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3章煞爐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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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萬仞的“煞爐”並非真實火爐,而是他以畢生熬煉的凶戾煞氣,在這幽深石窟中營造出的、足以焚毀常人意誌的恐怖力場。
花癡開盤膝坐在力場正中,周身皮膚如同被無形烙鐵炙烤,瞬間泛起駭人的赤紅,細密血珠從毛孔中沁出,轉眼又被高溫蒸騰成暗褐色的痂。
他感覺自己像被扔進火山口的冰粒,五髒六腑都在尖叫、扭曲,意識在沸騰的痛楚邊緣瘋狂搖擺,幾乎要碎裂開來。
“小子,現在認輸,自廢雙手,老子給你個痛快!”屠萬仞的獰笑如同刮骨鋼刀,在石窟四壁碰撞回蕩。
花癡開猛地睜開雙眼,那眼底竟無半分迷亂,唯有兩點純粹到極致的、冰冷的火焰在燃燒。
石窟幽深,不知歲月。
唯有中央那片被屠萬仞煞氣籠罩的區域,光線扭曲,空氣如同沸騰的水波,不斷漾開肉眼可見的漣漪。這裏,便是他的“煞爐”。並非真實火焰,卻比任何凡火都要酷烈,那是他屠萬仞畢生殺戮、凶戾、以及某種偏執瘋狂熬煉出的精神與氣血壓迫,凝聚成的實質化力場,專為焚毀意誌、摧垮心神而生。
花癡開盤膝坐在“煞爐”正中央。
幾乎在他坐定的刹那,那股無處不在、沉重如鉛汞的煞氣便如同億萬根燒紅的鋼針,瞬間刺穿了他的肌膚,鑽入了他的骨髓!
“呃……”
一聲壓抑到極致的悶哼從他喉間擠出。他周身的皮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泛起駭人的赤紅,仿佛被投入了真正的洪爐灼燒。細密的血珠無法控製地從每一個毛孔中沁出,可還未曾流淌,便被那無形的高溫瞬間蒸騰、烤幹,在皮膚表麵凝結成一片片暗褐色、如同魚鱗般的硬痂。他整個人看上去,就像一尊剛剛從烈火中取出、尚未冷卻的陶俑,散發著慘烈而猙獰的氣息。
痛!
無法用言語形容的痛楚,如同決堤的狂潮,瞬間淹沒了他所有的感知。
那不是單純的肉體疼痛,更像是直接將他的靈魂扔進了沸騰的岩漿裏烹煮。五髒六腑在瘋狂地尖叫、抽搐、扭曲,仿佛要被這股外來的凶戾之氣生生撕裂、碾碎。意識在這無邊無際的痛楚海洋中,變成了一葉隨時可能傾覆的扁舟,被狂暴的浪頭反複拍打、撕扯,邊緣處已經開始模糊、崩解,發出不堪重負的**。
眼前不再是幽暗的石窟,而是幻象叢生。他仿佛看到了父親花千手浴血的身影,看到了母親菊英娥絕望的眼神,看到了夜郎七嚴苛訓練時那深邃目光背後的期許,看到了小七、阿蠻……無數畫麵碎片被煞氣攪動,如同走馬燈般瘋狂旋轉,夾雜著屠萬仞那充滿血腥味的狂笑和無數賭徒臨死前的哀嚎,形成一股摧毀心智的混沌風暴。
他的身體開始不受控製地劇烈顫抖,牙關咬得咯咯作響,嘴角滲出一縷混合著血絲的涎水。那維係著“不動明王心經”運轉的心神,如同風中殘燭,明滅不定。
“嗬……嗬……”粗重如同破風箱般的喘息聲,在死寂的石窟中格外清晰。
屠萬仞就站在“煞爐”邊緣,如同欣賞一件即將完成的藝術品,臉上帶著殘忍而滿足的獰笑。他能夠清晰地感受到花癡開那蓬勃的生命力和堅韌的意誌,正在他的煞氣煎熬下一點點被磨滅。這種摧毀天才、扼殺希望的過程,帶給他無與倫比的快感。
“小子!”屠萬仞的聲音如同生鏽的鋼刀刮過岩石,帶著刺耳的嘲弄和絕對的自信,“感受到老子這‘煞爐’的滋味了吧?是不是比死了還難受?哈哈哈!”
他往前踏出一步,那無形的煞氣力場似乎也隨之膨脹,施加在花癡開身上的壓力驟增。
“撐不住了吧?骨頭還挺硬?可惜,硬骨頭在老子這裏,隻會死得更慘!”屠萬仞舔了舔嘴唇,眼中凶光畢露,“現在認輸,跪下磕三個響頭,自廢雙手,老子念在你爹的份上,給你個痛快!讓你少受點零碎苦頭!”
他的話語如同毒針,一下下紮在花癡開瀕臨崩潰的神經上。認輸?自廢雙手?那比殺了他還要難受!父親的仇,母親的蹤跡,夜郎府的期望,夥伴的信任……他背負的一切,豈能在此刻化為烏有?!
不!
絕不!
