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8章判官心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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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樓的紫檀木門虛掩著。
    花癡開推門而入,房間的格局與一樓相似,卻更顯空曠。沒有賭桌,沒有椅子,隻有房間中央擺著一張巨大的沙盤——沙盤上山川河流、城池關隘俱全,竟是一個微縮的戰場模型。
    沙盤旁站著一個男人。
    他看起來五十歲上下,身材瘦削,穿著一身墨黑色長袍,袍袖寬大得幾乎垂地。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臉——左半邊臉是正常的容貌,劍眉星目,依稀可見年輕時的俊朗;右半邊臉卻布滿燒傷的疤痕,皮膚皺縮,眼瞼半垂,猙獰可怖。
    “花癡開。”男人開口,聲音嘶啞得像砂紙摩擦,“我是判官。”
    他沒有轉身,依然低頭看著沙盤,手中拿著一根細長的竹竿,正在調整沙盤上一處關隘的位置。
    “賬房說你在等我。”花癡開走到沙盤對麵。
    “他多話了。”判官終於抬眼,那雙異樣的眼睛——一清澈一渾濁——同時看向花癡開,“按規矩,我該問你想要賭什麽。但既然你母親成了賭注,我想換個玩法。”
    他用竹竿指向沙盤:“你看,這是花夜國北境十六城的微縮地形。三年前,北境軍與蠻族在此地血戰三月,最終以‘割讓三城、歲貢千金’的條件議和。但很少有人知道,那場戰爭的***,是一場賭局。”
    花癡開心中一動。父親留下的手劄中,確實提過北境之戰與賭壇有關,但語焉不詳。
    “當年蠻族可汗派使者來花夜國,表麵上是為求親,實則是試探虛實。”判官用竹竿點在沙盤上的一處山穀,“使者中有一人,是蠻族大祭司,精通賭術。他在不夜京連贏七場,揚言花夜國無人能敵。當時的北境大將軍氣不過,與他賭了一局——賭注是邊境十六城的歸屬。”
    花癡開盯著沙盤,忽然明白了什麽:“賭局結果如何?”
    “大將軍輸了。”判官的聲音毫無波瀾,“但他不願履行賭約,於是蠻族以此為借口,發動戰爭。三個月血戰,死傷數萬,最終朝廷不得不割地賠款。”
    他抬起竹竿,指向花癡開:“而當年與蠻族大祭司對賭的那位大將軍,名叫花鐵山。是你父親的堂兄,你的伯父。”
    花癡開愣住。他從未聽父親提過這段家族往事。
    “那場賭局有詐。”判官繼續說,“蠻族大祭司用的骰子是特製的‘陰陽骰’,一麵灌鉛,一麵中空。但花鐵山沒有證據,隻能認輸。事後他調查發現,提供那副骰子的,是花夜國最大的賭具商行‘玲瓏閣’——而玲瓏閣的背後,是天局。”
    房間裏安靜下來。沙盤上的微縮城池在燈光下泛著細沙的光澤,那些小小的旗幟在無形的風中微微顫動。
    “你告訴我這些,是什麽意思?”花癡開問。
    “意思很簡單。”判官放下竹竿,“賭,從來不是桌麵上的遊戲。它關乎國運,關乎生死,關乎成千上萬人的命運。你父親懂這個道理,所以他選擇用生命下注。你呢?你準備好承擔賭局的重量了嗎?”
    花癡開沒有回答。他走到沙盤邊,俯身細看。沙盤做得極其精細,連城牆上的垛口、河流上的橋梁都清晰可見。他甚至能看到北境三城——落雁城、孤煙城、鐵壁城——的微縮模型,城牆上還有細小的裂痕,像是經曆過戰火洗禮。
    “你說要換個玩法,”花癡開直起身,“怎麽玩?”
