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穿越之齒輪裏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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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雜貨店旁的修表鋪與帶機油味的指尖
    晨光裏社區的 “便民雜貨店”,鐵皮棚頂在清晨的薄霧裏泛著冷光,棚簷下掛著串風幹的紅辣椒,是去年秋天街坊送的,現在還透著點豔色。櫃台後的搪瓷盆裏,散裝鹽粒沾著晨露,泛著細碎的光,我用竹勺輕輕撥弄,鹽粒碰撞發出 “沙沙” 聲,混著熱飲機 “嗡嗡” 的運轉聲,成了社區清晨的第一支小調。
    每天早上 7 點整,菜市場旁那間老平房裏總會準時傳來 “哢嗒 — 哢嗒” 的聲響 —— 不是鍾表走針的輕響,是馬文才推開修表鋪木門的聲音。那扇木門是 1986 年修表鋪開張時,師傅帶著馬文才一起打的,門框用的是老鬆木,現在木紋裏還嵌著當年沒磨平的木刺。合頁鏽得發黑,軸芯處卻總泛著機油的亮澤,馬文才每天都會從修表台的銅盤裏挑出兩滴最清亮的機油,滴在合頁縫裏,動作輕得像給嬰兒喂藥:“別讓門響吵著樓上的張奶奶,她心髒不好,上次樓道裏掉個花盆,她都心悸了半天”。滴完機油,他還會用食指蹭蹭合頁,確認油滲進去了,才輕輕推上門試了試,直到門軸隻發出極輕的 “吱呀” 聲,才滿意地笑。
    門楣上掛著塊梨木牌,刻著 “文才修表” 四個楷體字,是師傅 1986 年親手刻的。當時馬文才剛滿 23 歲,跟著師傅學了 5 年修表,師傅說 “你手藝成了,得有塊招牌,這木牌跟著你,就像我跟著你一樣”。木牌邊緣被歲月磨得圓潤如鵝卵石,木縫裏嵌著早年修表時濺的機油,形成深淺不一的褐色紋路,像幅迷你的時光地圖 —— 最深處那道是 1992 年修一塊老座鍾時濺的,當時機油從表芯漏出來,灑了滿手,順帶濺到了木牌上;淺點的那道是 2008 年修電子表時弄的,當時他正教剛上小學的孫女認零件,孫女不小心碰倒了機油瓶。馬文才每天開門後,都會用塊洗得發白的舊眼鏡布擦一遍木牌,從 “文” 字的起筆擦到 “表” 字的收筆,每個筆畫都擦得發亮,擦完還會對著木牌小聲說:“師傅,今天又要麻煩您看著我修表了,昨天夢見您說我裝遊絲太急,今天我肯定慢下來”。
    他穿著件藏青色對襟褂子,是老伴 1990 年用的確良布料做的,當時的確良是稀罕貨,老伴托在紡織廠的表姐弄了半米,連夜趕製出來,說 “你修表要體麵,別總穿打補丁的”。現在布料已經泛白,袖口磨出了毛邊,他就用同色的細棉線縫了圈窄邊,針腳細得像鍾表遊絲,每厘米能縫 8 針 —— 那是老伴沒犯白內障時教他的,“縫邊要跟著布的紋路走,斜紋布就斜著縫,平紋布就直著縫,才不容易開線”。現在衣襟上還沾著點淡褐色機油,是早上拆張奶奶的老懷表時蹭的,機油印子呈不規則的圓形,像朵小小的墨菊,他卻舍不得洗,說 “這是表芯裏的老機油,1978 年的上海牌懷表,裏麵的機油都帶著股老木頭的味,洗了可惜”。
    左手牽著老伴的手,她的手指關節腫得像發麵饅頭,是年輕時在紡織廠撚棉紗落下的關節炎。1979 年她進紡織廠,每天要撚 8 小時棉紗,手指要反複勾線,時間長了關節就變形了。現在她掌心總攥著塊磨得發亮的鵝卵石 —— 是 2004 年他們在長江邊散步時撿的,當時江水剛退,沙灘上留著好多鵝卵石,老伴挑了塊最圓的,說 “這石頭像塊小表盤,上麵的紋路像時針分針,以後我看不清表了,摸它就像摸時間”。現在石頭被攥得溫潤如玉,邊緣的棱角全磨平了,表麵還留著她掌心的溫度。馬文才每天都會幫她把石頭放進貼身的布袋裏,布袋是用孫女 2015 年的舊圍巾改的,淡粉色,上麵繡著朵小梅花,是老伴視力還能看清時繡的,現在梅花的花瓣有點褪色,卻依舊鮮活。“貼著心口放,石頭能暖點,你攥著也舒服”,他每次放的時候,都會輕輕拍兩下老伴的胸口,像在確認石頭放穩了。
