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3章冰窖熬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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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癡開與屠萬仞的賭局,在零下二十度的冰窖中進行。
賭的不是牌九,不是骰子,而是最原始的“熬煞”。
誰先承受不住煞氣侵蝕離開冰座,誰就輸掉一切。
冰棱如刀,寒氣刺骨,花癡開的睫毛結滿白霜,屠萬仞的狂笑在冰窖中回蕩:“小子,你爹當年就是在這裏敗給我的!”
零下二十度。
呼吸噴出即凝成白霧,隨即被凍結成細碎的冰晶,簌簌落下。冰窖四壁皆是萬年不化的堅冰,泛著幽幽的藍光,映得當中兩方冰座,以及冰座上對坐的兩個人影,如同幽冥鬼域裏的雕像。
空氣粘稠得像是結了冰的膠,每一次吸氣,都像有無數細小的冰刀順著氣管一路刮到肺葉深處,帶來撕裂般的痛楚,緊接著便是幾乎要將血液都凍僵的麻木寒意。
花癡開盤膝坐在左首的冰座上,身下刺骨的冰冷隔著單薄的衣物源源不斷地侵襲而來,試圖凍結他的氣血,麻痹他的神經。他裸露在外的皮膚早已失去血色,泛著青白,眉毛、睫毛上掛滿了細密的霜花,隨著他極其微弱的呼吸輕輕顫動。
他的對麵,屠萬仞如同一座鐵塔,虯結的肌肉在如此低溫下依舊散發著蒸騰的熱氣,那是他體內磅礴血氣與凶戾煞氣外顯所致。他看著花癡開那副“搖搖欲墜”的模樣,咧開大嘴,帶著回音的狂笑在密閉的冰窖裏衝撞、回蕩:
“小子!感覺如何?這‘玄冰煞’的滋味,是不是比你那夜郎府的訓練場痛快百倍?哈哈哈!你爹花千手,當年就是在這裏,坐在這張冰座上,硬生生被我的‘血屠煞’磨盡了心脈,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廢人!今天,老子就送你去見他!”
花癡開眼皮微抬,結霜的睫毛下,目光卻並非屠萬仞預想中的痛苦或憤怒,而是一種近乎虛無的平靜。那平靜深處,有一點冰冷的火焰在幽幽燃燒。
他沒有回應屠萬仞的挑釁,甚至連嘴角那抹慣常的、帶著幾分癡傻意味的弧度都徹底斂去。所有的表情,所有的外露情緒,都被這極寒凍結、封存。他整個人,正從外向內,一點點變得像這冰窖本身一樣,堅硬,冰冷,死寂。
“熬煞”,賭的不是牌九骰子的技巧,賭的是最根本的東西——意誌,氣血,以及對那無形無質卻能蝕骨焚心之“煞氣”的承受與駕馭能力。
屠萬仞的“血屠煞”如同實質,帶著濃烈的血腥與殺戮氣息,化作無形的浪潮,一波接一波地衝擊著花癡開的心神。冰寒是舞台,而這凶煞之氣,才是真正的殺招。它鑽入毛孔,滲入骨髓,試圖勾起人內心最深處的恐懼、暴戾與絕望。
花癡開能感覺到。那煞氣如同跗骨之蛆,纏繞上來,耳邊仿佛響起了無數冤魂的哀嚎,眼前似乎浮現出父親花千手當年在此地慘敗嘔血的模樣。寒意與煞氣交織,內外夾攻,要將他拖入無底深淵。
但他體內,另一股力量正在悄然運轉。
夜郎七親傳,得自西域苦寒絕地的“不動明王心經”。
心法並非驅動氣血對抗嚴寒,那隻會加速消耗。而是引導著體內那點由無數日夜“熬煞”苦修煉就的本源之火,深深地沉入丹田最深處,如同大地封藏生機,不泄分毫。意念則高懸於識海之上,如明鏡,如冰盤,清晰地映照出周身每一絲寒意、每一縷外來煞氣的流動,卻不為所動。
冷?
是的,冷到了極致。
但在這極致的冰冷中,意識反而被淬煉得愈發清晰、剔透。屠萬仞那狂暴的血屠煞氣,在他這“不動”的心境映照下,其運行軌跡、其強弱變化,竟隱隱呈現出某種規律。那不再是無法抵禦的洪流,而更像是一種……可以被觀察,甚至可以被理解的力量。
時間在絕對的低溫和死寂中緩慢流淌,每一息都漫長得如同一個時辰。
屠萬仞臉上的狂笑漸漸收斂,取而代之的是一絲驚疑。這小子……太安靜了。安靜得不像一個正在承受玄冰煞與血屠煞雙重煎熬的年輕人,倒像是一塊真的冰,一塊沒有生命的石頭。他預期中對方氣血紊亂、麵色慘白、乃至最終心神失守崩潰的畫麵並未出現。
花癡開體表的霜層越來越厚,幾乎要將他整個人覆蓋,隻有那微不可查的胸膛起伏,證明他還活著。
“裝神弄鬼!”屠萬仞冷哼一聲,決定再加一把火。他周身蒸騰的血氣陡然一盛,那血屠煞氣變得更加狂暴,隱隱在其身後凝聚成一片模糊的、屍山血海般的可怖虛影,帶著更強烈的精神衝擊,朝著花癡開碾壓過去。
也就在這一刹那——
冰座上,那尊幾乎被霜雪覆蓋的“冰雕”,動了。
不是大幅度的動作,隻是覆蓋在他眼瞼上的厚厚霜花,悄然裂開了一道細微的縫隙。縫隙之下,那雙眼睛驟然睜開!
