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7章賭城暗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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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局”總部的所在地,並非花癡開想象中的隱秘島嶼或地下城。
    它就在花夜國最繁華的賭城——不夜京的正中央。
    那座被當地人稱為“天樞閣”的九層高塔,白日裏是城中最高建築,夜晚則通體流光溢彩,塔頂那顆巨大的夜明珠能照亮半個城池。塔下八條主街呈放射狀延伸,每條街都通往一處不同風格的超級賭場:東方風格的“琉璃宮”、西域風情的“黃金屋”、南疆神秘的“蠱坊”、北地豪放的“冰火堂”...
    花癡開站在離天樞閣三條街外的一家客棧三樓窗前,手裏把玩著兩枚籌碼。籌碼是純金打造,正麵刻著“天”字,背麵是繁複的雲紋——這是進入天樞閣最低級別的通行證,他花了三天時間,在琉璃宮連贏十二局才拿到。
    “公子,夜老傳信來了。”
    身後,小七的聲音壓得很低。這個當年在夜郎府與花癡開一同長大的少年,如今已是沉穩的青年。他一身黑衣,臉上戴著半張銀麵具——三日前他們在進入不夜京時遭遇“天局”暗樁伏擊,小七為掩護花癡開,左臉被淬毒的暗器所傷,雖及時服下解藥,卻留下了一道猙獰的疤痕。
    花癡開轉身接過信筒,抽出密信。信是夜郎七用特殊藥水寫的,需在燭火上微烤才能顯字。
    燭光搖曳,字跡浮現:
    “癡兒,天樞閣第九層從未對外開放。據英娥舊部情報,那裏是‘天局’首腦‘天尊’居所,亦是核心決策之地。欲上天樞閣,需連勝八場,每層一局。賭注非金非銀,而是‘資格’——輸者永失踏入對應賭場之權。汝手中籌碼僅可入第一層‘琉璃廳’。切記:天局之人擅攻心,尤以‘判官’為最。此人掌刑罰,好以人性弱點設局。若遇,慎之再慎。”
    信末還有一行小字:“汝母已混入黃金屋為荷官,暫安。”
    花癡開將信紙在燭焰上點燃,看著它化為灰燼。
    “小七,阿蠻那邊有消息嗎?”
    “阿蠻大哥已按計劃混進蠱坊做護院。”小七答道,“但他傳話說,蠱坊這幾日戒備異常森嚴,似乎在籌備什麽大事。”
    花癡開點點頭。阿蠻是他兩年前在沙漠賭城結識的蠻族漢子,力大無窮,性格豪爽,是他此行最可靠的戰力之一。
    窗外,不夜京的夜晚才剛剛開始。華燈初上,各色賭場的招牌亮起,街上行人如織,錦衣華服的賭客、濃妝豔抹的歌妓、吆喝叫賣的小販、還有那些隱藏在陰影中的眼睛...這座城池用繁華掩蓋著暗流,用喧囂遮蔽著殺機。
    “準備一下,”花癡開收起籌碼,“今夜我們去琉璃宮。”
    “公子,是否太急?您的傷...”
    三日前那場伏擊,花癡開為破對方設下的“連環骰局”,強行催動“不動明王心經”第六重,雖反殺四名暗樁,卻也內力受損,至今胸口仍隱隱作痛。
    “傷可以慢慢養,時間不等人。”花癡開望向天樞閣頂那顆夜明珠,“母親已在敵營,多等一日,便多一分危險。”
    小七不再勸,默默退下準備。
    花癡開走到銅鏡前,開始易容。這些年在江湖行走,他早已精通此道。片刻後,鏡中出現的不再是那個眉清目秀的青年,而是一個麵色蠟黃、眼角微垂、看起來有些病懨懨的中年文士。
    他從行囊中取出那件母親當年留下的舊物——一件洗得發白的青色長衫。這是菊英娥在信中特意囑咐的:“若入天局,著此衫。舊部見之,必知汝身份。”
    穿戴整齊,花癡開最後檢查了隨身物品:十二枚特製骰子(其中三枚灌了水銀)、兩副背麵有暗記的骨牌、一疊用特殊藥水浸泡過的紙牌(遇熱會顯形)、還有袖中那七十二根細如牛毛的金針——這是“千手觀音”的最後一重變化,他苦練三年方成。
    一切就緒。
    琉璃宮位於天樞閣正東方向,是八大街區中最奢華的一處。整座建築以琉璃為瓦,白玉為階,夜明珠為燈,還未進門就能聞到裏麵飄出的龍涎香氣。
    花癡開遞上金籌碼,守門的護衛仔細查驗後,恭敬放行。
    踏入正廳的瞬間,喧囂聲如潮水般湧來。數百張賭桌鋪陳開來,每張桌旁都圍滿了人。擲骰聲、骨牌碰撞聲、籌碼堆疊聲、贏家的歡呼、輸家的咒罵...交織成這座城池特有的交響。
    但花癡開的目光沒有停留在任何一張賭桌上。他徑直走向大廳深處那扇雕花木門——門上掛著一塊匾額:“升閣廳”。
    那是通往天樞閣第一層的入口。
    守門的是一位須發皆白的老者,穿著錦繡長袍,手裏拿著一本名冊。他抬眼看了看花癡開,眼神渾濁,卻讓花癡開心中一凜——這老者氣息內斂,太陽穴微微鼓起,是個內外兼修的高手。
    “姓名,來曆,籌碼。”老者聲音平淡。
    “在下莫問,南疆遊商。”花癡開遞上金籌碼,“欲入天樞閣一觀。”
    老者接過籌碼,在名冊上記錄,然後從懷中取出一枚玉牌:“持此牌入內。規矩可知?”
