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煞爐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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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漠的夜,來得迅猛而徹底。白日的灼熱尚未完全從沙礫中褪去,刺骨的寒意已如潮水般漫湧上來,將“血屠”賭場後方那片巨大的、用以進行“熬煞”對決的露天石台緊緊包裹。
石台由整塊的暗紅色砂岩打磨而成,不知浸染過多少賭徒的汗水與絕望,在清冷的月光下泛著一種血痂般的暗沉光澤。石台四周,零散矗立著幾根殘破的石柱,更遠處,便是無垠的、在夜色中如同凝固波濤的沙海。
然而,此刻石台的中央,景象卻與周圍的酷寒截然不同。
屠萬仞赤裸著筋肉虯結的上身,古銅色的皮膚在火光下油亮發光。他麵前,並非賭桌,而是三個熊熊燃燒的炭爐!爐火正旺,灼人的熱浪扭曲了空氣,將他的身影映照得如同從地獄熔岩中踏出的魔神。炭爐旁,散落著幾件奇特的“賭具”:不是骰盅牌九,而是燒得通紅的鐵鏈、幾把形態不一的烙鐵,以及一個盛滿滾燙沙礫的巨大鐵鍋。
這便是“熬煞”賭局——“煞爐煉心”。
規則簡單而殘酷:雙方輪流選擇一種“煞具”,在炭爐高溫的炙烤下,以其進行一場特殊的“賭博”。可能是徒手抓取燒紅的鐵鏈比拚堅持的時間,可能是用烙鐵在特製的蠟板上“烙”出圖案比拚精準與穩定,也可能是將手伸入滾燙沙中尋找特定的石子……不勝枚舉,全憑選擇者決定。每一次選擇,都是一次對身體極限和意誌力的瘋狂壓榨。先承受不住、或無法完成賭約者,即為敗方。敗者,不僅要輸掉賭注,更可能留下終身的傷殘,甚至直接殞命於此。
花癡開站在石台邊緣,依舊穿著那身略顯寬大的粗布衣衫,臉上是慣常的、似乎與眼前殘酷景象格格不入的茫然與呆滯。隻有他那雙掩在長睫下的眼睛,在躍動的火光中,偶爾閃過一絲凝練如寒星的光。
“小子,”屠萬仞的聲音如同砂紙摩擦,帶著灼熱的氣息,“現在跪下,自斷雙手,承認花千手是個徹頭徹尾的廢物,我或許可以讓你少受點苦,滾出這片沙漠。”
花癡開沒有回答,隻是慢吞吞地走上前,在距離炭爐一丈遠處站定。灼人的熱浪撲麵而來,讓他額前的碎發微微卷曲。他仿佛感覺不到那足以烤幹血液的溫度,隻是歪著頭,看著那三個炭爐,以及爐火中若隱若現的“煞具”,喃喃道:“好暖和……”
屠萬仞眼角抽搐了一下,這癡兒的反應讓他有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憋悶感。“找死!”他低吼一聲,不再廢話,“第一局,我先選!”
他大手一伸,直接探入中間那個炭爐,竟徒手抓起了那根小兒臂粗、燒得通體透紅的鐵鏈!滋啦——!皮肉焦糊的刺鼻氣味瞬間彌漫開來,伴隨著令人牙酸的聲響。屠萬仞麵皮抖了抖,額角青筋暴起,卻硬是哼都沒哼一聲。他將鐵鏈“鐺啷”一聲扔在兩人之間的石台上,火星四濺。
“握鏈!一炷香!”屠萬仞的聲音從牙縫裏擠出,帶著一股狠戾,“誰先鬆手,誰輸!”
那鐵鏈落在石台上,依舊紅得發亮,散發著毀滅性的高溫。徒手握持一炷香的時間,足以將手掌徹底碳化!
周圍零星幾個被允許觀戰的、屠萬仞的心腹手下,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眼神中帶著敬畏與恐懼。他們深知老大這“煞爐煉心”的可怕,多少硬漢都栽在了這第一關。
花癡開低頭,看著地上那根如同毒蛇般散發著致命熱力的鐵鏈,呆滯的臉上似乎露出一絲……好奇?他慢悠悠地蹲下身,伸出右手,五指張開,緩緩地、卻又無比穩定地,朝著那燒紅的鐵鏈握去。
屠萬仞瞳孔微縮,緊緊盯著他的動作。他甚至已經預見到下一刻,這癡兒手掌皮開肉綻、慘叫倒地的場景。
然而,就在花癡開的手指即將觸碰到鐵鏈的瞬間,他的動作發生了極其細微、幾乎難以察覺的變化。他的五指並非直直抓下,而是以一種奇異的頻率微微震顫著,仿佛在觸碰一層無形的屏障。與此同時,他體內那經由夜郎七殘酷訓練、早已融入本能的不動明王心經悄然運轉,一股冰涼的內息並非硬抗那股灼熱,而是巧妙地流轉於手掌皮膚表層,形成了一層極薄卻極具韌性的保護膜,更在接觸的刹那,以一種高頻的震動將那部分最恐怖的熱力瞬間彈開、卸掉大部分。
“嗤……”
輕微的灼燒聲響起。花癡開的手,穩穩地握住了那根燒紅的鐵鏈!
