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黃沙百戰穿金甲
字數:7221 加入書籤
花癡開離開“血屠”賭場後的第三天。
正午的烈日如同熔金的火球,無情地炙烤著無垠的沙海。熱浪扭曲著視線,使得遠處沙丘的輪廓如同在水中蕩漾,虛幻而不真實。
一片相對背風的巨大沙丘陰影下,花癡開盤膝而坐,粗布衣衫襤褸,沾滿沙塵與早已幹涸發黑的血跡。他左肩的鬼臉烙印和右手的灼傷已被他自己用隨身攜帶的、夜郎七特製的傷藥簡單處理過,用幹淨的布條包裹著,但依舊傳來陣陣隱痛,提醒著他不久前那場酷烈賭局的慘勝。
他閉著雙眼,麵容在陰影中顯得異常蒼白,嘴唇因幹渴而開裂。但神態卻是一種近乎禪定的平靜,隻有微微起伏的胸膛顯示著他正在運轉某種內息法門。不動明王心經的內息如同冰涼的溪流,緩慢而堅韌地在他經脈中循環,不僅鎮壓著傷勢的痛楚,更在對抗著沙漠嚴酷環境對身體的侵蝕,以及……那自賭局結束後便如影隨形、試圖侵蝕他心智的殘餘“煞氣”。
屠萬仞的“熬煞”之法,絕非僅僅作用於肉體。那鐵鏈與烙鐵中,蘊含著他多年殺戮與酷烈環境中磨煉出的狂暴意誌,一種無形無質卻足以撼動尋常人心神的“煞”。花癡開雖憑借堅韌意誌與高明心法硬抗了下來,但這股異種煞氣依舊如同附骨之疽,潛藏在他體內,伺機反撲。
他需要時間,需要在這絕對的寂靜與嚴酷中,將其徹底煉化、驅除,否則必將成為未來修行與對決中的巨大隱患。
時間一點點流逝,沙丘的影子隨著日頭西移而緩緩拉長。
突然,花癡開那長而密的睫毛微微顫動了一下。他並未睜眼,但全身的肌肉卻在瞬間進入了某種極其微妙的戒備狀態。一種被窺視的感覺,如同冰冷的蛇信,悄無聲息地舔舐著他的後頸。
不是沙漠中的蠍子或沙蛇。是人的目光。帶著毫不掩飾的惡意與貪婪。
他依舊保持著盤坐的姿勢,仿佛對外界的一切毫無所覺,甚至連呼吸的頻率都沒有改變分毫。但在他那看似呆滯的表象之下,所有的感官已被提升至巔峰。耳朵捕捉著風掠過沙粒的細微聲響,鼻子分辨著空氣中除了燥熱與塵土之外的其他氣味……
來了。
腳步聲很輕,刻意壓低了,但在死寂的沙漠和花癡開高度集中的感知中,卻清晰得如同擂鼓。不止一人,從三個不同的方向,呈品字形,借著沙丘的起伏,悄無聲息地合圍而來。動作矯健,氣息綿長,顯然是精通沙漠行動的好手,而且……帶著濃烈的血腥味和賭徒特有的那種孤注一擲的瘋狂氣息。
是“血屠”賭場的漏網之魚?還是聽聞了“煞爐煉心”賭局結果,前來撿便宜、或是為屠萬仞報仇的沙漠匪徒?亦或是……“天局”外圍的爪牙,得知了他的行蹤,前來滅口?