    判官從袖中取出一枚黑色的棋子,放在沙盤上代表落雁城的位置:“這是你母親。”又取出一枚白色棋子,放在孤煙城:“這是你。”再取一枚紅色棋子,放在鐵壁城:“這是天局。”
    “規則很簡單。”他指著沙盤上的三條主要道路,“你我各執一子,從孤煙城出發,目標是救出落雁城中的黑子,同時避開或擊敗鐵壁城的紅子。沙盤上的每一處地形、每一支軍隊、每一個關隘,都會影響棋子的移動和戰鬥。”
    他頓了頓:“但這不是棋局,是賭局。每一步行動前,我們都要下注。賭注可以是任何東西——錢財、情報、記憶,甚至身體的一部分。輸者付出賭注,贏者獲得行動權。”
    花癡開眯起眼:“如果我輸了?”
    “如果你輸了,你母親將永遠成為黃金屋的奴隸,而你將失去登上三樓的機會。”判官的聲音冷了下來,“當然,你也可以現在認輸,交出夜郎七的鐵血令,我保你平安離開不夜京——雖然你母親的命運不會改變。”
    “如果我贏了呢?”
    “你贏得上三樓的機會,並獲得一個關於‘天尊’真實身份的情報。”判官的半邊臉扯出一個詭異的笑容,“如何?敢賭嗎?”
    花癡開看著沙盤上的三枚棋子。黑子孤零零地困在落雁城,周圍有三支紅色的小旗——代表天局的守衛。白子所在的孤煙城距離落雁城有四格距離,中間隔著一條河和一座山。而紅子所在的鐵壁城,正好卡在兩條主要道路的交匯處。
    這不僅僅是一場賭局,更是對他戰略眼光、心理素質和賭術修為的全方位考驗。
    “我賭。”花癡開說。
    判官點頭,從沙盤下的暗格中取出兩套籌碼。一套是白色骨質籌碼,一套是黑色骨質籌碼,每套十二枚,正麵刻著不同的圖案:刀劍、盾牌、馬匹、船隻、糧草、情報...
    “白色是你的,黑色是我的。”判官將白色籌碼推給花癡開,“每一輪,我們各選一枚籌碼作為賭注,同時亮出。籌碼的圖案決定本輪可動用的‘資源’,而籌碼的價值決定行動的‘點數’。比如——”
    他取出一枚刻著“馬匹”圖案的黑色籌碼:“我用這枚籌碼,可以讓我棋子移動三格。如果我同時加注一枚‘情報’籌碼,就能查看你下一步可能的行動方向。”
    花癡開拿起一枚白色籌碼,入手溫潤,是上好的象牙所製。他掂了掂分量,又仔細看了看圖案——他拿到的是“糧草”。
    “第一輪,”判官說,“我們賭記憶。我出一枚籌碼,賭你三歲前的一段記憶。你贏了,獲得行動權;你輸了,那段記憶歸我。”
    花癡開心中一凜。賭記憶——這是比賭金錢、賭肢體更可怕的賭注。記憶是一個人的根本,失去了記憶,就像樹失去了根。
    “怎麽賭?”他沉聲問。
    “簡單。”判官從懷中取出一個細長的銅製香爐,點燃一炷香,“這是‘憶魂香’,能讓人陷入深層回憶。你我各吸一口,誰先從那場三歲前的記憶中掙脫,誰就贏。但記住——如果在香燃盡前兩人都沒掙脫,就會永遠困在記憶裏,成為活死人。”
    香爐中升起一縷青煙,煙霧嫋嫋,散發出一種甜膩中帶著苦澀的奇異香氣。
    花癡開看著那炷香,又看了看沙盤上那枚代表母親的黑色棋子。
    他沒有選擇。
    “好。”
    兩人各執一枚籌碼放在桌上——花癡開押的是“糧草”,判官押的是“情報”。然後同時俯身,深深吸了一口香爐中的煙霧。
    青煙入鼻的瞬間,花癡開眼前一黑。
    再睜眼時,他發現自己在一個溫暖的懷抱裏。
    那是母親的懷抱。他能聞到母親身上淡淡的梔子花香,能感覺到母親輕拍他後背的節奏。周圍的光線很暗,似乎是在夜裏,隻有一盞油燈在遠處亮著。
    “癡兒乖,不哭...”母親的聲音很年輕,帶著江南水鄉特有的柔軟口音,“爹爹很快就回來了,給癡兒帶糖葫蘆吃...”