    右手攥著張泛黃的 “今日維修重點” 紙條,是用 1980 年代的方格稿紙寫的,紙邊已經發脆,邊緣被反複折疊,折痕處磨得快透光了 —— 這張紙他用了三年,正麵寫滿了維修記錄,背麵還記著老伴的用藥時間。字跡用英雄牌鋼筆寫得工整,墨色有點淡,是去年在雜貨店買的廉價墨水,“貴的墨水要 8 塊錢一瓶,這瓶才 3 塊 5,雖然淡點,寫出來的字也清楚”。某行畫著個小懷表圖案,懷表的表鏈畫了 3 節,每節都畫了個小圓環,表殼上還畫了個小太陽,太陽的光線畫了 6 道,旁邊注著 “張奶奶:1978 年上海牌,換遊絲(要找 1.2 毫米的藍鋼遊絲,別拿錯,上次拿成 1.0 毫米的,裝上去走時不準)”,括號裏的字比正文小一圈,是他前晚熬夜補的,怕早上記不清遊絲的型號,補字的時候,他特意戴了老花鏡,筆尖離紙隻有 1 厘米,寫得格外慢。
    修表鋪的玻璃窗上,貼著層薄薄的水霧,是早上煮開水時熏的。馬文才每天都會用塊舊眼鏡布擦出一塊直徑 20 厘米的透明區,擦得格外仔細,連邊角的水霧都要抹幹淨:“得讓街坊看見裏麵的動靜,知道我在,他們才放心把表送來。上次王大爺路過,看見我在修表,才敢把他父親的老懷表拿來”。玻璃窗右下角貼著張褪色的紅紙,寫著 “修表價目:換電池 10 元(用南孚電池,別用雜牌的),洗油泥 30 元(洗三遍,保證幹淨),換遊絲 50 元(藍鋼遊絲,耐用)”,是他孫女 2018 年上小學時寫的,字歪歪扭扭,“修” 字的豎鉤還寫歪了,卻用紅筆描了三遍,現在紙邊卷得像波浪,他用透明膠在四角粘了固定,膠水上還沾著根細棉線,是上次縫門簾時不小心蹭的,“這是娃寫的第一份價目表,當時她還問我‘爺爺,換電池為什麽比洗油泥便宜呀’,現在想起來還覺得好笑”。
    推開門進去,最先聞到的是機油混著絨布的味道 —— 機油是修表專用的,帶著淡淡的鬆木香,是從蘇州一家老鍾表廠買的,每次買都要攢半個月的錢;絨布是孫女小時候的圍巾改的,洗得發白,卻總帶著股陽光的暖香,是去年夏天曬在樓頂時吸的太陽味。牆上釘著塊鬆木版,是 2000 年兒子幫著釘的,木板上鑽了 12 個小孔,每個孔裏插著根細鐵釘,掛著十幾塊待修的鍾表:有掉了表蒙的 1990 年代 “北京牌” 機械表,表殼上還刻著 “勞動光榮”,是當年工廠發的獎品;有指針停在 “5:20” 的情侶電子表,表帶上還留著情侶的名字縮寫 “L&Y”,是 2020 年一對小年輕吵架時摔的,現在和好了,特意來修;最顯眼的是個玻璃裂了縫的老座鍾,鍾擺上刻著 “1983”,鍾麵上的羅馬數字 “Ⅻ” 已經褪色,馬文才用紅漆描了一遍,漆是去年刷門窗剩下的,有點稠,他特意加了點鬆節油調稀,“這是我和老伴的結婚紀念鍾,當年托了三個親戚才弄到工業券,花了 12 塊 5 毛錢,相當於我當時半個月的工資,走了 40 年,跟咱們的日子一樣,不能停”。座鍾的鍾擺每天都會 “哢嗒” 響,馬文才說 “這聲音像心跳,聽著就踏實”。
