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5章雲夢詭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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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鐵焰城的灼熱與硫磺氣息仿佛還黏在肺葉上,花癡開一行三人已踏上了前往東南方向的旅程。屠萬仞臨終前吐露的“雲夢大澤”四字,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們心中漾開層層迷霧。
    雲夢大澤,並非一個確切的地名,而是指代一片廣袤無垠、橫跨數州、遍布沼澤、湖泊、密林的險惡之地。那裏水道縱橫如迷宮,終年瘴氣彌漫,毒蟲猛獸橫行,更是盜匪流寇、亡命之徒天然的藏身之所。自古以來,便是官府力量難以觸及的法外之地,也是無數傳說與詭秘的滋生土壤。“天局”將據點設於此處,確是狡兔三窟,深得隱藏之道。
    越靠近大澤邊緣,人煙越發稀少,官道也逐漸被泥濘的土路取代。空氣中開始彌漫起一股潮濕的、帶著腐殖質和淡淡腥甜的氣味,那是沼澤特有的氣息。天空總是灰蒙蒙的,陽光難以穿透厚重的雲層和水汽,給人一種壓抑之感。
    “開哥,打聽過了。”小七從前方探路回來,抹了把臉上的水汽,神色凝重,“前麵三十裏就是‘迷霧渡’,是進入雲夢大澤深處為數不多的幾個入口之一。不過……聽說那渡口邪性得很。”
    “哦?怎麽個邪性法?”花癡開依舊是那副慢吞吞的語氣,目光卻掃視著周圍愈發詭異的環境。參天古木枝杈虯結,如同鬼怪的手臂,地麵上不時可見冒著氣泡的泥沼,顏色詭異的藤蔓纏繞其間。
    “那渡口隻有一個老梢公擺渡,姓烏,人都叫他‘烏老鬼’。”小七壓低聲音,“據說他脾氣古怪,能不能上他的船,不全看銀子,得看他心情。而且,他那條船……隻在特定的時辰,特定的天氣下才肯開。更邪門的是,凡是上了他船又能活著回來的人,都對渡河的經曆閉口不談,問急了就臉色發白,渾身哆嗦。”
    阿蠻扛著熟銅棍,哼了一聲:“裝神弄鬼!大不了咱們自己紮個筏子過去!”
    小七連連搖頭:“蠻哥,不行!這雲夢大澤的水路複雜無比,水下暗流、漩渦、潛藏的毒物且不說,光是那變幻莫測的濃霧和瘴氣,沒有熟悉水路的老梢公引路,進去就是九死一生!據說以前有不少自恃水性好的好手想強行闖進去,都沒了音訊。”
    花癡開沉吟片刻,道:“先去渡口看看。”
    (場景分界線:迷霧渡口——烏老鬼的規矩)
    所謂的“迷霧渡口”,不過是一片雜草叢生的泥濘河灘。一條渾濁寬闊、水流看似平緩卻暗藏漩渦的大河,如同墨綠色的巨蟒,蜿蜒伸向遠方被濃霧籠罩的未知領域。河麵上水汽氤氳,與天上的陰雲連成一片,能見度極低。
    河灘邊,孤零零地係著一條破舊的烏篷船。船身飽經風雨,漆皮剝落,露出黑褐色的木質,船篷更是補丁摞補丁。一個穿著蓑衣、戴著鬥笠的幹瘦老頭,正背對著他們,蹲在船頭,手裏拿著一根長長的煙杆,吧嗒吧嗒地抽著旱煙,煙霧融入周圍的水汽,更添幾分神秘。
    想必這就是烏老鬼了。
    花癡開三人走近,那老頭仿佛毫無察覺,依舊沉浸在自己的煙霧世界裏。
    “老人家,請問可是渡河的梢公?”小七上前,客氣地拱手問道。
    烏老鬼緩緩轉過頭。鬥笠下是一張布滿深深皺紋、如同風幹橘皮般的臉,一雙眼睛卻異常銳利,渾濁中透著精光,在他三人身上掃過,尤其是在花癡開那看似呆滯的臉上停頓了一瞬。
    “今天不渡。”沙啞的聲音如同破鑼,幹脆利落。
    小七連忙從懷中掏出一錠不小的銀元寶,遞了過去:“老人家,行個方便,我們確有急事要進大澤。”
    烏老鬼看都沒看那銀子,嗤笑一聲:“銀子?在這地界,銀子買不了命。”他用煙杆指了指渾濁的河麵,“這河,叫‘忘川’,這霧,叫‘迷魂’。時辰不對,天氣不對,老頭子我還想多活幾年。”
    “那何時才能渡?”花癡開開口,聲音平淡。
    烏老鬼深深吸了一口煙,吐出濃濃的煙霧,眯著眼看著天色:“等到……月上中天,霧染銀輝之時。而且,”他目光再次掃過三人,“我這船小,一次隻渡一人。你們三個,誰先來?”
    一次隻渡一人?在這詭異的地方分開?阿蠻和小七臉色都是一變。
    花癡開卻仿佛沒覺得有什麽不妥,點了點頭:“好。我先渡。”
    “開哥!”阿蠻和小七同時出聲。
    花癡開擺了擺手,示意他們稍安勿躁。他看向烏老鬼:“老人家,需要什麽船資?”