花癡開無從判斷,也無需判斷。在這片法外之地,惡意本身,就是唯一的通行證。
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睜開了眼睛。那雙眸子,在陰影中初時顯得有些迷茫,仿佛剛從深沉的睡夢中醒來,但很快,那層迷霧便散去,露出底下冰封湖泊般的冷靜與深邃。他沒有立刻起身,也沒有看向任何一方,隻是低頭,看著自己包裹著布條、依舊隱隱作痛的右手,仿佛在研究上麵的紋路。
合圍的三人顯然沒料到目標如此“遲鈍”,彼此交換了一個眼神,動作更加大膽起來。他們從沙丘後現身,呈三角之勢,將花癡開牢牢鎖定在中間。
這三人都穿著便於沙漠行動的土黃色勁裝,頭臉用布巾包裹,隻露出一雙精光四射的眼睛。手中持有的兵器也各不相同:一人手持一對彎彎的、閃爍著幽藍光澤的沙漠彎刀,顯然是淬了劇毒;一人握著一根熟銅打造的長棍,棍身布滿尖刺,勢大力沉;最後一人則空著雙手,但十指指甲尖銳烏黑,如同鷹爪,身形飄忽,氣息最為陰冷。
“小子,你就是那個在‘血屠’賭場贏了屠老大的花癡開?”持彎刀的漢子率先開口,聲音沙啞難聽,如同砂礫摩擦。
花癡開沒有回答,甚至沒有抬頭。
持棍的漢子冷哼一聲:“跟他廢什麽話!屠老大栽了,這小子身上肯定有從賭場贏來的寶貝!而且,聽說他賭術通神,抓了他,逼問出賭術秘籍,咱們就發了!”
那空手的陰冷漢子則死死盯著花癡開,嘶聲道:“還有他這條命……‘黑蠍’的人頭,在沙漠黑市上,價錢可不低。”
“黑蠍”?花癡開心中微動。看來是沙漠中專門接髒活的殺手組織。是屠萬仞的殘餘勢力請來的?還是……司馬空或者“天局”的手筆?
持彎刀的漢子似乎是個小頭目,他舔了舔幹裂的嘴唇,眼中貪婪之色更濃:“既然如此,還等什麽?動手!留活口,先廢了他雙手!”
話音未落,三道身影如同撲食的獵豹,驟然發動!
持彎刀的漢子雙刀交錯,劃出兩道詭異的弧線,一上一下,直取花癡開的脖頸與腰腹,刀鋒破空,帶著腥風!持棍的漢子則大吼一聲,長棍帶著惡風,以力劈華山之勢,朝著花癡開的天靈蓋猛砸下來!而那空手的陰冷漢子,身形如同鬼魅,悄無聲息地繞到花癡開側後方,烏黑的指甲直插其後心要害!
配合默契,攻勢狠辣,瞬間封死了花癡開所有可能的閃避路線,顯然是要一擊必殺或致殘!
然而,就在三人攻勢及體的前一刹那,一直低著頭的花癡開,動了。
他的動作,並非迅若閃電,反而帶著一種奇異的、慢了一拍的錯覺。但就是這看似遲緩的動作,卻恰好在那間不容發的瞬間,於狂風暴雨般的攻擊中,找到了那唯一、也是最不可思議的縫隙!
他沒有起身,盤坐的身體如同安裝了機括般,毫無征兆地向左側平滑出半尺,恰好避開了當頭砸下的銅棍和削向脖頸的彎刀。同時,他那包裹著布條的右手,以一種違反常理的角度向上抬起,五指如同拈花,輕柔地在那柄削向他腰腹的彎刀刀背上輕輕一拂。
這一拂,看似無力,卻蘊含了“千手觀音”中至高卸力技巧“觀音拈葉”的精髓。那持彎刀的漢子隻覺得一股詭異至極的柔勁順著刀身傳來,整條手臂瞬間酸麻,原本狠辣的刀勢不由自主地一偏,竟“鐺”地一聲,與同伴砸下的銅棍磕碰在一起,火星四濺!
兩人都是全力出手,這下碰撞力道十足,震得各自手臂發麻,攻勢頓時一滯。
而就在這電光石火之間,花癡開的左手並指如劍,看也不看,向著側後方疾點而出!指尖破空,發出尖銳的嘶鳴,精準無比地點向了那陰冷漢子插向他後心的手腕!