    “連勝三局,可上二樓。輸一局,永不得再入琉璃宮。”
    “不錯。”老者推開木門,“祝君好運。”
    門後是一條向上的旋轉樓梯,以紅木打造,鋪著厚絨地毯。樓梯兩側牆壁上掛著曆代賭壇名家的畫像,每一幅下麵都有小字介紹其生平與絕技。
    花癡開一步步向上走,腳步很輕。他能感覺到樓梯間隱藏的機關,還有暗處至少三道目光的注視。
    樓梯盡頭是一扇對開的紫檀木門。推門而入,房間比想象中小——隻有一張紅木賭桌,兩把高背椅。桌上放著一副骨牌,兩盞清茶。
    對麵椅子上已經坐了一個人。
    那是個看起來四十歲左右的中年男人,麵白無須,眉眼細長,穿著一身暗紫色長衫。他正在慢條斯理地洗牌,動作流暢得像是演練過千百遍。
    “請坐。”男人沒有抬頭,“我是今晚的守閣人,你可以叫我‘賬房’。”
    花癡開在對麵的椅子坐下。房間沒有窗戶,四壁掛著深紅色帷幕,唯一的燈光來自桌上那盞琉璃燈,光線昏黃,將兩人的影子投在牆上,拉得很長。
    “賭什麽?”花癡開問。
    “簡單點,牌九。”賬房終於抬起頭,露出一絲若有若無的笑,“三局兩勝。賭注嘛...你輸了,留下右手。我輸了,告訴你一個關於你母親的消息。”
    花癡開瞳孔微縮。對方知道他的身份。
    “很驚訝?”賬房將洗好的牌堆推到桌子中央,“從你踏入不夜京那一刻起,天局就知道你是誰。花千手之子,菊英娥之兒,夜郎七的傳人...真是金光閃閃的身份。”
    他頓了頓,笑容加深:“天尊說了,若是別人,按規矩辦事即可。但你不同,你值得特別招待。”
    花癡開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是上好的雨前龍井,清香撲鼻,沒有下毒。
    “既然知道我是誰,也該知道我為何而來。”
    “當然,複仇嘛。”賬房也開始喝茶,動作優雅得像在品茗,“不過小子,容我提醒你一句:你父親花千手當年也是賭壇頂尖人物,結果呢?死了。你母親菊英娥也算女中豪傑,結果呢?躲了十幾年。夜郎七更是號稱‘賭壇活化石’,結果呢?連天樞閣的門都不敢進。”
    他放下茶杯,聲音轉冷:“有些仇,不是你想報就能報的。”
    花癡開沒有接話,隻是將手按在牌堆上:“開始吧。”
    第一局,賬房坐莊。
    兩人各摸四張牌。花癡開展開牌麵:天牌、人牌、梅花、長三。這是不錯的組合,但不算頂尖。
    賬房亮牌:一對至尊寶(丁三配二四),加上一對天牌——這是牌九中最大的組合,通殺。
    “承讓。”賬房微笑,“看來你父親的運氣沒有遺傳給你。”
    花癡開麵不改色,將牌推回。在亮牌的瞬間,他已經看出了問題——賬房洗牌的手法有古怪。那不是尋常的洗牌,而是“千術”中極高明的“定序洗”,能在洗牌過程中將特定牌序固定。
    第二局,輪到花癡開坐莊。
    他洗牌的動作很慢,看似生疏,實則暗中催動“千手觀音”心法。指尖真氣微吐,將牌堆中幾張關鍵牌的位置標記下來。
    分牌,亮牌。
    花癡開:一對天牌,一對地牌。
    賬房:雜牌。
    “平局。”賬房眼神微動,“有點意思。”
    第三局,決勝局。
    這次由賬房提議:“盲賭如何?各摸四張,不看牌麵,直接比大小。”
    這是純粹賭運氣的玩法,但也最考驗心理。花癡開點頭同意。
    牌分好了。兩人麵前各扣著四張骨牌,誰也沒有伸手去翻。
    房間裏安靜得能聽到燭芯燃燒的劈啪聲。帷幕無風自動,牆上的影子也跟著晃動。
    “在開牌前,我想給你講個故事。”賬房忽然開口,“關於你父親最後一戰的真相。”
    花癡開手指微不可察地一顫。
    “人人都說花千手是輸光了家產,被仇家追殺至死。但其實...”賬房身體前傾,聲音壓低,“他是自願走進死局的。因為他發現了一個秘密——天局在下一盤很大的棋,一盤足以顛覆整個花夜國賭壇,甚至影響朝局的棋。你父親想阻止,所以用自己作餌,想引出幕後之人。”
    花癡開的心髒狂跳起來。這些信息,母親從未提過,夜郎七也語焉不詳。
    “可惜啊,他釣出了司馬空、屠萬仞這兩條大魚,卻沒想到後麵還有鯊魚。”賬房歎息,“那一夜,他本有機會逃走的。是你母親...是你母親懷著你,行動不便,拖慢了他的腳步。最後時刻,他把你母親藏在枯井裏,自己引開追兵...”
