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章煞爐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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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沙,無邊無際的黃沙。
    熱浪扭曲著視線,天地間仿佛隻剩下了灼目的白與死寂的黃。這裏是“火爐”戈壁,花夜國以西最酷熱、最幹旱的絕地,也是花癡開追尋屠萬仞的最後一站。
    根據從司馬空處逼問出的線索,以及母親菊英娥拚湊的記憶,屠萬仞,這個以“熬煞”聞名、雙手沾滿父親鮮血的劊子手,在背叛之後,便常年隱居於此,借助此地極端酷熱的環境,磨礪他那身駭人的煞氣。
    花癡開牽著駱駝,深一腳淺一腳地行走在沙丘之間。他的嘴唇幹裂起皮,臉色被曬得黝黑,唯有一雙眼睛,在兜帽的陰影下,依舊清澈、堅定,甚至帶著一絲近乎麻木的平靜。從離開夜郎府至今,數年磨礪,生死搏殺,早已將那個看似癡傻的少年,淬煉成了如今這般模樣。
    “癡開哥,水不多了。”身旁,一個身材精壯、皮膚黝黑的少年擦了把汗,遞過水囊。他是阿蠻,花癡開在遊曆途中結識的夥伴,力大無窮,性格憨直,對花癡開忠心不二。
    花癡開接過,隻抿了一小口,潤了潤如同著火般的喉嚨,便將水囊遞回。“省著點,找到他之前,不能斷水。”
    另一側,一個身形靈活、眼神機警,名叫小七的青年蹲下身,查看了一下沙地上的痕跡,低聲道:“有腳印,很新,方向指向那片黑石山。看來我們找對地方了。”
    花癡開順著小七指的方向望去,隻見遠處天地交界處,一片嶙峋的黑色山石如同巨獸的獠牙,突兀地聳立在黃沙之中。那裏,就是傳聞中屠萬仞的藏身之所——“煞爐”。
    “走。”花癡開沒有多餘的話,牽起駱駝,當先向黑石山走去。越是接近目標,他心中反而越發平靜。仇恨的火焰並未熄滅,而是被壓縮到了極致,內斂於心,隻待爆發的那一刻。
    靠近黑石山,空氣中的熱浪似乎更加灼人,連呼吸都帶著滾燙的沙粒感。山石漆黑,仿佛被地火煆燒過,寸草不生,隻有一些耐旱的毒蠍在石縫間快速爬過。
    在山穀的入口處,他們看到了一個人。
    那人就盤膝坐在一塊巨大的、被曬得滾燙的黑色岩石上,赤裸著上身,古銅色的皮膚上布滿猙獰的傷疤和汗珠,肌肉虯結,如同鋼鐵鑄就。他閉著雙眼,胸膛隨著呼吸緩慢起伏,每一次吸氣,周圍的空氣都似乎微微扭曲,一股無形的、令人心悸的灼熱煞氣以他為中心彌漫開來,讓阿蠻和小七瞬間臉色發白,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
    正是屠萬仞。
    他似乎早已察覺到有人到來,緩緩睜開了眼睛。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渾濁,暴戾,瞳孔深處仿佛跳動著兩簇幽暗的火焰,目光掃過,如同實質的烙鐵燙在皮膚上。
    他的視線直接略過了阿蠻和小七,定格在花癡開身上。嘴角咧開一個殘酷的弧度,聲音沙啞如同砂紙摩擦:“花千手的崽子……你終於來了。司馬空那個廢物,果然靠不住。”
    花癡開解下兜帽,露出那張年輕卻布滿風霜的臉,眼神平靜地與屠萬仞對視:“我來拿回東西,順便,送你下去給我爹賠罪。”
    “哈哈哈!”屠萬仞發出一陣狂笑,震得周圍沙礫簌簌滾動,“就憑你?毛都沒長齊的小子,也敢在老子麵前大言不慚!花千手當年號稱賭術、熬煞雙絕,還不是死在老子手裏?他那套‘不動明王心經’,狗屁不如!”
    花癡開沒有動怒,隻是緩緩脫下了外袍,露出裏麵緊身的勁裝。“是不是狗屁,試過才知道。”
    “好!有膽色!”屠萬仞從岩石上一躍而下,沉重的身軀落地,激起一片煙塵,“老子在這裏等了這麽多年,就是為了等一個像樣的對手!這裏的‘地火煞氣’最是醇厚,正好拿來熬一熬你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規矩很簡單,就比‘熬煞’!看誰先撐不住這地火煞氣焚心之苦!敗者,留下性命!”
    所謂“熬煞”,並非簡單的忍耐酷熱,而是主動引導、承受乃至對抗環境中某種極端“煞氣”的侵蝕。火爐戈壁的“地火煞氣”至陽至酷,能焚毀經脈,灼燒神魂,是熬煞中最凶險的一種。
    “可以。”花癡開毫不猶豫地答應。這正是他想要的,在父親殞命的方式上,徹底擊敗仇人!