沒有痛苦,沒有迷茫,沒有仇恨。
隻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寒,以及寒潭最深處,兩點驟然亮起的、洞穿虛妄的精光。
他一直等的,就是屠萬仞煞氣催發到極致,心神稍有分散的這一個瞬間!
“嗬……”
一聲極輕,仿佛來自九幽之下的吸氣聲。
花癡開周身覆蓋的厚厚冰霜,隨著他這細微的動作,發出“哢嚓哢嚓”的碎裂聲,片片剝落。他並未試圖驅散寒意,反而……是在引導!
以“不動明王心經”為根基,以自身對“熬煞”的深刻理解和對寒冷極限的體悟為引,他將侵入體內的玄冰煞,與屠萬仞攻來的血屠煞,巧妙地、凶險萬分地……攪在了一起!
冰窖之中,那原本涇渭分明的極致低溫與狂暴煞意,陡然變得混亂、扭曲!空氣發出不堪重負的嗡鳴,四壁的堅冰上開始出現細密的裂紋。
屠萬仞臉色猛地一變!他感覺到自己釋放出的血屠煞氣,仿佛撞進了一個極度冰冷、極度粘稠的漩渦,不僅前進受阻,竟隱隱有被那漩渦同化、反噬自身的跡象!那小子不是在被動的承受,他是在……借力打力?以玄冰煞為土壤,孕育反擊?
這怎麽可能?!
“你的煞,太躁了。”
花癡開開口,聲音沙啞、幹澀,如同冰棱摩擦。卻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冷靜與穿透力。
他依舊坐在冰座上,身形甚至比剛才更加挺直了一些。周身寒氣繚繞,卻不再是被動承受的模樣,那寒氣仿佛成了他身體延伸出去的一部分,帶著一種森然的侵略性。
“像你這種隻會咆哮的野獸……”花癡開看著屠萬仞那雙首次露出驚愕的眼睛,一字一句,如同冰錐,鑿擊著對方的心防,“也配提我父親的名字?”
話音未落,花癡開雙手在膝上結出一個奇異的手印——並非千手觀音的繁複變幻,而是不動明王心經中象征著“鎮伏”、“內斂”的根本印。
印成瞬間,冰窖內所有混亂的煞氣與寒意,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猛地向中心一攥!
嗡——!
屠萬仞悶哼一聲,隻覺自己外放的血屠煞氣被一股更冰冷、更凝聚的力量強行倒卷而回,狠狠撞在他的心脈之上。那感覺,不像被火焰灼燒,而是像被萬載玄冰瞬間封凍了氣血的運行!他座下的冰座,甚至發出了細微的、即將碎裂的“哢哢”聲。
他死死盯著花癡開,眼神裏第一次充滿了難以置信,以及一絲被冒犯權威的暴怒:“你……!”
花癡開迎著他的目光,結印的雙手穩定如山,周身氣息與整個冰窖的極寒仿佛融為了一體。
他不再說話。
但冰窖裏回蕩的,已不再是屠萬仞的狂笑。
而是死寂中,那更令人心悸的,無形的交鋒與碾壓。
冰窖之中,死寂重新降臨,卻比之前更多了幾分劍拔弩張的緊繃。
屠萬仞臉上的驚怒如同被凍住的潮水,凝固在猙獰的橫肉上。他死死盯著花癡開,那雙銅鈴般的眼睛裏,血絲如蛛網般蔓延開來。多少年了,從未有人敢如此挑釁,更未曾有人能將他外放的血屠煞氣以這種方式強行壓回!
“好……好小子!”屠萬仞的聲音從牙縫裏擠出來,帶著冰碴摩擦的嘶啞,“倒是我小瞧了你!花千手的種,果然沒那麽容易捏死!”
他不再試圖用煞氣遠距離碾壓。那毫無意義,反而會被對方利用這冰窖的環境和那詭異的心法借力打力。屠萬仞猛地吸了一口氣,胸膛如同風箱般劇烈鼓蕩,周身蒸騰的血氣瞬間收斂回體內,那狂暴的血屠煞意卻並未消散,反而向內凝聚、壓縮,使得他本就魁梧的身軀仿佛又膨脹了一圈,皮膚表麵泛起一種不正常的暗紅色,如同燒紅的烙鐵被投入冰水前的瞬間。
“嗞——”
他身下的冰座無法承受這股驟然內斂卻又更加恐怖的力量,發出刺耳的、冰層被高溫灼燙又急速冷卻的怪異聲響,白色的水汽混合著冰晶,從他臀下嗤嗤冒出。
這是要近身搏煞!將所有的煞氣與氣血之力收束於體內,以肉身作為戰場,進行最凶險、最直接的意誌與根基的對撞!