    屋裏最顯眼的是那張用了 38 年的修表台,台麵是用整塊的老榆木做的,是師傅 1986 年從老家拉來的,當時師傅說 “老榆木結實,能陪你一輩子”。木質堅硬,被歲月磨得發亮,泛著琥珀色的光澤,能隱約映出人影 —— 湊近看,還能看見台麵上細小的劃痕,是多年來放工具、拆零件留下的:最深那道是 1995 年修一塊老懷表時,鑷子掉在台上劃的;淺點的那道是 2010 年孫女來玩,用鉛筆尖劃的。台角用鋼鋸條刻著 “1986.3.15”,是修表鋪開張的日子,刻痕深約 2 毫米,裏麵嵌著機油,像給時光蓋了枚深色的印章。馬文才每天都會用指尖摸一遍刻痕,指尖的溫度能讓機油微微融化,“這日子比我的生日還重要,當年師傅把這張台子傳給我時,說‘守著它,就能守著飯碗,守著人心’,我這一輩子,還真沒辜負師傅的話”。
    台麵上嵌著 12 個圓形凹槽,每個凹槽直徑 5 厘米,深 1 厘米,是 1986 年馬文才用鑽頭一點點鑽出來的,當時沒有電鑽,全靠手擰,鑽了整整三天,手上磨出了三個水泡。邊緣打磨得光滑無刺,用手摸上去像嬰兒的皮膚。最小的凹槽裏放著三把鑷子,分別是 0.5 毫米、1 毫米、2 毫米的,鑷尖亮得能反光,是用醫用不鏽鋼做的,“這種鋼軟硬度剛好,夾小齒輪不會滑,也不容易斷”。0.5 毫米的鑷子柄上纏著圈紅棉線,是去年鑷子柄有點滑時纏的,棉線已經發黑,上麵還沾著點機油,他卻舍不得換,“纏久了有手感,換了新線反而夾不準,上次換了新線,夾遊絲時差點弄斷”。
    中間的凹槽裏放著套螺絲刀,共 6 把,刀頭細得像繡花針,最小的刀頭直徑隻有 0.3 毫米,是用來擰表芯裏的微型螺絲的。木柄是用酸棗木做的,是 1998 年馬文才在山上撿的酸棗樹樁,自己打磨的,被他攥了 38 年,已經形成了溫潤的包漿,木柄上還留著他右手食指的淺痕 —— 是年輕時握刀太用力,壓出的印子,現在每次拿起螺絲刀,食指都會下意識地貼在淺痕處,“這樣才知道刀頭朝哪個方向,不用看也能擰螺絲,上次停電,我摸著這道痕,照樣把表芯的螺絲擰下來了”。
    最大的凹槽裏是個銅製工具盤,直徑 15 厘米,分了 6 個扇形小格,每個格子邊緣都刻著對應的零件名稱:“遊絲”“表蒙膠”“小齒輪”“螺絲”“彈簧”“密封圈”。銅盤是師傅傳給他的,底部刻著 “匠心” 二字,是師傅用篆刻刀刻的,字體呈隸書,筆畫間還留著師傅當年刻錯後修改的細痕 ——“匠” 字的最後一筆原本短了點,師傅又補了一刀,現在還能看見補刻的痕跡。現在銅盤沿缺了個小口,是去年修張奶奶的老懷表時,不小心摔在修表台上磕的,他用細砂紙磨了整整一下午,從粗砂紙換到細砂紙,把缺口磨得圓潤,“雖然缺了塊,卻像師傅在提醒我,修表要穩,不能急,上次急著趕工,就把這銅盤摔了”。
    修表台正中央,放著塊磨破邊緣的放大鏡,銀色鏡框鏽得發暗,是 1988 年師傅送他的生日禮物,當時師傅說 “你眼神好,但修細活還是得用放大鏡,別把眼睛熬壞了”。他用細銅絲在鏡框斷裂處纏了兩圈,銅絲接口處還特意擰了個小圓環,怕刮到手。鏡片直徑 8 厘米,邊緣有道淺痕,是去年修張奶奶的老懷表時,鑷子沒拿穩,摔在台麵上磕的。他每次用放大鏡前,都會先對著晨光轉兩圈,找到沒劃痕的區域,再架在鼻梁上:“別讓劃痕擋了齒輪,不然容易看走眼,把好零件當成壞的扔了,上次就因為沒注意劃痕,差點把一根好遊絲扔了”。
    放大鏡的木柄上,還留著他右手食指的淺疤印 —— 是 25 年前修一塊 1950 年代的老懷表時,被鑷子尖紮的。當時那塊懷表的表芯鏽得厲害,他用鑷子挑鏽跡時,鑷子滑了,尖紮進了食指,流了好多血,他隻用塊幹淨的布條裹了裹,繼續修表,直到把表修好才去診所包紮。現在疤痕呈淡粉色,像條細小的蚯蚓,每次捏細小齒輪時,食指還會下意識蜷一下,像在避開舊傷,卻一點不影響速度,“疤痕記著錯,以後就不會再犯同樣的錯了,這疤痕跟著我 25 年,提醒我修表要心細”。