預想中的慘叫沒有出現,甚至沒有明顯的青煙冒起。他的手掌仿佛握住了一塊隻是有些燙手的普通鐵塊,除了皮膚瞬間變得通紅,並傳來一陣深入骨髓的刺痛外,竟沒有立刻被燒焦!
他抬起頭,看著屠萬仞,依舊是那副癡癡的表情,甚至還眨了眨眼。
屠萬仞臉上的肌肉徹底僵硬了。他看得分明,這癡兒用的,絕非簡單的硬氣功!那是一種極其高明的、對力量和熱力掌控到匪夷所思境界的技巧!是“千手觀音”中的卸力法門?還是“不動明王心經”的護體奇效?或者兩者兼而有之?
不可能!他如此年輕,怎麽可能將這兩門絕學修煉到如此地步?!
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混雜著被挑釁的暴怒,衝上了屠萬仞的頭頂。他狂吼一聲,不再猶豫,也伸出那隻剛剛抓過鐵鏈、掌心一片焦黑的手,死死握住了鐵鏈的另一端!
更為劇烈的“滋滋”聲從他掌心傳出,焦糊味更加濃鬱。他憑借的,是遠比花癡開深厚的內力修為和多年熬煞磨煉出的、近乎非人的強悍體魄與意誌力在硬抗!
兩人,隔著那根燒紅的鐵鏈,四目相對。
屠萬仞的目光如同噴發的火山,充滿了毀滅性的殺意和痛苦支撐下的瘋狂。
花癡開的眼神卻依舊平靜,甚至帶著點茫然,仿佛握著的不是能熔鐵化金的高溫鏈條,而隻是一根普通的木棍。唯有他額角悄然滲出的、瞬間被蒸發掉的細密汗珠,以及那微微抿起的、毫無血色的嘴唇,透露著他此刻正承受著何等恐怖的痛楚。
時間,在灼熱與痛苦的煎熬中,一點點流逝。
放置在石台邊緣的一炷線香,緩緩燃燒著,香頭明滅不定。
屠萬仞的呼吸變得越來越粗重,握住鐵鏈的手臂肌肉賁張如鐵,微微顫抖。他掌心的焦糊處不斷擴大,甚至隱約可見森白的指骨!那鑽心的疼痛如同潮水般一波波衝擊著他的神經,考驗著他意誌的極限。他死死盯著花癡開,試圖從對方臉上找到一絲崩潰的跡象。
可他看到的,隻有平靜,一種近乎死寂的、將一切劇烈情感和痛苦都深深壓抑、冰封起來的平靜。這種平靜,比任何猙獰的表情都更讓屠萬仞感到心悸和……恐懼。
這小子,難道是鐵打的不成?!他的意誌,究竟有多麽堅韌?!
香,燃過了一半。
屠萬仞感覺自己的手掌幾乎已經失去了知覺,那股灼痛已經蔓延到了小臂,甚至牽扯到心髒,每一次心跳都帶來一陣抽搐般的劇痛。他幾乎能聽到自己骨骼在高溫下發出的細微哀鳴。
而花癡開,除了臉色更加蒼白,握著鐵鏈的手依舊穩定得可怕。他的眼神甚至有些放空,仿佛神遊天外,又仿佛在透過這灼熱的痛苦,觀想著什麽別的東西。
“啊——!”
終於,在香即將燃盡的前一刻,屠萬仞再也無法忍受那超越極限的痛苦,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嚎叫,猛地鬆開了手!
“鐺啷!”鐵鏈的一端砸落在石台上。
屠萬仞踉蹌後退幾步,看著自己幾乎被廢掉的右手,臉上充滿了痛苦、難以置信以及一絲……崩潰。
花癡開也緩緩鬆開了手。他的右手掌心,同樣一片赤紅,布滿了灼傷的水泡和焦痕,甚至能看到皮肉粘連的可怕景象,顯然也受了不輕的傷。但他隻是隨意地甩了甩手,仿佛隻是被熱水燙了一下般,看向屠萬仞,慢吞吞地道:“你……輸了。”
第一局,花癡開勝!
屠萬仞猛地抬頭,血紅的眼睛死死盯住花癡開,瘋狂的殺意幾乎要溢出來。“僥幸!下一局,我要你生不如死!”他嘶吼著,不顧右手的重傷,左手猛地抓起炭爐旁一把形狀如同鬼臉的烙鐵,直接插入了旁邊的爐火中!“第二局,鬼臉烙!你我各持一烙,在對方身上留下印記!不敢受者,輸!”