    “夠了。”花癡開聲音沙啞。
    “怎麽?聽不下去了?”賬房笑了,“那我再說點更刺激的。你知道為什麽夜郎七這些年明明有能力複仇,卻一直按兵不動嗎?因為...”
    他的話戛然而止。
    因為花癡開翻牌了。
    四張牌亮在桌上:丁三、二四、天牌、地牌——這是牌九中傳說級的組合“天地至尊”,理論上出現的概率不足萬分之一。
    賬房愣住了。他低頭看自己的牌——也是好牌,一對天牌加一對人牌,但在“天地至尊”麵前,什麽都不是。
    “你...”賬房猛地抬頭,眼中第一次露出震驚,“你怎麽可能...”
    “你的故事很動聽,但有一個破綻。”花癡開站起身,俯視著他,“我父親確實是為了保護母親和我才死的,但絕不是因為拖累。他是堂堂正正的賭壇宗師,就算死,也會選擇最光明磊落的方式。”
    他頓了頓,一字一句:“而你這種躲在暗處,用謊言攻心的小人,不配提他的名字。”
    賬房的臉色變得難看。他盯著桌上的牌,忽然明白了什麽:“你在洗牌時動了手腳...可你是怎麽做到的?我明明盯著...”
    “因為‘千手觀音’練到第七重,手法快過眼睛。”花癡開從懷中取出那枚玉牌,“現在,告訴我母親的消息。願賭服輸,這是賭壇規矩。”
    賬房沉默良久,終於開口:“菊英娥在黃金屋確實安全,但三天後,黃金屋將舉行‘百奴賭’。輸者將成為贏家的奴隸,終身不得解脫。你母親...已經被列為賭注之一。”
    花癡開眼神驟冷:“誰下的注?”
    “黃金屋的主人,‘財神’。”賬房露出殘忍的笑,“順帶一提,這場賭局的主持者,是‘判官’。你不是想上天樞閣嗎?判官就在二樓等你。不過我得提醒你——判官的局,從沒有人能連贏三場。”
    花癡開收起玉牌,轉身走向門口。
    “等等。”賬房叫住他,“你的右手...雖然這局你贏了,但按規矩,你要留下點東西才能離開。”
    話音剛落,帷幕後突然閃出四道黑影,將花癡開團團圍住。四人手中都握著短刀,刀身在燭光下泛著幽藍的光——淬了毒。
    花癡開沒有回頭,隻是淡淡地說:“我賭你們不敢動手。”
    “哦?憑什麽?”
    “憑這個。”花癡開從袖中取出一物,隨手拋在桌上。
    那是一枚黑色的鐵牌,正麵刻著一個“七”字。
    賬房看到鐵牌,臉色大變:“夜郎七的‘鐵血令’...他竟把這個給了你?”
    “所以,現在我可以走了嗎?”花癡開推開麵前的黑衣人,對方竟不敢阻攔。
    他走出房間,重新踏上旋轉樓梯。身後傳來賬房氣急敗壞的聲音:“告訴判官,人上去了!按第二套方案準備!”
    樓梯很長,花癡開走得不快。他能感覺到胸口傷處的隱痛,也能感覺到體內真氣運轉的滯澀。
    但他更清楚,自己已經沒有退路。
    母親成了賭注,判官在二樓等候,而通往天樞閣頂層的路,還有七層要闖。
    樓梯轉角處有一扇小窗,透過窗子能看到不夜京的夜景。萬家燈火,紙醉金迷,這座賭城用它的繁華吞噬著無數人的夢想和生命。
    花癡開停下腳步,對著窗外的夜空低聲說:“爹,娘,師父...你們看著。癡兒今日,就要在這龍潭虎穴裏,開出一條生路。”
    他繼續向上走。
    腳步聲在空曠的樓梯間回蕩,一聲,一聲,堅定而孤獨。
    而二樓那扇門後,等待他的將是賭壇最擅長攻心之道的——
    判官。
    (第417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