    我整理貨架時,總看見他在修表台前彎著腰,頭幾乎貼在放大鏡上,後背形成一道弧度,像座小小的拱橋。給張奶奶修 1978 年的上海牌懷表,他會先把懷表放在鋪著淡粉色絨布的托盤裏 —— 絨布是孫女小時候的圍巾改的,洗得發白,卻格外柔軟,“老懷表的表殼薄,絨布能防磕碰,不然磕出個坑,就再也弄不平了,張奶奶說這表是她老伴參軍時帶的,當時過湘江時,表掉進水裏,撈上來還能走,現在可不能被我磕壞了”。
    他從銅盤裏拿出軟毛刷,刷毛是用羊毫做的,細得像蠶絲,是他 1990 年在蘇州買的,當時花了 5 塊錢,現在刷毛有點禿了,他卻舍不得扔,“羊毫軟,掃灰塵不會傷表盤”。蘸著濃度 75% 的醫用酒精,輕輕掃過表盤上的灰塵,酒精揮發時帶著淡淡的涼意,“奶奶您這表有年頭了,表盤漆脆,得輕著來,不然掉了漆,全中國都找不到一樣的漆來補,上次修一塊 1965 年的老表,表盤漆掉了點,我找了半年才找到相近的漆”。刷完灰塵,他用專用開表器卡在表殼邊緣的細縫裏,開表器是師傅傳的,銅製的,現在已經有點變形,他每次用都要調整角度,“開表蓋要順著表殼的紋路轉,不然容易把表殼擰變形,上次有個年輕人自己修表,把表殼擰裂了,最後還是我幫他補的”。手腕輕輕一旋,動作慢得像怕吵醒表芯裏沉睡的時光,表蓋 “啪” 的一聲輕響,打開了,裏麵的表芯泛著淡淡的銅綠,是歲月留下的痕跡。
    取出的表芯放在鋪著白紙的小盒裏,白紙是用廢舊作業本裁的,是孫女小學時的作業本,上麵還留著 “a、o、e” 的拚音,他舍不得用新紙,“舊紙吸油,表芯放在上麵不會沾油汙,新紙太滑,表芯容易滑下來”。每個零件都按拆解順序擺好,從表蒙到遊絲,一共 18 個零件,擺得整整齊齊,紙上還用鉛筆標著序號:“1 是表蒙(玻璃材質,易碎,放在最左邊),2 是表盤(象牙白,怕酒精,別碰酒精棉),3 是遊絲(藍鋼材質,怕摔,單獨放小絨布上)……”,序號旁邊還畫著小小的示意圖,比如遊絲的形狀、齒輪的齒數,怕自己記混零件的位置。
    幫李叔洗 2010 年的機械表油泥,他會先把表芯放進盛著專用洗油劑的玻璃皿裏,玻璃皿是 1970 年代的醫用燒杯,杯壁上還印著 “上海醫療器械廠” 的字樣,是他從社區醫院廢品堆裏撿的,當時杯子破了個小口,他用玻璃膠補好了,現在還能用。他用細針輕輕撥弄齒輪,針是用縫衣針磨的,針尖細得能挑出齒輪齒縫裏的油泥,“叔您這表是天天戴的,油泥堵了齒輪,得洗三遍才幹淨,第一遍洗表麵的油泥,用軟毛刷;第二遍洗齒縫裏的,用細針挑;第三遍洗軸眼裏的,用注射器滴洗油劑,洗太急傷零件,上次有個小夥子讓我半小時洗完,結果軸眼裏的油泥沒洗幹淨,沒幾天表又停了”。
    洗完後,他會用吹風機最小檔吹幹表芯,吹風機是 2015 年兒子淘汰的,現在開關有點接觸不良,他每次用都要拍兩下。風嘴套著截細塑料管,是從廢舊的圓珠筆上拆的,“塑料管能把風聚在一起,吹得更準,還能防止風大吹飛小齒輪,上次沒套塑料管,吹飛了個小螺絲,找了半天沒找到,最後隻能用備用的”。吹幹後,他用鑷子夾著新機油,滴在每個齒輪軸上,每滴油量都控製在 0.05 毫升左右 —— 他特意用個小量杯量過,“多了粘灰,少了幹磨,得正好,像給娃喂飯,多一口少一口都不行,上次給一個老座鍾滴多了機油,結果鍾擺粘住了,走不動了”。
    遇到來修電子表的年輕租客小周,他也不嫌棄 “不值錢”。小周的網紅電子表是塑料殼的,表蓋已經有點變形,是上次摔在地上弄的,他拆表時特意用塊軟布墊在下麵:“姑娘你這表殼是塑料的,別用蠻力掰,容易裂,我給你墊塊布,能緩衝點力氣,上次有個學生的表殼就是掰裂的,最後隻能用膠水粘”。換完電池,他還幫她調準時間,指著表盤上的數字說:“這表電池能用兩年,別總用快充充電器,電流太大傷電路,上次有個小夥子用快充充電子表,結果電路燒了,表直接廢了。下次沒電了再來找我,比外麵的修理店便宜 5 塊,還能用好電池,外麵有的店用雜牌電池,用三個月就沒電了”。小周要多給 10 塊錢,說 “馬叔您這麽細心,多給點是應該的”,他卻擺手,從銅盤裏拿出塊透明表蒙膠,幫她把表蓋粘牢:“說好 10 塊就是 10 塊,多收了我心裏不安,這膠是送你的,以後表蓋鬆了,自己就能粘,記得別粘太多,不然會流到表盤上”。