這已不僅僅是賭,更是赤裸裸的酷刑與羞辱!
花癡開看著那在火焰中逐漸變得通紅的鬼臉烙鐵,呆滯的眼底深處,終於掠過一絲冰冷的寒芒。他點了點頭,沒有去拿烙鐵,反而走到了那個盛滿滾燙沙礫的巨大鐵鍋旁。
他伸出受傷的右手,懸在鐵鍋上方,感受著那蒸騰而起、幾乎能燙傷呼吸道的熱氣。然後,在屠萬仞和所有人驚愕的目光中,他將手猛地插入了那滾燙的沙礫之中!
沒有慘叫,沒有猶豫。他隻是平靜地在那足以煮熟雞蛋的沙礫中摸索著,片刻,掏出了一塊形狀奇特的、被燒得滾燙的黑色石頭。那石頭表麵天然形成了一些凹凸的紋路。
花癡開握著那塊燙手的石頭,看向屠萬仞,用他那特有的、平緩而呆板的語調說道:“用這個……烙。你……先來。”
他竟然放棄了使用更方便的烙鐵,選擇了更難以掌控、溫度更高的天然石頭!並且,讓屠萬仞先動手!
屠萬仞愣住了,隨即暴怒:“你找死!”他一把抽出燒紅的鬼臉烙鐵,那猙獰的圖案在火光下如同活了過來。他一步踏前,灼熱的烙鐵帶著一股惡風,狠狠地朝著花癡開的胸膛印去!
這一下若是烙實,不止是皮開肉綻,恐怕連胸骨都要被燙傷!
花癡開不閃不避,甚至微微挺起了胸膛。他的眼神,在這一刻不再是茫然,而是變得無比深邃,如同兩口古井,倒映著跳躍的爐火和屠萬仞瘋狂扭曲的麵容。
不動明王,心若磐石。
就在烙鐵即將觸及他皮膚的刹那,他體內氣息以“千手觀音”中最為精妙的“移花接木”法門驟然流轉,胸膛的肌肉骨骼發生極其細微的位移和震顫!
“嗤——!”
青煙冒起,焦糊味再次彌漫。
屠萬仞手中的烙鐵,結結實實地印在了花癡開的左胸上方,靠近肩膀的位置。
然而,預想中深入骨髓的慘叫聲並未響起。花癡開隻是身體微微晃動了一下,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如紙,冷汗如漿般湧出,但他硬是咬著牙,連悶哼都沒有發出一聲!更詭異的是,那烙鐵印下的痕跡,雖然皮肉焦黑,卻並未如屠萬仞想象的那般深可見骨,仿佛大部分恐怖的熱力,在接觸的瞬間被一種無形的力量引導、分散開了!
這怎麽可能?!屠萬仞握著烙鐵的手都感到了那反震回來的異常,心中駭然欲絕。
花癡開抬起眼,看著近在咫尺的屠萬仞,嘴角似乎極其艱難地、微微向上扯動了一下,形成一個無比僵硬、卻冰冷刺骨的弧度。
“該……我了。”
他舉起手中那塊依舊滾燙的黑色石頭,朝著屠萬仞的胸口,緩緩地、卻又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印了下去。
屠萬仞想要躲閃,卻發現自己被對方那平靜到可怕的眼神和剛剛那匪夷所思的受刑方式所震懾,動作慢了半拍。
“呃啊——!”
這一次,淒厲的慘叫劃破了沙漠的夜空。
那滾燙的石頭結結實實地烙在了屠萬仞的胸膛上,發出的聲響遠比之前烙在花癡開身上時更加沉悶、更加恐怖!屠萬仞甚至能清晰地聽到自己皮肉被灼穿、油脂被炙烤的“滋滋”聲!那痛苦遠超他的預估,仿佛那塊石頭帶著某種穿透性的力量,直接灼燒著他的靈魂!
他猛地一把推開花癡開,踉蹌著向後跌倒,捂著胸口發出痛苦的哀嚎,身體蜷縮成一團。
花癡開也被推得後退幾步,穩住身形。他低頭看了看自己左肩上那個焦黑的鬼臉烙印,又看了看手中那塊沾著皮肉、依舊冒著熱氣的黑色石頭,隨手將其丟開。
他站在那裏,身形在巨大的痛苦下微微佝僂,臉色蒼白如鬼,汗水浸透了粗布衣衫。左肩的烙印和右手的灼傷傳來陣陣撕裂般的劇痛,幾乎要淹沒他的神智。
但他終究還是站著。
而屠萬仞,已經倒在了地上,暫時失去了行動能力。
第二局,花癡開,再勝!
月光清冷,爐火劈啪。
少年立於煞爐之間,周身浴傷,眼神卻穿過痛苦與黑暗,清晰地映出了倒地的對手。
他知道,距離父親死亡的真相,又近了一步。
(第286章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