態度，倒不如說直接就是向李世民告狀，給李承乾安上種種莫須有的罪名。
    其他幾個大臣表情各異。
    大家都很清楚，李泰給李承乾所安的罪名其實都很勉強。
    若是太子殿下真畏懼薛延陀部的力量，就不會自請帶領右威衛出征了。
    有哪裏還能比得過長安更加安全，比在陛下的翼護之下更加安全？
    但是他們也確實沒有想到，太子殿下竟然剛剛離開長安，直接轉了個彎，跑到了城防堅固的太原城中。
    此事，各有道理，端看眾臣自己想要站在何方。
    不論是平日偏向於太子還是魏王一方的大臣們，都沒有急著站出來，而是先偷看向上首，長孫無忌和房玄齡會如何表態。
    在軍議之事上，魏征大人是不太會主動發表看法的，長孫無忌與房玄齡本身的才能最高，又最了解陛下所思所想，從他們的身上大體能判斷出陛下會如何處置此事。
    可是，長孫無忌隻是微微搖了搖頭，房玄齡則深凝如淵，完全看不出他的態度。
    兩人都沒有急著開口。
    瞬間，李泰就尷尬了。
    李世民淡淡地看向自己一向寵愛的嫡子，輕輕把奏章放下，也沒有評斷他剛剛的告狀行為，而是直接向眾臣說明程知節所奏的內容。
    “程咬金此次隨著承乾前往太原，不僅重新安排了並州防務，而且他們剛剛到達太原便擒下了太原王泳，現在已經隨信使一起押至長安。”
    “什麽！”
    眾臣不由得大驚。
    他們沒想到，太子和程知節竟然在大敵當前的情況下，竟然做出這等事情。
    有些人更是聯想到，那王泳自己的官位雖是不高，但卻是王氏出身，此舉必定會引得王氏不滿。
    而天下士族，向來聯為一體，動了王氏，同樣會引起其他士族的不滿。
    張玄素再也坐不住了，主動站出來道：“陛下，程將軍的奏章中可曾說道，他們是為何要擒下王泳？”
    李泰也搶著道：“依兒臣看來，此事必定是皇兄力主。他年輕識淺，卻不懂得尊重前線將領，未向長安請旨，竟然擅自抓住了前線大將，此舉必定令王氏不滿，引得並州人心動蕩，如此還怎麽抵擋薛延陀部的大軍？”
    “太原乃是北方最重要的防禦屏障，還是我李氏龍興之地，若有意外，哪怕皇兄他身為大唐太子，也是承擔不了這個責任的！”
    魏征本來也不想對自己不擅長的軍事方麵發表看法，隻是聽到李泰接二連三地說出過分的話，實在有些忍不住了。
    “魏王殿下！所謂用人不疑，既然陛下已經任太子殿下為主帥，而且允其領軍出征，那麽前線之事自當予太子殿下自主之權。”
    “那王泳說到底也是太子殿下麾下之將，太子自有處置之權。他身邊有程老將軍輔助，又沒有直接擅殺，而是押回長安由陛下處置，有何不妥！”
    “您就算是覺得太子殿下年輕經驗不足，但不會連程老將軍的能力也信不過吧？”
    李泰語氣一滯，立即轉換了個說法。
    “本王自然信得過程老將軍，隻不過正因為皇兄的任意妄為，才讓程老將軍跟他一起轉道至太原。”
    “魏大人倒是說說，現在右威衛大軍該如何自處，他們之中無名將坐鎮，萬一被薛延陀部找到可乘之機，又當如何！”
    魏征雖然能言善辯，而且無懼於魏王的權勢，可是他對於用兵之術實在是了解太少，而且他也不屑於使用一些詭辯之術，反而被李泰說得無法還口。
    房玄齡實在是聽不下去了，直接開口道：“陛下，既然那王泳已經被押至長安，何不直接宣他進殿，聽聽他怎麽說。”
    “想來程知節將軍在奏章之上必已經說明前因後果，我等將雙方之言作出對比，便可如何判斷了。”
    李泰一聽，還以為房玄齡是站在自己這邊說話，畢竟他的兒子現在可是被自己深為倚重的。
    他立即道：“父皇，房大人所言極是。那王泳地位雖低，但好歹也是王氏出身，朝廷也要給王氏一個交待啊。”
    對李泰而言，這樣的說法是毫無問題的。
    他本來就得到了王氏暗中示好。
    雖然王氏並不是他的核心勢力，但是李泰跟士族之間的關係，讓他與王氏可以互相引以為援。
    可他卻沒想到，這句話已經暗暗觸到了李世民的逆鱗！
    沒錯，李世民自秦王之時，便建立文學館，擺出禮賢下士的態度，登基之後也極為重視文教。
    但，這十幾年來，他跟王氏等頂級士族世家的矛盾可是不少。
    甚至於，天下諸姓排名之時，把他們皇族李氏，排到了幾個頂級世家之後，惹得李世民極為震怒。
    他確實縱容李泰，而且支持李泰建立文學館收買那些士族，引得他們的支持。
    但這並不代表李世民願意向士族世家妥協。
    削弱這些頂級世家，提拔寒門士子與軍功階層以對抗之，一直都是李世民所行之策！
    之前李泰對著自己告兄長的惡狀，那倒也罷了，但是李泰公然把王氏抬出來，給“朝廷”壓力，則是他極難容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