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血染沙舟,母影初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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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如墨般濃稠,壓在無邊無際的“金沙賭域”之上。這裏不是尋常城市,而是一座漂浮於西北大漠深處的人造賭城——由無數黃沙、鋼鐵與欲望堆砌而成的孤島。白日裏,它被烈日炙烤得如同煉獄;夜晚,則化作賭徒的天堂,燈火通明,骰子聲、牌響聲、嘶吼聲不絕於耳,仿佛整座城池都在呼吸著貪婪的氣息。
    在這座城的最深處,有一艘名為“沙舟”的巨型賭船,通體由黑曜石與青銅鑄成,形如古時樓船,卻懸浮於沙海之上,隨風輕蕩。傳說,隻有真正觸碰到賭道邊緣的人,才有資格登上這艘船。而今夜,“沙舟”頂層的“血骰廳”內,一場足以震動整個花夜國賭壇的賭局,正悄然拉開帷幕。
    花癡開,一身素白麻衣,發髻鬆散,眼神卻如鷹隼般銳利。他端坐於賭桌一端,手指輕輕摩挲著一枚溫潤的骨骰——那是母親菊英娥留下的遺物,據說是她年輕時在邊關賭坊贏來的信物。他從未見過母親真容,隻從夜郎七口中聽過她的名字,和那一句:“你娘,是這世上最懂‘賭命’的人。”
    對麵,坐著一個男人——屠萬仞的親傳弟子,“煞手”羅睺。此人年不過三十,卻已練成“九重熬煞”,雙目赤紅,周身散發著令人窒息的壓迫感。他冷笑看著花癡開:“你就是那個瘋瘋癲癲、自稱‘賭癡’的夜郎七養子?也配來挑戰我師門?”
    花癡開不語,隻是將那枚骨骰輕輕推至桌心。
    “賭什麽?”羅睺獰笑,“命,敢嗎?”
    “我從不賭命。”花癡開終於開口,聲音平靜得像沙漠夜風,“但我賭真相。你若輸,告訴我,三年前,是誰在‘黑水崖’設局,害死我父花千手。”
    羅睺瞳孔一縮,隨即大笑:“花千手?那個自詡賭道君子的蠢貨?他死得其所!不過……我可以告訴你一點——他死前,最後一局,是和我師父,屠萬仞,對賭‘生死骰’。”
    “果然……”花癡開眼底閃過一絲血光,但很快歸於沉寂。他深吸一口氣,心中默念夜郎七教他的“不動明王心經”口訣,壓下翻湧的殺意。
    “開始吧。”他輕聲道。
    賭局:三局兩勝,項目——“盲骰定命”。
    規則極簡:雙方各擲三枚特製鐵骰,骰子內藏機關,擲出後需憑聽覺、觸覺判斷點數,再由第三方盲人裁判驗證。不準視物,不準用器,全憑“熬煞”修為與“千算”推演。
    第一局,羅睺先擲。
    他雙手如爪,猛然一抖,三枚骰子在空中劃出詭異弧線,落地時竟無半點聲響——這是“煞氣封音”,以自身煞力壓製骰子震動,幹擾對手感知。
    花癡開閉目凝神,耳廓微動。他體內的“熬煞”之力悄然運轉,皮膚泛起淡淡青灰之色,仿佛與這沙舟的冷鐵融為一體。他聽見了——那三枚骰子落地後,仍在極細微地顫動,如同心跳。
    “四、六、三。”他緩緩開口。
    盲人裁判伸手一摸,點頭:“正確。”
    羅睺冷笑:“運氣好罷了。”
    輪到花癡開擲骰。
    他動作極慢,仿佛癡傻,手指輕托骰子,緩緩拋出。骰子在空中旋轉,落地時發出清脆的“叮”聲,竟如鍾鳴。
    羅睺眉頭一皺——這聲音太清晰,太幹淨,像是穿透了煞氣的屏障。
    他閉目感應,卻隻覺一片空茫。那骰子的震動,竟與沙舟的搖晃、風的流動、甚至他自己的心跳,完美融合。
    “五、五、六。”花癡開道。
    盲人裁判驗證:“正確,總點十七,勝過羅睺的十三。”
    第一局,花癡開勝。
    羅睺臉色陰沉下來。他沒想到,這個被傳為“癡兒”的年輕人,竟真有幾分本事。
    “第二局,加大賭注。”他冷冷道,“若你贏,我告訴你一個關於你母親的消息。”
    花癡開眼神驟然一亮。
    “她還活著。”羅睺盯著他,“而且,她曾來過這艘‘沙舟’,挑戰過我師父。”
    花癡開的心跳幾乎停滯。母親……還活著?她來過這裏?挑戰屠萬仞?