就在意識即將被徹底撕碎的邊緣,就在那無盡的痛楚和屠萬仞的獰笑即將吞噬他最後一絲清明的刹那——
花癡開猛地睜開了雙眼!
那眼底,沒有預想中的痛苦、迷亂或絕望,甚至沒有憤怒。隻有兩點純粹到極致的、冰冷的火焰,在深邃的瞳孔中央幽幽燃起!
那火焰,並非由煞氣點燃,而是源於他內心深處最不屈的意誌,源於夜郎七十年如一日嚴苛打磨出的堅韌,源於對父母之仇的執念,源於他“癡”之表象下,那顆通透而強大的本心!
“不動明王,心若磐石……”
一段晦澀而古老的心法口訣,如同清冽的溪流,突兀地在他近乎沸騰的識海中流淌開來。那是“不動明王心經”的核心要義,平日裏無論如何苦修,總感覺隔著一層薄膜,難以真正觸及精髓。而此刻,在這足以焚毀一切的“煞爐”煎熬下,在生死一線的巨大壓迫中,那層薄膜,竟被硬生生地捅破了!
他不再試圖去對抗那無孔不入的煞氣,也不再強行壓製那撕心裂肺的痛楚。
而是……引導!
他以自身意誌為核心,以“不動明王心經”為橋梁,開始嚐試引導那狂暴的煞氣!
如同馴服野馬,如同疏導洪流!
“嗡——”
一聲輕微的、仿佛來自靈魂深處的震鳴響起。
花癡開周身那暗褐色的血痂之下,皮膚的紅暈開始發生微妙的變化。不再是單純的被灼燒的赤紅,而是隱隱透出一絲內斂的、如同被千錘百煉過的金屬光澤。那原本在他體內橫衝直撞、肆意破壞的凶戾煞氣,竟有一小部分,被他的意誌強行拘束、壓縮,然後如同涓涓細流,按照某種玄奧的路線,開始緩緩滲入他的經脈,融入他的氣血之中!
這個過程,比單純的承受痛苦還要艱難百倍!如同在刀尖上跳舞,在懸崖邊漫步,稍有不慎,便是煞氣反噬、經脈盡碎的下場!
他的身體顫抖得更加厲害,新沁出的血珠瞬間又被蒸幹,但他眼底那兩點冰冷的火焰,卻燃燒得越發旺盛、穩定!
“什麽?!”
屠萬仞臉上的獰笑驟然僵住,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難以置信的驚愕!他對自己這“煞爐”再了解不過,就算是江湖上一等一的內家高手,陷入其中,也隻有被慢慢熬幹意誌、摧垮心神的下場。可眼前這小子,非但沒有崩潰,反而……反而像是在借助他的煞氣修煉?!
這怎麽可能?!
他分明感覺到,自己那無往不利的煞氣,在觸及這小子核心意誌的區域時,竟如同泥牛入海,被一種更為堅韌、更為深沉的力量所吸納、轉化!
“裝神弄鬼!給老子破!”
屠萬仞又驚又怒,爆喝一聲,不再保留,將周身煞氣催穀到極致,如同驚濤駭浪,朝著花癡開瘋狂湧去!他要以絕對的力量,將這個詭異的小子連同他那點可笑的掙紮,徹底碾碎!
石窟內,煞氣奔湧,如同鬼哭神嚎。
而處於風暴中心的花癡開,卻緩緩地、極其艱難地,再次閉上了眼睛。
他的心神,已徹底沉入那片由痛苦和意誌交織成的、獨特的“戰場”。
煞爐煉心,方見真金。
一股遠比之前狂暴數倍的煞氣,如同掙脫囚籠的洪荒巨獸,帶著屠萬仞驚怒交加的意誌,轟然撞入花癡開的體內!
“噗——”
花癡開身軀劇震,猛地噴出一口鮮血。那血液竟不是鮮紅,而是帶著一絲暗沉,離體瞬間便被高溫蒸幹大半。他體表剛剛凝練出的那絲金屬光澤瞬間黯淡下去,皮膚再次變得赤紅,甚至隱隱有龜裂的跡象。新生的、更為猛烈的痛楚如同億萬把燒紅的銼刀,在他每一寸骨肉、每一條神經上瘋狂刮擦、碾壓!
剛剛建立起的那微妙的引導平衡,瞬間被打破!
屠萬仞的煞氣,不僅量變,更產生了某種質變,其中蘊含的凶戾、瘋狂、毀滅的意念如同附骨之疽,直接衝擊著他的精神核心。幻象再次襲來,這一次更加清晰、更加逼真——他仿佛看到夜郎府在烈火中燃燒,看到小七、阿蠻倒在血泊之中,看到屠萬仞那張獰笑的臉無限放大,如同山嶽般向他壓來!
“放棄吧……掙紮無用……”
“跪下!跪下便可解脫!”
“死!死了就一了百了!”
無數充滿誘惑與絕望的囈語在他識海中直接響起,瘋狂侵蝕著他僅存的清明。
花癡開緊閉的雙眼前,是一片血色的混沌。他的身體在不受控製地痙攣,意識如同狂風中的殘燭,光芒急劇收縮,似乎下一秒就要徹底熄滅。
……真的要到此為止了嗎?