    兩人不再多言,各自在山穀中尋了一處位置,盤膝坐下。阿蠻和小七緊張地退到穀口,為他們護法,手心全是冷汗。
    花癡開閉上雙眼,“不動明王心經”的心法在體內緩緩運轉。這門由夜郎七傾囊相授、源自花千手的核心心法,講究“心若明王,不動不搖”,是抵禦煞氣、保持靈台清明的無上法門。
    幾乎在他坐定的瞬間,一股遠比外界更加熾烈、更加狂暴的灼熱氣息,便從身下的大地,從四周的空氣,無孔不入地鑽入他的體內!那不是單純的熱,而是一種帶著毀滅意誌的“煞”,如同燒紅的鋼針,刺入他的經脈,灼燒他的血肉,甚至直接衝擊他的意識海!
    劇痛!難以形容的劇痛瞬間席卷全身!
    花癡開的身體微微顫抖了一下,額頭青筋暴起,汗水剛滲出毛孔就被蒸發。他仿佛置身於巨大的熔爐之中,每一寸血肉都在被煆燒,每一根神經都在哀嚎。
    另一邊,屠萬仞顯然對此地的煞氣極為適應。他麵容扭曲,帶著一種享受痛苦的獰笑,周身煞氣澎湃,甚至主動吞噬著周圍的地火煞氣,壯大自身,那氣勢如同魔神。
    “小子!感受到絕望了嗎?這就是當年花千手承受的痛苦!他比你強,撐了三天三夜!你呢?能撐過三個時辰嗎?哈哈哈!”屠萬仞的聲音如同魔音貫耳,試圖擾亂花癡開的心神。
    花癡開緊守靈台一點清明,任由外界如何酷熱,體內如何痛苦,心神卻如同磐石,巋然不動。他想起了夜郎七的嚴苛訓練,想起了冰窟中的寒煞,想起了毒瘴中的陰煞……所有的苦難,都是為了此刻!
    “千手觀音”的奧義在心間流淌,那不僅是手上的技巧,更是對自身氣息、精神絕對掌控的法門。他開始嚐試不再僅僅是被動承受,而是如同觀音千手,分化、引導、甚至嚐試去“安撫”那狂暴的地火煞氣。
    時間一點點流逝。
    日落月升,戈壁的夜晚寒冷刺骨,但山穀內的地火煞氣卻並未減弱分毫,反而因為晝夜溫差,變得更加狂暴難測。
    花癡開的皮膚變得通紅,如同煮熟的蝦子,嘴唇幹裂出血,但他依舊穩坐如山。他的意識在極度的痛苦中反而變得更加敏銳,對“不動明王心經”和“千手觀音”的理解在以驚人的速度加深。他不再將煞氣視為純粹的敵人,而是開始理解其狂暴下的運行規律,嚐試與之共存,甚至……引導其淬煉自身的經脈與意誌!
    屠萬仞臉上的獰笑漸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絲驚疑。他發現自己施加給花癡開的煞氣壓力,如同泥牛入海,對方雖然看似痛苦,但氣息卻並未紊亂,反而在以一種他無法理解的方式,變得更加凝實、堅韌!
    “不可能!你這小子……”屠萬仞低吼一聲,開始全力催動煞氣,更加狂暴的力量如同潮水般湧向花癡開。
    花癡開猛地睜開了眼睛!
    他的眼中,沒有了痛苦,沒有了迷茫,隻有一片如同古井般的深邃與平靜。那是一種超越了痛苦,洞悉了本質的平靜。
    “原來如此……”花癡開輕聲自語,“熬煞,熬的不僅是外煞,更是心煞。屠萬仞,你引煞入體,以煞為力,卻早已被煞氣控製了心神,成了隻知殺戮與痛苦的傀儡。你,早已敗了。”
    話音未落,花癡開周身那原本內斂的氣息陡然一變!一股中正平和,卻又堅不可摧的意誌衝天而起,如同明王降世,萬邪不侵!那狂暴的地火煞氣靠近他周身三尺,竟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力量馴服,變得溫順起來,不再對他造成傷害,反而如同臣子般拱衛著他!
    “不動明王……心若明王,萬煞不侵……”屠萬仞瞳孔驟縮,臉上第一次露出了駭然之色,“你……你練成了?!花千手都沒能完全練成的境界!”
    “不是我練成了它,”花癡開緩緩站起身,一步步走向屠萬仞,每一步落下,周身那中正平和的氣息便強盛一分,將屠萬仞那狂暴的煞氣壓得節節敗退,“是它,選擇了我。”
    此時的屠萬仞,因為心神失守,體內那原本被他強行駕馭的煞氣瞬間反噬!他痛苦地嘶吼起來,七竅之中竟冒出縷縷黑煙,皮膚寸寸龜裂,如同被燒焦的陶器。
    “不——!”在絕望的嚎叫聲中,屠萬仞龐大的身軀轟然倒地,抽搐了幾下,便再無聲息。他終究被自己依賴一生的煞氣,焚成了灰燼。
    花癡開看著仇人斃命,臉上無喜無悲。他走到屠萬仞的屍體旁,從其懷中取出一本泛黃的古籍,封麵上正是《千手觀音》殘卷。他又從其貼身之處,找到了一枚染血的、屬於花千手的玉佩。
    大仇,得報其一。
    他抬頭,望向東方,那是司馬空伏誅的方向,也是“天局”所在的方向。接下來的路,將更加艱難。但此刻,他的道心,曆經地火煞氣的淬煉,已堅如磐石。
    “阿蠻,小七,我們走。”花癡開將殘卷和玉佩收起,聲音平靜,卻帶著一股令人心折的力量。
    戈壁的晨光,刺破黑暗,照亮了他前行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