    他想起來了。這是三歲那年的冬天,父親外出赴一場賭局,說好三天就回。結果第五天還沒消息,母親抱著他在屋裏等,從早等到晚。
    屋外在下雪,雪花打在窗紙上,發出簌簌的聲響。屋裏很冷,炭火盆裏的木炭已經燒得差不多了,母親舍不得加新的——家裏快沒錢了。
    “娘...”花癡開想說話,卻發現自己發出的隻是嬰兒的咿呀聲。
    對了,他現在是三歲的身體,三歲的意識。
    母親把他抱得更緊了些,輕輕哼起一首江南小調。那調子婉轉悠揚,卻透著說不出的哀愁。花癡開聽著聽著,眼皮越來越重...
    不!不能睡!
    他猛地驚醒。這是記憶陷阱——一旦他沉浸在這段溫暖的回憶裏,就會忘記現實,永遠困在過去。
    他努力掙紮,想從母親懷裏掙脫,但三歲孩童的身體根本沒有力氣。他隻能眼睜睜看著記憶繼續流淌——
    門開了。
    風雪湧進來,一個高大的人影站在門口,身上落滿了雪。是父親。
    “千手!”母親驚喜地站起身,懷裏的花癡開差點摔到地上。
    父親快步走過來,一把將母子倆擁入懷中。他身上有濃重的酒氣和煙味,但懷抱異常溫暖。
    “贏了?”母親輕聲問。
    “贏了。”父親的聲音沙啞,“夠我們過三年好日子了。”
    他從懷裏掏出一個油紙包,打開,裏麵是兩支糖葫蘆。一支遞給花癡開,一支遞給母親。
    花癡開接過糖葫蘆,咬了一口。酸甜的味道在嘴裏化開,那是他記憶中最好吃的味道。
    就在這時,他忽然注意到父親的眼神——那不是贏錢後的喜悅,而是一種複雜的情緒,像是釋然,又像是...愧疚?
    “英娥,”父親忽然說,“如果我以後做了錯事,你會原諒我嗎?”
    母親愣住了:“什麽錯事?”
    父親沒有回答,隻是摸摸花癡開的頭:“癡兒長大後,別學爹賭錢。賭桌上是沒有贏家的,隻有暫時沒輸的人。”
    這句話像一道閃電,劈開了記憶的迷霧。
    花癡開猛地睜大眼睛。不對!這段記憶有問題!父親從不會說這種話——他一生以賭術為傲,常說“賭桌上見真章”。而且那年冬天,父親確實出去賭了,但回來後並沒有說“贏了夠過三年”,而是...
    而是什麽?
    他想不起來了。記憶在這裏出現了斷層,像是被人刻意修改過。
    “癡兒?你怎麽了?”母親關切地看著他。
    花癡開盯著父親的臉。那張臉在油燈光下明明滅滅,表情模糊不清。他努力想看清,卻越看越覺得陌生——
    這張臉,似乎...太年輕了?
    父親去世時已經三十八歲,而記憶裏的這個男人,看起來不過二十五六。雖然眉眼相似,但細微處有差別:真正的父親左眉間有顆小痣,這人沒有;真正的父親右耳垂有道疤,是年輕時與人賭鬥留下的,這人也沒有...
    這不是他的記憶!
    花癡開心中警鈴大作。他閉上眼,不再看這虛假的一家三口,而是全力運轉“不動明王心經”。
    心法第三重:觀自在。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
    真氣在體內流轉,衝開被憶魂香麻痹的經脈。他感覺自己的意識逐漸從三歲孩童的身體裏抽離,像一個旁觀者,冷冷地看著這段被篡改的記憶。
    “破!”