    “她輸了?”他問。
    “她沒輸,也沒贏。”羅睺冷笑,“她留下一句話:‘我兒若來,必取爾等性命。’然後,她走了。我師父說,她是唯一一個,能在‘煞陣’中全身而退的女人。”
    花癡開握緊拳頭,指甲嵌入掌心。母親的身影,在他腦海中第一次如此清晰——不是傳說,不是碎片,而是一個真實存在、為他留下誓言的女人。
    “第二局,開始。”他聲音低沉,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這一局,改為“反向千算”——雙方輪流擲骰,對方需在骰子落地瞬間,預測總點數。預測失敗者,需承受對方一記“煞掌”。
    羅睺先擲。
    三骰飛出,花癡開閉目,心神沉入一片虛無。他聽見風聲、沙聲、心跳聲……然後,他“看”到了——三枚骰子在空中旋轉的軌跡,落地時的微顫,點數在刹那間定格。
    “十四。”他道。
    “叮!”盲人裁判敲鍾:“正確。”
    羅睺怒吼一聲,猛然拍出一掌。煞氣如黑蟒撲出,直擊花癡開胸口。
    花癡開不閃不避,體內“熬煞”之力瞬間爆發,皮膚如鐵,硬接一掌。他後退半步,嘴角溢出一絲鮮血,卻仍穩穩坐著。
    “輪到我了。”他擦去血跡,輕輕擲出三骰。
    羅睺閉目感應,額角滲出冷汗。他運轉九重煞力,試圖捕捉那細微震動,可那骰子的聲音,竟如幻影般飄忽不定,時而在左,時而在右,時而似有若無。
    “……十五?”他遲疑道。
    盲人裁判搖頭:“錯誤,實際為十二。”
    “什麽?!”羅睺睜眼,難以置信。
    “你輸了。”花癡開緩緩起身,目光如刀,“現在,告訴我,我母親去了哪裏?”
    羅睺咬牙,卻忽然獰笑:“你以為我會說?告訴你也無妨——她去了‘天局’的‘幽冥閣’,說要取回一件東西。可自那以後,再無音訊。”
    “幽冥閣……”花癡開默念此名,心中已定。
    就在此時,沙舟外突然傳來劇烈震動,警報聲淒厲響起。
    “不好!沙暴來了!”
    “快撤!沙舟要沉了!”
    賭客們驚慌奔逃。原來,這場賭局進行之際,一場百年不遇的“黑沙暴”正席卷而來,黃沙如海嘯般撲向沙舟。
    羅睺趁亂欲逃,花癡開卻一步跨出,手中骨骰猛然擲出,正中其膝彎。
    “啊!”羅睺跪地,回頭怒視。
    “你走不了。”花癡開冷冷道,“你還沒告訴我,屠萬仞,現在何處?”
    羅睺咳出一口血,獰笑道:“你想找我師父?好啊……他就在‘幽冥閣’等你。不過……你若敢去,必死無疑。那地方,不是人能活著出來的。”
    花癡開不語,隻將母親的骨骰收回袖中,轉身走向船舷。
    沙暴已至,黃沙如牆,吞噬一切。沙舟在狂風中劇烈搖晃,隨時可能傾覆。
    他站在船頭,白衣獵獵,望著那漫天黃沙,仿佛看見母親的身影,在風沙盡頭,向他招手。
    “娘……”他輕聲呢喃,“兒子來了。”
    下一瞬,他縱身躍入沙暴,身影消失在無盡黑暗之中。
    黃沙如刀,割麵而過。
    花癡開躍入風暴的刹那,世界仿佛被撕裂成無數碎片。狂風卷著沙礫,如萬千利刃劈打周身,饒是他已將“熬煞”運轉至體表,皮膚泛起青灰鐵色,仍能感到陣陣刺痛。視線被徹底吞噬,天地間隻剩呼嘯與混沌。他閉目,卻不敢停步——心中那一點執念,如暗夜孤燈,照亮前路。
    他記得夜郎七的話:“真正的賭徒,從不依賴眼睛。你聽,風在說話;你感,地在呼吸。賭道之極,是與萬物共鳴。”
    於是,他不再抗拒風沙,反而任其裹挾,任其衝刷。他將雙手攤開,任沙粒從指縫流過,感受著它們的重量、速度、方向。他忽然明白——這風沙,也是一場賭局。天地為盤,風沙為子,生與死,隻在一念之間。
    他開始行走。
    沒有方向,沒有路徑,隻有心底那一個名字在牽引:娘。
    不知過了多久,風勢漸弱,沙暴邊緣緩緩退去。他踉蹌著走出沙幕,眼前赫然出現一座孤零零的驛站,半埋於沙丘之間,門匾上三個古篆字,已被風沙磨得模糊,卻仍依稀可辨——歸心驛。
    他推門而入。
    驛站內,塵埃滿地,蛛網橫生,顯然久無人跡。唯有一張木桌,一把殘椅,桌上擱著一隻青瓷茶碗,碗底殘留著半圈茶漬,竟未被風沙掩埋。
    花癡開心頭一震。
    他緩緩走近,指尖輕觸茶碗邊緣——還有餘溫。
    有人來過。
    他猛地抬頭,環顧四周,低喝:“誰?”