那陰冷漢子沒想到花癡開在應對前方兩大高手圍攻的同時,還能如此精準地捕捉到自己的偷襲,而且這一指後發先至,淩厲無比!他駭然變色,急忙變招,手腕一翻,烏黑的指甲改插為抓,想要扣住花癡開的手指。
但花癡開這一指乃是虛招,指尖在與對方手腕將觸未觸之際,驟然收回。與此同時,他盤坐的雙腿猛地發力,身體如同失去重量般向後飄飛,險之又險地避開了因碰撞而後撤、又立刻再度襲來的彎刀與銅棍。
兔起鶻落,交鋒隻在瞬息之間。
花癡開依舊保持著半蹲的姿勢,落在了兩丈開外,微微喘息著。左肩的傷口因為剛才劇烈的動作傳來一陣撕裂般的痛楚,讓他的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
而那三名殺手,則麵麵相覷,眼中都充滿了震驚與難以置信。他們三人聯手,配合無間,在這片沙漠中不知收割了多少高手的性命,卻沒想到在這看似癡傻、而且身上帶傷的少年麵前,第一輪攻勢竟被如此輕描淡寫地化解,甚至差點吃了虧!
“點子紮手!別留活口了,全力擊殺!”持彎刀的漢子厲聲喝道,眼中殺機大盛。
三人不再有任何保留,氣勢全麵爆發,如同三股沙漠旋風,再次撲向花癡開!刀光、棍影、爪風,交織成一張死亡之網,將他周身空間完全籠罩。
花癡開深吸一口氣,壓下傷勢帶來的不適與體內那蠢蠢欲動的殘餘煞氣。他知道,不能再被動防守了。傷勢會影響他的持久力,必須速戰速決!
他的眼神徹底冷了下來,那層慣常的呆滯偽裝如同冰雪消融,露出了底下鋒銳如刀的本質。
麵對再次襲來的彎刀,他不退反進,身體如同遊魚般切入刀光之中,左手五指以一種令人眼花繚亂的速度拂、點、彈、撥,每一次都與那淬毒的彎刀發生極其短暫的接觸,卻總能將那淩厲的刀勢引偏、卸開,發出叮叮當當如同雨打芭蕉般的密集脆響!正是千手觀音中的“千絲拂柳手”!
持彎刀的漢子越打越是心驚,他隻覺自己的雙刀仿佛陷入了無形的蛛網之中,每一刀都如同砍在空處,或者被一股柔韌的力量帶偏,有力無處使,憋屈得幾乎吐血。
而與此同時,那沉重的銅棍再次橫掃而來!花癡開仿佛背後長眼,在應對彎刀的同時,腳下步法詭異地一錯,身體如同沒有骨頭般扭曲,險險讓過棍鋒。但那持棍漢子變招極快,棍勢一轉,由掃變戳,直搗花癡開心口!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花癡開那一直垂在身側、包裹著布條的右手,猛地動了!
他沒有閃避,而是五指蜷縮,如同鳥喙,又仿佛握著一枚無形的骰子,迎著那戳來的棍頭,不偏不倚地一拳擊出!
這一拳,毫無花巧,甚至沒有帶起多大的風聲。但就在拳鋒與棍頭接觸的瞬間——
嗡!
一股奇異的、高頻的震動之力,如同水波般從花癡開的拳頭上蕩漾開來,順著銅棍急速傳遞過去!
那持棍漢子隻覺得一股完全不同於剛猛內勁的、帶著強烈穿透和破壞性的震蕩之力,如同無數細小的鋼針,瞬間穿透了他握棍的雙手,沿著手臂經脈直衝而上!他整條手臂的骨骼、肌肉乃至神經,都在這一刻發出了不堪重負的哀鳴!
“哢嚓!”一聲輕微的骨裂聲響起。
“啊!”持棍漢子發出一聲慘叫,銅棍脫手飛出,他整個人如同被高速奔跑的駱駝撞中,踉蹌著向後跌退,一條手臂軟軟垂下,顯然已經廢了!
這並非普通的內力外放,而是花癡開將“千手觀音”中控製力道細微變化的法門,與不動明王心經的內息相結合,模擬出的、類似“熬煞”中那種高頻震顫的力量,隻是更加凝聚,更具破壞性!他稱之為——“震煞”!