    老伴大多時候坐在修表鋪角落的藤椅上,藤椅是兒子 2010 年淘汰的,當時兒子買了新沙發,就把這藤椅送給了馬文才。椅麵的藤條斷了兩根,馬文才用細藤條補好,藤條是他從郊外的藤叢裏砍的,自己去皮、曬幹,補了整整一下午。還在上麵鋪了塊厚棉墊 —— 是李嬸去年冬天織的,淡灰色,印著小鍾表圖案,每個鍾表的指針都指向 “12”,“李嬸說,12 點是一天的中間,代表日子平平安安,她織的時候,還特意問我老伴喜歡什麽圖案,說要織個討喜的”。棉墊邊緣縫著圈細花邊,是李嬸用鉤針勾的,現在花邊有點鬆了,馬文才每次都會幫著理一理。
    她手裏總攥著本 “視力訓練本”,是馬文才用 2020 年的廢舊掛曆做的,封麵貼了張他們年輕時的合照 ——1983 年結婚時拍的,照片上的馬文才穿著中山裝,老伴穿著紅襯衫,笑得很開心。訓練本每頁畫著不同大小的鍾表圖案,最大的表盤直徑有 10 厘米,數字是用紅色馬克筆寫的,筆畫粗得像小拇指,是馬文才戴著老花鏡畫的;最小的表盤隻有 3 厘米,數字是用黑色細筆寫的,筆畫細得像頭發絲。馬文才每天都會陪她認 10 分鍾:“你看,這是 12,長針指這就是 12 點,咱們從 12 點開始認,慢慢來,不急,上次你認了三天就記住 12 了,這次肯定也快”。認的時候,他還會用手指著數字,慢慢移動,像鍾表的指針在走。
    有次老伴突然指著最小的表盤哭,眼淚滴在 “12” 字上,暈開一小片黑痕:“文才,我連 12 都看不清了,以後你修表,我連幫你遞工具都做不到了,上次你讓我遞鑷子,我把螺絲刀遞過去了,還差點掉在你手上”。馬文才趕緊蹲在她身邊,用袖口擦她的眼淚,袖口是藏青色的,擦完留下淡淡的淚痕,他卻不在意:“不怕,你能陪著我就好,遞工具的活我自己來,你幫我看著表,別讓灰塵落在上麵,就是幫我大忙了。上次你幫我看著表芯,我才敢去廁所,不然表芯落了灰,又要重新洗”。他還把鋪裏的老鍾表都擺在她麵前,從最大的座鍾到最小的懷表,一個個放在她手裏,讓她摸表盤的紋路:“你看,座鍾的表盤是圓的,邊緣有花紋;懷表的表盤是扁的,邊緣是光滑的,以後你摸著手感,就知道是什麽表了”。陪她認到夕陽西下,修表台上的機油都涼了,他卻沒顧上吃午飯,隻給老伴買了個熱饅頭,自己啃了塊早上剩下的涼饅頭,涼饅頭有點硬,他嚼了好久才咽下去。
    中午 12 點,他會鎖上修表鋪的門,鎖是 1986 年的彈子鎖,鑰匙已經磨得發亮,齒痕都快平了,他每次鎖門都要轉三圈,確認鎖牢:“裏麵的零件怕潮,上次下雨沒鎖好門,雨水飄進來,弄濕了一塊老懷表的表芯,我烘幹了三天才修好”。帶老伴來雜貨店買饅頭時,他總會讓老伴坐在門口的台階上,台階上還留著早上掃的落葉,他用腳把落葉撥到一邊,“爺爺坐在這等著,別走開,阿婆買完饅頭就回來”。他走了幾步,又回頭叮囑:“別跟陌生人走,要是有人問你,你就說等馬文才,他馬上就來”,老伴點點頭,揮了揮手裏的鵝卵石,意思是 “我等著”。