花癡開瞳孔微縮。他清晰地感覺到,對麵坐著的不再是一個人,而是一座即將噴發的火山,內部蘊含著毀滅性的力量,隻待一個契機,便會徹底爆發,將他連同這方冰窖一同吞噬。
他不能退,也無路可退。
“不動明王心經”運轉到極致,識海一片冰晶般的澄澈,映照出屠萬仞體內那狂暴力量運行的軌跡。寒意依舊刺骨,但此刻,這寒意不再是需要抵禦的敵人,反而成了他意誌的磨刀石,成了他感知的延伸。他將自己的心跳、呼吸、乃至氣血的流動,都調整到與這冰窖的“呼吸”同步,整個人愈發沉靜,如同冰封湖麵下暗流湧動的深淵。
屠萬仞動了。
沒有預兆,他龐大的身軀如同炮彈般從冰座上彈起,並非撲向花癡開,而是雙足猛地踏在冰麵上!
“轟!”
堅硬的冰層應聲炸開一個淺坑,碎冰四濺。借著這股反衝之力,屠萬仞以一種與他體型完全不符的速度,瞬間跨越兩人之間數丈的距離,一隻蒲扇般的大手,帶著凝聚到極點的暗紅煞氣,直直朝著花癡開的天靈蓋拍落!
這一掌,看似樸實無華,卻蘊含著屠萬仞畢生修為凝聚的血屠煞勁。掌風未至,那凝練如實質的煞意已經如同無形的山嶽,壓得花癡開周身空氣都仿佛凝固,身下的冰座發出不堪重負的**。
避無可避!
花癡開眼中精光爆射!一直結印不動的雙手驟然分開,右手並指如劍,指尖繚繞著肉眼可見的白色寒氣,不閃不避,迎著那足以開碑裂石的巨掌,疾點向屠萬仞的掌心勞宮穴!
以指對掌!以點破麵!
他竟是要以自身凝聚的玄冰煞勁,硬撼屠萬仞的血屠煞!
“找死!”屠萬仞獰笑,掌勢更疾。
“噗!”
一聲並不響亮,卻異常沉悶的碰撞聲響起。
指掌相交之處,沒有氣勁四溢的爆鳴,反而像是燒紅的鐵塊插入了冰雪。一股極寒與一股極熱、一股凝練與一股狂暴的力量瞬間糾纏、侵蝕、湮滅!
花癡開身下的冰座再也無法承受,“哢嚓”一聲,徹底碎裂!但他的人卻借著這股碰撞之力,如同沒有重量般向後飄飛數尺,雙足穩穩落在冰冷的冰麵上,留下兩道清晰的滑痕。
而屠萬仞則身形一晃,落回地麵,那隻與花癡開對碰的右掌掌心,赫然出現了一個細小的白點,一絲絲冰冷的寒氣正順著那白點試圖鑽入他的經脈。他猛地一握拳,暗紅煞氣湧動,才將那股寒意驅散,但掌心傳來的那股針刺般的麻痹感,卻讓他心頭劇震。
這小子……不僅煞氣掌控精妙,連指力都如此鋒銳詭異?!
花癡開站穩身形,喉頭一甜,一股腥甜湧上,又被他強行咽了回去。硬接這一掌,他看似借力後撤化解了大半衝擊,但對方那凝練的血屠煞氣依舊有部分侵入了他的經脈,如同燒紅的鋼針,帶來灼痛與撕裂感。他立刻運轉不動明王心經,調動體內那點本源之火,配合著冰窖的玄冰煞,緩緩消磨、鎮壓那股入侵的異種煞氣。
兩人再次對峙,但氣氛已然完全不同。
屠萬仞收起了所有的輕視,眼神變得如同盯上獵物的凶獸,殘忍而專注。他緩緩活動著右掌,暗紅色的煞氣在體表若隱若現。
“有意思……真有意思!”他舔了舔嘴唇,露出森白的牙齒,“看來,不拿出點真本事,今天還真收拾不了你這小雜種!”
他雙拳緩緩握緊,骨節發出劈啪爆響,周身的暗紅色煞氣不再僅僅是彌漫,而是開始如同活物般蠕動,隱隱在其體表勾勒出一幅模糊的、由煞氣構成的猙獰圖騰,散發出比之前更加暴戾、更加原始的氣息。
花癡開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氣,壓下翻騰的氣血。他知道,真正的生死考驗,現在才剛剛開始。他微微垂下眼瞼,雙手自然下垂,指尖卻有更加凝練的白色寒氣,如同靈蛇般悄然纏繞。
冰窖四壁,裂紋越來越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