    烏老鬼咧開嘴,露出稀疏發黃的牙齒,笑容有些詭異:“船資?不要銀子。渡一人,收一個‘故事’。要夠奇,夠險,夠真。若是故事乏味,或者騙我老頭子……”他頓了頓,煙杆在船幫上磕了磕,發出沉悶的響聲,“那就隻好請客官下河喂魚了。”
    故事?這船資倒是聞所未聞。阿蠻和小七麵麵相覷,更加覺得這老頭邪門。
    花癡開沉默了一下,道:“可以。”
    (場景分界線:月下渡河——故事與殺機)
    等待的時間格外漫長。三人在渡口附近尋了處相對幹燥的高地休息,烏老鬼則始終待在船上,如同雕像。天色漸漸暗下,濃霧非但沒有散去,反而愈發厚重。直到子夜時分,一輪殘破的月亮勉強爬上中天,清冷的月光艱難地穿透濃霧,給這方天地染上了一層詭異的銀灰色。
    “時辰到了。”烏老鬼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裏響起,格外清晰。
    花癡開站起身,對阿蠻和小七低聲道:“你們在此等候,若天明我未歸,或渡口有變,不必猶豫,立刻原路返回鐵焰城,找夜郎伯伯。”他的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
    阿蠻和小七雖萬分擔憂,但也知此刻不是爭執的時候,隻能重重點頭。
    花癡走向那條破舊的烏篷船。烏老鬼已經解開了纜繩,示意他上船。
    船身微微晃動,駛離河岸,很快便被濃霧吞噬,岸上的阿蠻和小七瞬間失去了視野,隻能聽到那單調的、船槳劃破水麵的“欸乃”聲,漸行漸遠。
    船行霧中,能見度不足三丈。河水漆黑如墨,仿佛深不見底,偶爾有巨大的陰影在水下掠過,帶來一股寒意。四周寂靜得可怕,隻有水聲和烏老鬼偶爾咳嗽的聲音。
    “故事。”烏老鬼背對著花癡開搖槳,沙啞地提醒道。
    花癡開坐在船篷下,看著老人佝僂的背影,緩緩開口,聲音在濃霧中顯得有些飄忽:“講一個……關於‘賭’的故事吧。”
    他沒有講述自己的經曆,而是將夜郎七曾經對他講述過的、關於他父親花千手早年的一段驚險賭局,稍加改編,娓娓道來。故事中涉及了精妙的賭術對決、人心的險惡博弈、以及絕境中的逆轉翻盤。他講得並不激昂,甚至帶著他慣有的、些許呆滯的平鋪直敘,但故事本身的曲折離奇,以及其中蘊含的賭術至理和人性掙紮,卻足以動人心魄。
    烏老鬼搖槳的動作似乎慢了下來,默默地聽著,沒有打斷。
    當故事講到高潮處,花千手在必死之局中,憑借一手神乎其技的“偷天換日”,不僅贏下了賭局,更反殺了設局者時,烏老鬼忽然停下了搖槳。
    船隻在河心緩緩打轉。
    “故事不錯。”烏老鬼緩緩轉過身,鬥笠下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閃爍著幽光,“可惜……是假的。”
    花癡開心中微凜,麵上卻不動聲色:“老人家何出此言?”
    “花千手的‘星移鬥轉’,固然神奇,但絕無可能在‘斷魂散’發作、經脈被封的情況下,還能施展出你描述的那般完美無瑕。”烏老鬼的聲音帶著一絲冷意,“你改編了這個故事。而且,你身上……有‘千手觀音’的影子,還有……‘不動明王’的味道。夜郎七是你什麽人?花千手,又是你什麽人?”
    一股無形的殺氣,如同這河中的暗流,瞬間鎖定了花癡開!
    這烏老鬼,絕非凡人!他不僅聽出了故事的改編,更一口道破了他身負的核心技藝!
    花癡開沉默著,體內的不動明王心經悄然運轉,抵禦著那如有實質的殺氣。他知道,此刻再偽裝已無意義。
    “夜郎七,是我師父。花千手,是我父親。”他坦然承認,目光迎向烏老鬼,“老人家慧眼如炬。卻不知,您是敵是友?”
    烏老鬼盯著他看了許久,那銳利的目光仿佛要將他從裏到外看個通透。濃霧彌漫,殺機四伏,船隻在忘川河心無聲打轉,氣氛緊張到了極點。
    良久,烏老鬼身上的殺氣忽然如潮水般退去。他重新拿起船槳,開始搖動,船隻再次破開迷霧前行。
    “是故人。”他沙啞地吐出三個字,便不再多言。
    花癡開心中念頭飛轉。故人?是父親的故人,還是夜郎伯伯的故人?是友,還是看似非敵的另一種危險?他無法判斷,但至少,眼前的殺機暫時解除了。
    船隻在迷霧中又行駛了約莫半個時辰,前方隱約出現了一片黑影,像是一片陸地。
    “到了。”烏老鬼將船靠在一片長滿滑膩青苔的石灘旁,“下船吧。”
    花癡開躍下船,腳踏實地。
    烏老鬼並未立刻離開,而是看著花癡開,鬥笠下的麵容模糊不清:“小子,看在你父親和夜郎七的份上,給你一句忠告。雲夢大澤,步步殺機。你要找的‘地方’,在水澤最深處的‘蜃樓島’上。但那裏,不僅有‘天局’的鷹犬,更有這大澤本身孕育的詭異。你好自為之。”
    說完,他不等花癡開回應,竹篙一點石岸,烏篷船便悄無聲息地滑入濃霧之中,消失不見,仿佛從未出現過。
    花癡開站在原地,望著眼前這片被濃霧和黑暗籠罩的、危機四伏的沼澤深處。蜃樓島……他記住了這個名字。
    河對岸,阿蠻和小七還在焦急等待。而他已經孤身一人,踏入了這片真正的龍潭虎穴。接下來的路,隻能靠他自己了。他深吸了一口帶著濃重腐殖質和危險氣息的空氣,臉上那抹癡態在迷霧中若隱若現,眼神卻銳利如刀,一步步走向未知的黑暗。
    (章節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