    有次下暴雨,雨點砸在鐵皮棚上 “劈啪” 響,他正在給老伴喂藥,突然想起修表鋪的窗戶沒關嚴,拉著老伴就往鋪裏跑。褲腳全濕了,雨水順著褲管往下滴,在地上留下一串水印,卻先檢查台麵上的零件盒,用塑料布把零件盒裹得嚴嚴實實,裹了兩層,才去關窗。窗戶的插銷有點鏽,他用手掰了半天沒掰開,最後用螺絲刀撬了一下才關上。回來時手裏還攥著塊被雨水泡軟的饅頭 —— 是早上沒吃完的,放在修表鋪的抽屜裏,他舍不得扔,說 “泡點熱水還能吃,扔了太浪費,咱們年輕時,連這樣的饅頭都舍不得吃,有次我和師傅修表到半夜,就分了一塊幹饅頭,師傅還讓我多吃點”。
    張奶奶總把攢的舊鍾表拿來,用塊藍布包得嚴嚴實實,布角還打了個結,是怕路上掉出來:“文才,這些表你看看,能修就修,不能修你留著拆零件,別浪費,上次我把一塊老鬧鍾扔了,你還說我可惜”。藍布裏麵有 1960 年代的 “馬蹄表”,表殼上的漆已經掉了大半,露出裏麵的銅色;有 1980 年代的 “海鷗牌” 機械表,表蒙裂了道縫,是當年她兒子結婚時買的;甚至還有個掉了指針的老懷表,表殼上刻著 “民國三十年”,是她公公當年用的。
    馬文才都會坐在修表台前,用放大鏡仔細檢查每個零件,先看表殼有沒有變形,再看表芯有沒有鏽跡,最後看齒輪能不能轉動。能修的就修好,給張奶奶送回去時,還會用絨布包好,絨布是孫女的舊圍巾,“奶奶您這表修好了,走時準,您戴著它,就像看見當年的日子,上次您說這表是您兒子結婚時戴的,現在修好了,您兒子回來也能戴”;不能修的就拆出能用的零件,分類放在小盒子裏,盒蓋是用廢舊藥盒做的,上麵貼著手寫的標簽:“1975 年鬧鍾齒輪,適用於上海牌,齒數 18;1980 年機械表遊絲,長度 1.5 毫米,藍鋼材質”,標簽上的字寫得工工整整,怕自己以後記不清,還特意用紅筆標了重點。
    李嬸織了雙灰色毛線手套,送他時順帶幫他縫修表鋪的門簾:“你這門簾漏風,冬天修表凍手,我給你加層絨,暖和,上次我看見你修表時手都凍紅了”。門簾是用李嬸的舊被套改的,藍底白花的布料,是 1998 年她女兒結婚時蓋的,現在有點褪色,卻依舊好看。縫的時候還特意留了個巴掌大的小口袋,“能放你的維修紙條,別總攥在手裏,容易磨破,上次我看見你的紙條都快磨爛了”。李嬸縫門簾時,馬文才就在旁邊幫著穿線,李嬸眼神不好,穿針總穿不進去,馬文才就幫她穿,兩人聊著家常,從社區的新鮮事聊到年輕時的日子,陽光照在他們身上,暖烘烘的。
    馬文才戴手套時,會先把左手無名指上的銅戒指摘下來 —— 那是師傅 1986 年傳給他的,當時他剛出師,師傅說 “這戒指跟著我 30 年了,現在傳給你,戴著它,就像我在你身邊一樣,修表要守匠心,別貪快,別貪多”。戒指內側刻著 “匠心” 二字,銅色已經變成深褐色,戒指圈被他戴得有點變形,卻總被他用軟布擦得發亮,修表時再戴上,說 “師傅的念想,得貼著工具才安心,這樣修表才不會出錯,上次我沒戴戒指,修表時就裝錯了個齒輪”。
    有次社區搞 “時光展”,他帶著老伴和街坊一起展出老鍾表。展台上鋪著他孫女的舊圍巾,淡粉色的絨布上,擺著十幾塊修好的老鍾表,每塊表旁邊都放著張小紙條,寫著表的故事。老伴雖然看不清表盤,卻能說出每塊表的來曆:“這塊上海牌機械表,是文才給我修的第一塊表,那年我 30 歲生日,他攢了半個月工資買的,當時要憑票,他托了同事才弄到,我戴了 5 年,後來給了我女兒,現在女兒又給了外孫”“這個老座鍾,是我們結婚時買的,花了 12 塊 5 毛錢,相當於他當時半個月的工資,有次家裏停電,全靠這鍾看時間,現在走時還準,比現在的電子鍾還靠譜”。
    台下街坊笑著鼓掌,有個穿牛仔褲的年輕人舉著手問:“阿姨,您記不清表盤,怎麽能記得這麽清楚這些事呀?” 老伴摸了摸手裏的鵝卵石,笑著說:“這些表藏著我和文才的日子,日子記在心裏,比記表盤清楚,就像這石頭,我天天摸,閉著眼睛都知道它的形狀”。馬文才站在旁邊,紅了眼眶,悄悄用袖口抹了把眼淚,袖口沾著的機油在臉上留下淡淡的印子,他卻沒在意:“沒想到她還能記得這些,比記我的手機號還清楚,這些表沒白修,日子也沒白過”。