父親……母親……七公……
就在這意識即將被徹底吞噬的最後一刻,一個極其微弱的、幾乎被他遺忘的畫麵,突兀地閃過腦海——
那是很多年前,他剛開始跟隨夜郎七學習“熬煞”基礎時,一次因承受不住痛苦而幾乎崩潰。夜郎七沒有安慰,隻是用那雙深邃如古井的眼睛看著他,淡淡地說了一句:
“煞,人之戾氣,天地之濁也。然濁極亦可生清,煞盡……或見真我。”
當時他懵懂不解,隻以為是七公在說些玄奧的道理。此刻,在這生死關頭,這句話卻如同一道撕裂黑暗的閃電,驟然照亮了他近乎停滯的思維!
濁極生清!
煞盡見真!
他一直在試圖對抗煞氣,引導煞氣,卻從未想過……容納它,甚至……轉化它?!
這念頭如同火星落入油庫,瞬間點燃了他所有的潛能!
“不動明王心經”的心法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在心頭流轉,不再是固守,不再是引導,而是……包容!如同大地承載萬物,如同虛空容納星海!
他放棄了所有形式的抵抗,徹底放開了心神壁壘!
不是被動的承受,而是主動的、徹底的敞開!
“轟——!”
如同江河決堤,如同天穹傾覆,那狂暴到極致的煞氣失去了所有阻礙,瘋狂地湧入他的四肢百骸,衝向他意識的最終深處!
痛楚瞬間達到了一個無法形容的頂峰!他感覺自己的靈魂仿佛被這股洪流徹底撕成了碎片!
但就在這徹底的“毀滅”之中,奇異的變化發生了。
那充斥毀滅意念的煞氣,在衝入他意識最核心、那一片因“癡”而純粹、因執念而堅韌的領域時,竟像是滾燙的烙鐵遇到了萬載寒冰,發出了“嗤嗤”的異響。毀滅與堅守,狂暴與純粹,兩種截然相反的力量發生了最本質的碰撞和……交融!
一部分煞氣在那極致的純粹意誌下,如同被投入熔爐的雜質,竟開始被強行淬煉、提純!其中蘊含的凶戾、瘋狂等負麵意念,被一點點剝離、湮滅,而那股最精純的、屬於生命本源的氣血能量和堅韌不拔的武道意誌,卻被保留了下來,如同涓涓細流,開始反向滋養他近乎幹涸的經脈和瀕臨崩潰的意誌!
這是一個極其凶險的過程,如同在萬丈深淵上走鋼絲。他必須保持心神那一點“真我”不昧,才能在煞氣的洪流中完成這匪夷所思的“淘金”。稍有鬆懈,便是徹底被煞氣同化,淪為隻知殺戮的瘋魔,或者直接精神湮滅的下場!
他的七竅開始滲出鮮血,模樣淒慘無比。但若有人能感知到他的內在,便會發現,在那一片狂暴的煞氣海洋中心,一點如同琉璃般純淨、冰冷、堅韌的意誌之光,非但沒有熄滅,反而在以一種緩慢而穩定的速度,變得越來越凝實,越來越明亮!
屠萬仞臉上的驚愕早已化為徹底的震駭!
他清晰地感覺到,自己那無往不利、足以摧垮任何高手意誌的煞氣,在湧入花癡開體內後,竟如同石沉大海,不僅沒有取得預期的效果,反而……反而像是被對方當成了某種養料?!他與煞氣之間的聯係,正在被一種詭異的力量不斷削弱、切斷!
“這……這是什麽邪功?!”屠萬仞又驚又怒,他從未遇到過如此情況。這小子明明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邊緣,怎麽可能還能反過來吞噬他的煞氣?!
他不信邪!再次狂吼,將自身煞氣催發到前所未有的巔峰,甚至不惜損耗本源,勢要將花癡開這個怪胎徹底扼殺!
然而,這一次,花癡開甚至沒有再吐血。
他依舊閉著眼,盤坐在那裏,周身那赤紅的膚色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溫潤的、仿佛玉石般的光澤。體表那些暗褐色的血痂紛紛剝落,露出下麵新生的、更加堅韌的皮膚。原本因痛苦而扭曲的麵容,也漸漸平複下來,甚至帶上了一種奇異的、寶相莊嚴般的平靜。
唯有他眉心處,一點極淡的、如同朱砂般的紅印,悄然浮現,隱隱散發著令人心悸的波動。
石窟內,那令人窒息的煞氣力場,開始變得不穩定起來。不再是屠萬仞單方麵的碾壓,而是呈現出一種詭異的僵持,甚至……平衡!
花癡開緩緩地,再一次睜開了眼睛。
這一次,他的眼底沒有了冰冷的火焰,也沒有了任何情緒波動,隻剩下一種深不見底的、如同古井寒潭般的平靜。他看向滿臉難以置信的屠萬仞,嘴唇微動,聲音沙啞,卻帶著一種穿透人心的力量:
“你的煞……不過如此。”
“現在,該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