    花癡開大喝一聲,眼前的景象如鏡麵般碎裂。
    他睜開眼,回到了二樓房間。
    香爐裏的香才燃到三分之一。對麵,判官依然閉著眼,眉頭緊皺,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顯然還困在記憶裏。
    花癡開深吸一口氣,發現自己後背已被冷汗浸濕。剛才那場記憶賭局,看似平靜,實則凶險萬分。若不是他及時發現記憶被篡改,若不是他修成了“觀自在”,此刻恐怕已經...
    判官忽然睜開眼。
    他的眼神有些渙散,過了幾秒才聚焦。看到花癡開已經清醒,他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你...怎麽可能?”
    “你的憶魂香確實厲害,”花癡開擦去額頭的汗,“但你把我的記憶篡改得太完美了,完美得不像真的。”
    判官沉默片刻,忽然笑了——用那半邊完好的臉笑,半邊傷疤的臉依然僵硬,看起來詭異至極。
    “有意思。這麽多年來,你是第一個從我的‘憶夢局’中清醒的。”他拿起桌上的那枚黑色籌碼,推到花癡開麵前,“第一輪,你贏了。‘情報’籌碼歸你,並獲得本輪行動權。”
    花癡開收起籌碼,看向沙盤:“我可以移動了?”
    “請。”
    花癡開拿起代表自己的白色棋子,卻沒有急著移動。他先使用了剛剛贏來的“情報”籌碼。
    籌碼在手中化為齏粉,一道細微的光芒射入沙盤。沙盤上,代表天局守衛的三支紅色小旗旁,浮現出幾行小字:
    “落雁城守衛:三人。輪值時間:子、午、卯、酉四時換崗。弱點:酉時交接有半刻鍾空當。”
    情報很詳細。花癡開記下後,這才開始移動棋子。
    他沒有選擇直接朝落雁城前進,而是繞了一個弧線,避開了鐵壁城的方向,選擇從側麵山林地形接近。
    “移動兩格。”花癡開將棋子放在山林邊緣,“使用‘糧草’籌碼,可額外獲得一格移動點數?”
    判官點頭:“可以。但你確定要用‘糧草’?那是重要資源,後期可能更有用。”
    “確定。”
    白色棋子又向前移動一格,現在距離落雁城隻剩兩格距離,且處於山林地形的掩護下。
    判官看著沙盤,眼中閃過讚賞:“明智的選擇。山林地形移動緩慢,但隱蔽性高,可以避開鐵壁城的偵查範圍。不過...”
    他拿起代表天局的紅色棋子:“該我行動了。”
    判官沒有移動紅色棋子,而是從黑色籌碼中取出一枚刻著“刀劍”圖案的籌碼:“我賭你的視力。第二輪賭局:盲棋。”
    花癡開皺眉:“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從現在開始,我們都蒙上眼睛,憑記憶和對沙盤地形的理解來下棋。”判官從袖中取出兩條黑布,“你敢嗎?”
    盲棋——這是對記憶力和空間想象力的極限考驗。普通人連正常下棋都難,更別說在腦海中構建整個戰場的三維模型。
    但花癡開沒有猶豫:“賭注是什麽?”
    “你贏了,獲得‘刀劍’籌碼,可增加戰鬥力。你輸了...”判官頓了頓,“失去左眼的視力。”
    房間裏的氣氛驟然緊張。
    花癡開摸了摸自己的左眼。賭徒的眼睛至關重要,失去一隻眼睛,意味著視角缺損,對骰子點數、牌麵細微變化的觀察力都會大打折扣。
    但如果不賭,這局就輸了。
    “我賭。”他說。
    兩人同時蒙上黑布。
    眼前一片漆黑。
    花癡開盤膝坐下,腦海中開始構建沙盤的立體圖像。每一座山的高度,每一條河的寬度,每一處關隘的防禦值...他強迫自己回憶起剛才觀察到的所有細節。
    “第二輪開始。”判官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我先動。紅色棋子從鐵壁城出發,沿官道向南移動三格,抵達‘鷹嘴崖’。”
    花癡開在腦海中推演:鐵壁城向南三格,確實是鷹嘴崖。那是一處險要關隘,易守難攻。判官選擇占據要地,是想攔截他救援母親的路線。
    該他了。
    “白色棋子從山林位置向東南移動兩格,抵達‘落月溪’。”花癡開說,“使用‘情報’籌碼,查看落雁城酉時守衛交接的詳細路線。”
    雖然蒙著眼,但他能感覺到判官的驚訝。
    “你...你怎麽知道落月溪?”判官的聲音有些波動,“那個位置在沙盤的邊緣,我都沒注意到...”