    傍晚收攤時,他會把修表工具一個個放回對應的凹槽,動作慢卻精準,像在完成某種神聖的儀式。鑷子要尖朝左,與凹槽邊緣呈 45 度角;螺絲刀要柄朝右,刀頭朝上;銅盤要放在凹槽正中央,每個小格對齊凹槽的刻度,“工具放對位置,下次用的時候才好找,就像日子,得理順了,才能過得踏實,上次我把鑷子放錯了凹槽,找了半天,耽誤了修表”。然後牽著老伴慢慢走回家,路過雜貨店時,我有時會多給他個熱包子,他卻不肯要:“已經買過了,你留著賣吧,賺錢不容易,你還要供娃讀書,上次你說娃要交學費,我還幫不上忙”,實在推不過,就會把包子掰一半給老伴,自己留一半,說 “分著吃才香,就像咱們年輕時,有塊糖都要分著吃,有次我和師傅修表賺了塊桃酥,我們分著吃,師傅隻吃了一小塊,全給我了”。
    有次他拆張奶奶的老懷表時,手指被鑷子尖紮破,滲出血珠,滴在表芯的齒輪上,齒輪上的銅綠被血染紅,像朵小小的紅花。他趕緊用嘴吸了吸,再用酒精棉擦幹淨,怕血漬粘在齒輪上影響走時,“這表太金貴,不能有一點瑕疵,張奶奶把它當寶貝,我要是修壞了,可對不起她”。卻還是堅持把表修好才收攤,我遞過去創可貼,他卻笑著擺手:“小傷,機油能消毒,比創可貼管用,你看我這手上的疤,都是表芯給我蓋的章,越多越說明我修的表多,上次師傅說‘手上沒疤,不算真正的修表匠’”。
    二、齒輪旁的小忙碌與掌心的溫度
    再次醒來時,指尖傳來一陣熟悉的機油味 —— 是剛摸過表芯齒輪的緣故,機油帶著淡淡的鬆木香,鑽進鼻腔,像回到了修表鋪的清晨。我猛地睜開眼,台燈的光落在修表台上,泛著暖黃的光,台麵上的淡粉色絨布托盤裏,18 個懷表零件按序號擺得整整齊齊,最上麵的遊絲泛著藍鋼的冷光。
    我坐在修表台前,左手無名指上戴著那枚銅戒指,內側的 “匠心” 二字硌著皮膚,有點癢,卻格外踏實 —— 這戒指的重量,是 38 年的時光沉澱;右手攥著把 0.5 毫米的細鑷子,鑷尖夾著根藍鋼遊絲,遊絲細得像頭發絲,稍微用力就會彎成弧形,反射著台燈的微光,我能清晰地感覺到遊絲在鑷子尖的輕微顫動,像生命的脈搏;身上穿著那件藏青色對襟褂子,領口沾著的機油味,是 1978 年上海牌懷表的味道 —— 我變成了馬文才。
    “文才,我看不清 12 了”,身邊的老伴坐在藤椅上,手裏舉著本 “視力訓練本”,聲音帶著點委屈,像個沒認對字的孩子,眼裏含著淚,淚珠在台燈下泛著光,順著臉頰滑落,滴在訓練本的紙頁上,暈開一小片濕痕。我轉過頭,看見她頭發白了大半,額前的碎發垂下來,沾著點修表台上的機油,形成小小的褐色斑點,像歲月不小心灑下的墨滴;她的手有點抖,訓練本被翻到畫著最小表盤的那頁,“12” 的數字已經被她的指尖摩挲得有點發白,她的手指在 “12” 的位置反複摩挲,指尖的繭子蹭著紙頁,發出輕微的 “沙沙” 聲,卻總找不準數字的輪廓,每次指尖劃過 “12”,她都會皺皺眉,像在努力回憶。
    “別急,咱們慢慢看,不著急”,我放下鑷子,遊絲輕輕放在絨布上,怕碰斷 —— 這根遊絲找了半個月,不能有一點閃失。起身走到她身邊,蹲下來把訓練本舉到她眼前 30 厘米處,手臂有點酸,是常年握工具留下的勞損,“太遠了看不清,太近了傷眼睛,這個距離正好,上次醫生特意量過的”。我用右手的食指指著 “12” 的刻度,指尖避開數字,怕擋住她的視線,指尖的溫度透過紙頁傳過去,“你看,這是 12,像個小太陽,你記得咱們在長江邊撿的那塊石頭嗎?上麵的紋路就像這個太陽,咱們從太陽開始認,認會了 12,再認 6,好不好?”