一舉廢掉持棍漢子,花癡開動作毫不停滯。那空手的陰冷漢子見同伴重傷,又驚又怒,身形如同鬼魅般貼近,烏黑的指甲帶著腥風,直抓花癡開的麵門和周身大穴!
花癡開冷哼一聲,不閃不避,左手五指如同彈奏琵琶般急速揮灑而出,指尖劃過空氣,發出嗤嗤聲響,精準地點向對方腕部穴位。
那陰冷漢子身法詭異,手腕如同無骨般扭曲,避開穴位點擊,指甲依舊抓向花癡開咽喉。
眼看那烏黑的指甲即將觸及皮膚,花癡開眼中寒光一閃,一直未曾動用的右手,猛地張開包裹的布條,那布滿灼傷和水泡、看起來觸目驚心的手掌,如同鐵鉗般,後發先至,一把抓住了對方的手腕!
“什麽?!”陰冷漢子大驚失色,他沒想到花癡開敢用受傷的右手直接抓他的手腕!他立刻催動內力,想要震開對方,同時另一隻手的指甲插向花癡開肋下。
但花癡開抓住他手腕的五指,如同燒紅的烙鐵,死死箍住!一股灼熱霸道、卻又帶著冰冷煞氣的內息,如同決堤洪水,瞬間衝入他的經脈!
這股內息,赫然夾雜著花癡開尚未完全煉化的、屬於屠萬仞的殘餘煞氣!此刻被他強行逼出,化作傷敵的利器!
“呃啊——!”陰冷漢子感覺自己的手臂仿佛被扔進了炭爐,同時又有一股狂暴的意誌順著經脈衝擊他的腦海,讓他瞬間眼前發黑,氣血逆流,另一隻手的攻勢頓時瓦解。
花癡開得勢不饒人,抓住對方手腕猛地向自己身前一拉,同時膝蓋如同重錘,狠狠頂向對方小腹!
“噗!”陰冷漢子如同蝦米般蜷縮起來,口噴鮮血,倒飛出去,重重砸在沙地上,抽搐了兩下,便不再動彈。
轉眼之間,三人已去其二!
僅剩的那名持彎刀的漢子,看著眼前這電光石火間發生的逆轉,看著同伴一廢一死的慘狀,又看向那個站在原地、右手滴著血、眼神卻冰冷得如同沙漠之夜的花癡開,一股徹骨的寒意從腳底直衝天靈蓋!
這哪裏是什麽癡兒?這分明是一頭披著羊皮的洪荒凶獸!
恐懼瞬間壓倒了他的貪婪與凶悍。他怪叫一聲,再也顧不得其他,轉身就想逃!
“想走?”
花癡開淡漠的聲音響起,如同死神的宣判。
他左腳猛地一踢地麵,一蓬黃沙如同箭矢般射向那漢子的後腦。那漢子下意識地回刀格擋。
就在他回頭的瞬間,花癡開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現在他身側,那隻看似重傷的右手,並指如刀,帶著一股凝練到極點的“震煞”之力,快如閃電般切在了他持刀的手腕上!
“鐺啷!”彎刀落地。
那漢子手腕骨骼盡碎,發出殺豬般的慘叫。
花癡開沒有再看他一眼,轉身,步履有些踉蹌地走向自己之前盤坐的沙丘陰影。他需要盡快調息,壓製因為強行催穀和動用殘餘煞氣而再次蠢蠢欲動的傷勢。
身後,是廢掉的銅棍漢子痛苦的**,以及那個手腕被廢、驚恐哀嚎的彎刀漢子。
沙漠的風依舊炙熱,卷起沙塵,漸漸掩蓋了戰鬥的痕跡,也即將吞噬失敗者的生命。
花癡開盤膝坐下,重新閉上雙眼,仿佛剛才那場短暫的、卻凶險萬分的廝殺從未發生過。
唯有空氣中尚未完全散去的血腥味,以及他周身那愈發凝練、隱隱帶著一絲煞氣的冰冷氣息,證明著這片殘酷的沙海,又多了一個不容招惹的存在。
黃沙百戰,金甲未穿,心已礪刃。
(第288章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