    寂靜無聲。
    忽而,角落傳來輕微響動。他循聲望去,隻見殘破的窗欞下,蜷縮著一個老乞丐模樣的人,衣衫襤褸,白發如雪,手中攥著一枚銅錢,正輕輕摩挲。
    “你……是誰?”花癡開問。
    老乞丐緩緩抬頭,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精光,嘴角咧開,聲音沙啞如砂紙摩擦:“你來找娘,我來等兒子。”
    花癡開渾身一震。
    那聲音,竟與他夢中無數次聽見的,一模一樣。
    “你……你是我娘?”他聲音顫抖,幾乎不敢相信。
    老乞丐——菊英娥,緩緩站起,抖落滿身塵土。她麵容蒼老,皺紋如刀刻,可那雙眼睛,卻清澈如少年時的星辰。她望著花癡開,嘴角微顫,終是輕歎一聲:“二十年了……我的癡兒,終於找來了。”
    “娘!”花癡開雙膝一軟,跪倒在地,淚如雨下。
    他從未想過,重逢竟是這般模樣。他幻想過母親是江湖女俠,是賭壇傳奇,是風華絕代的女子……可眼前之人,卻如風中殘燭,瘦弱不堪,衣不蔽體。
    可她的眼神,卻如炬火,燒盡了他所有懷疑。
    菊英娥伸手,輕輕撫過他的發,聲音溫柔:“你長大了……和你爹一樣,傻得可愛,癡得執著。”
    “爹……”花癡開哽咽,“爹是怎麽死的?”
    菊英娥眼神一黯,緩緩坐下,將那枚銅錢放在桌上:“這枚‘賭命錢’,是你爹臨終前托人送來的。他說,若他死了,你必會走上賭道。他不希望你複仇,隻希望你……活著。”
    “可我必須複仇。”花癡開握緊拳頭,“屠萬仞、司馬空、天局……他們害了你,害了爹,我不能裝作不知。”
    菊英娥沉默片刻,忽然笑了:“你爹當年也這麽說。可他忘了,賭,從來不是為了贏,而是為了‘不輸’。”
    “不輸?”
    “對。”她目光深遠,“賭的最高境界,不是贏盡天下,而是守住本心。你爹輸了,因為他太想贏。我輸了,因為我太想護住你們。可你……你若隻為複仇而賭,終將被賭吞噬。”
    花癡開低頭,看著母親枯瘦的手,那上麵布滿老繭,指節變形——那是長年握骰、算牌、對抗煞氣留下的痕跡。
    “娘,你這些年……受苦了。”
    菊英娥搖頭:“我不苦。我藏身市井,扮作乞丐,隻為等你。我不能死,也不能露麵,因為‘天局’的‘幽冥眼’無處不在。我若現身,你必遭追殺。”
    她頓了頓,低聲道:“但我聽說了你。你在東海贏了‘骰魔’,在南疆破了‘千手局’,在北境以‘癡態’騙過‘判官’的探子……我為你驕傲。”
    花癡開眼眶發熱:“兒子不孝,來晚了。”
    “不晚。”菊英娥握住他的手,“隻要還活著,就不晚。但你要答應我——若有一日,你站在‘開天局’的賭桌前,無論輸贏,都別讓仇恨毀了你。”
    花癡開鄭重點頭:“兒子謹記。”
    夜深,風停。
    母子二人圍爐而坐,爐中炭火微紅,映照著兩張相似的麵容。菊英娥從懷中取出一卷泛黃的羊皮紙,遞給他:“這是你爹留下的‘賭道真解’,記載了他一生對‘千算’與‘熬煞’的領悟。我藏了二十年,今日,交予你。”
    花癡開雙手接過,隻覺沉重如山。
    他緩緩展開,隻見首頁寫著八個大字:“癡心不改,開天見光。”
    他忽然明白,為何夜郎七要給他取名“花癡開”——癡,是執;開,是破;心不改,光自現。
    “娘,屠萬仞在‘幽冥閣’等我。”他低聲道,“我要去。”
    菊英娥沉默良久,終是點頭:“去吧。但記住,真正的賭局,從來不在桌上,而在心中。”
    “兒子明白。”
    次日黎明,朝陽初升,沙漠如金。
    花癡開背起行囊,將母親的骨骰與父親的“賭道真解”貼身收藏。他站在驛站門口,回望菊英娥。
    她仍坐在爐邊,身影單薄,卻如一座山。
    “等我回來。”他說。
    “我等你。”她笑。
    他轉身,踏進晨光,走向那未知的“幽冥閣”。
    風沙再次揚起,仿佛在為他送行。
    而遠方,一座隱於沙海深處的黑色高塔,正悄然浮現——那,便是“天局”的禁地,幽冥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