    “因為我在吸憶魂香之前,把整個沙盤看了三遍。”花癡開平靜地說,“沙盤長七尺二寸,寬四尺八寸,比例尺為一寸代表十裏。落月溪在沙盤東南角,距離我的棋子兩格,距離落雁城四格,是一條從北向南流的季節性溪流,冬季幹涸,可作為隱蔽通道。”
    他頓了頓:“現在,請告訴我情報。”
    判官沉默了很久,久到花癡開以為他要耍賴。
    終於,他開口了,聲音幹澀:“酉時交接路線:從落雁城西門出,沿城牆向北繞行半圈,從北門入。空當時間:從西門守衛離開,到北門守衛就位,共一百八十息。”
    一百八十息,大約是現代的十分鍾。很短,但足夠了。
    “該你了。”花癡開說。
    判官深吸一口氣:“紅色棋子從鷹嘴崖向西北移動兩格,抵達‘斷魂橋’。使用‘刀劍’籌碼,在橋頭設伏。”
    斷魂橋是連接落月溪兩岸的唯一通道。判官算準了花癡開要利用落月溪幹涸的河床作為通道,提前在必經之路上設伏。
    很精妙的布局。
    花癡開在腦海中快速推演。如果按照原計劃從落月溪接近落雁城,必然要過斷魂橋,就會落入埋伏。但如果繞路,時間來不及——酉時守衛交接的空當隻有一百八十息,錯過就要再等六個時辰。
    等等...
    他忽然想到一個細節。
    “白色棋子從落月溪位置,沿溪流向南移動一格。”花癡開說,“抵達‘老柳樹’位置。”
    “老柳樹?”判官愣了,“那裏沒有標注...”
    “沙盤上確實沒有標注,但有的東西,不一定非要畫出來。”花癡開回憶著剛才觀察沙盤時注意到的細節,“落月溪南段,距離斷魂橋上遊三十丈處,岸邊有一處凹陷的土坡,長著一棵歪脖子老柳樹。冬季柳葉落盡,但樹幹中空,可藏一人。”
    他頓了頓:“這是沙盤的‘彩蛋’——製作沙盤的匠人留下的隱藏細節。我父親說過,真正的高手,能看到別人看不到的東西。”
    判官不說話了。
    花癡開能感覺到,黑布後的那雙眼睛,正死死地盯著自己——雖然蒙著眼,但那目光中的震驚和殺意,幾乎要穿透黑布。
    良久,判官才澀聲說:“第二輪...你贏了。”
    兩人同時扯下黑布。
    沙盤上,白色棋子已經繞過斷魂橋,抵達落雁城西側的老柳樹位置。而紅色棋子還在斷魂橋設伏,撲了個空。
    花癡開接過“刀劍”籌碼。籌碼入手冰涼,正麵那柄小劍的圖案泛著金屬光澤。
    “還有最後一輪。”判官的聲音恢複了平靜,但那平靜下暗流洶湧,“這一輪,我們賭命。”
    他從懷中取出一把匕首,刀鞘漆黑,刀柄上鑲嵌著一顆血紅色的寶石。
    “匕首有兩把,一模一樣。”判官又從沙盤下取出另一把匕首,“其中一把的刀鞘內壁塗了劇毒‘見血封喉’。我們各選一把,同時刺向對方。活著的人,贏。”
    花癡開看著那兩把匕首,又看了看判官半邊燒傷的臉。
    “你臉上的傷,就是這麽來的?”他忽然問。
    判官眼神一厲:“不該問的別問。”
    “我猜,當年有人用同樣的方法逼你賭命,你選了有毒的那把,但沒死,隻是毀了容。”花癡開繼續說,“從那以後,你就迷上了這種賭法,用它來折磨每一個對手。”
    “閉嘴!”判官猛地拍桌,沙盤都震了震。
    但他很快控製住情緒,冷笑道:“你說對了又如何?敢賭嗎?用你的命,賭你母親的自由,賭上三樓的機會,賭天尊的情報。”
    花癡開站起身,走到桌前。
    兩把匕首並排放著,在燈光下泛著幽冷的光。刀鞘的紋路、寶石的位置、甚至是皮革包裹的磨損程度,都一模一樣。
    根本無從分辨。
    他閉上眼睛,伸出手。
    指尖在離匕首一寸處停住。
    然後,他做出了一個讓判官意想不到的動作——
    他兩把都拿了起來。
    “你幹什麽?”判官厲喝。
    “不幹什麽。”花癡開把兩把匕首都插回腰間,“這一輪,我認輸。”
    判官愣住了:“你說什麽?”
    “我說,我認輸。”花癡開平靜地說,“按照規則,認輸者失去登上三樓的機會,並且...要付出賭注。這一輪的賭注是命,對嗎?”
    “你...”判官死死盯著他,“你知道認輸意味著什麽嗎?你母親會永遠成為奴隸!你父親的大仇永遠報不了!夜郎七、菊英娥,所有為你付出的人,都會失望!”
    “我知道。”花癡開點頭,“所以我不認輸。”
    他拔出腰間的兩把匕首,在判官驚愕的目光中,將刀鞘猛地對撞——
    “哢嚓”一聲,兩個刀鞘同時碎裂。
    刀鞘內壁,都塗著猩紅色的毒藥。
    “兩把都有毒。”花癡開將匕首扔在地上,“從一開始,這就是死局。無論選哪把,都會死。而你,根本就沒想讓我活。”
    判官的臉色變得慘白。
    “但規則就是規則。”花癡開從懷中取出夜郎七的鐵血令,放在桌上,“我認輸,這是代價。而我付出的‘命’...”
    他頓了頓,一字一句:“是花癡開的命。”
    說完,他轉身走向門口。
    “等等!”判官叫住他,“你...你什麽意思?”
    花癡開沒有回頭,隻是擺了擺手:“從今天起,世上沒有花癡開了。隻有一個要去黃金屋救母親的人。”
    他推開門,走了出去。
    樓梯向上延伸,通往三樓。向下延伸,通往出口。
    花癡開選擇了向下。
    判官站在房間裏,看著桌上那枚鐵血令,又看了看沙盤上那枚已經接近落雁城的白色棋子,忽然笑了。
    笑得苦澀,也笑得釋然。
    “花千手...你有個好兒子。”
    他收起鐵血令,走到窗邊,看著花癡開走出天樞閣,消失在夜色中。
    然後,他取出一支細小的竹笛,吹出一段詭異的旋律。
    片刻後,一隻漆黑的烏鴉從窗外飛入,落在他肩頭。
    判官取出一張紙條,寫下幾個字,塞進烏鴉腿上的銅管:
    “目標已破二樓,未上三樓。心性堅韌,智謀過人,建議天尊調整計劃。另:鐵血令已收。”
    烏鴉振翅飛走。
    判官站在窗前,摸了摸自己那半邊燒傷的臉,低聲自語:
    “花癡開...不,現在該叫你什麽好呢?不管叫什麽,祝你好運。黃金屋的‘百奴賭’,可不是天樞閣這麽簡單。”
    窗外,不夜京的夜晚正深。
    而真正的風暴,才剛剛開始。
    (第418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