    她點點頭,眼睛盯著我的手指,慢慢眯起眼睛,眼尾的皺紋擠在一起,像朵盛開的菊花。她看了足足半分鍾,瞳孔慢慢聚焦,才小聲說 “12…… 太陽”,聲音很輕,卻帶著驚喜,嘴角輕輕翹了起來,像朵慢慢綻放的小菊花。我心裏鬆了口氣,用手摸了摸她的頭,她的頭發有點軟,帶著點洗發水的淡香,像小時候摸孫女的頭一樣:“對,是太陽,咱們家的日子,就像這 12 點的太陽,暖暖的,不會涼。上次你認對 12 的時候,還跟我說要把石頭畫在表盤上呢”。
    手機在對襟褂子的內袋裏震動,是張奶奶發來的微信,手機放在內袋裏,貼著心口,震動的感覺傳進心裏,有點癢。我掏出來一看,語音裏帶著點耳背的沙啞,還夾雜著收音機的戲曲聲 —— 是張奶奶愛聽的《天仙配》,“文才啊,我那老懷表能不能今天修好?明天是我孫子成人禮,我想把表傳給他,讓他記著咱們老輩的日子,別忘了根。他爺爺要是還在,肯定也想看著孫子戴這表”。語音裏,張奶奶的聲音有點哽咽,我能想象到她拿著手機,對著屏幕說話的樣子。
    我摸了摸口袋,裏麵隻剩 100 元錢 —— 是昨天修三塊電子表賺的,每塊 10 元,共 30 元,加上之前攢的 70 元,總共 100 元。錢被我用橡皮筋紮著,放在貼身的口袋裏,帶著體溫。夠買老伴的眼藥水(85 元一瓶,是醫生推薦的進口藥,說對白內障好,上次用國產的,老伴說眼睛疼),再給她買個肉包(5 元,是雜貨店剛出鍋的,她最愛吃),剩下的 10 元得留著買修表用的小螺絲,昨天修表時不小心掉了顆,得補上,不然下次修表沒零件。
    “你在這等著,我修完張奶奶的表,就帶你去買肉包,熱乎的,你最愛吃的那種,裏麵的肉餡多,還放了蔥花”,我幫老伴把訓練本放進藤椅旁的布袋裏,布袋是淡粉色的,繡著小梅花,梅花的花瓣有點卷,是去年洗的時候揉的,“別弄丟了,這裏麵有咱們的結婚照片,丟了就找不回來了,上次你把布袋落在菜市場,我找了整整一下午才找到”。又把那塊磨圓的鵝卵石塞進她掌心,石頭還帶著我的體溫,“摸著手感熟,別鬆開,阿婆在,不會讓你走丟的,要是有人問你,你就說等馬文才”。她點點頭,把鵝卵石攥得緊緊的,指節都泛白了,像攥著塊稀世珍寶,還把石頭貼在臉頰上,蹭了蹭,像在確認。
    回到修表台前,我重新拿起鑷子,夾起那根藍鋼遊絲。放大鏡架在鼻梁上,鏡片的劃痕剛好避開遊絲,能看清它的每一圈弧度 —— 這根遊絲的直徑 1.2 毫米,每圈的間距 0.5 毫米,是蘇州老鍾表廠的老師傅手工做的,上次拿錯了 1.0 毫米的,裝上去表走得太快,每天快 15 分鍾,這次絕不能再錯。我屏住呼吸,胸口有點悶,是緊張的,把遊絲輕輕掛在表芯的夾板上,手指有點抖 —— 不是因為老了,是怕弄斷這根 “時光的線”。張奶奶說這表是她老伴當年參軍時帶的,跟著他過湘江、渡長江,槍林彈雨中都沒丟,現在要傳給孫子,裏麵藏著三代人的記憶,“要是修不好,我對不起張奶奶,也對不起這表裏麵的日子,更對不起師傅教我的手藝”。
    固定遊絲時,鑷子尖不小心蹭到了表芯的夾板,夾板上的銅綠被蹭掉一點,露出裏麵的黃銅色。我的手指被劃了一下,滲出血珠,滴在淡粉色絨布上,像朵小小的紅花。我趕緊用嘴吸了吸,血腥味混著機油味,有點怪,卻很熟悉 —— 這是修表匠的味道。把血擦掉,再用酒精棉擦幹淨手指,怕血漬粘在零件上,“這表太金貴,不能有一點瑕疵,不然對不住張奶奶的信任,上次她把表拿來時,還跟我說‘文才,這表就交給你了,我信你’”。
    繼續調整遊絲的鬆緊度,每調一下,就用嘴輕輕吹吹表芯,怕有灰塵粘上去。放大鏡下,遊絲的弧度慢慢變得均勻,像時光的漣漪,一圈圈擴散開。我用小螺絲刀輕輕擰動夾板上的螺絲,螺絲刀的木柄貼著掌心,傳來熟悉的觸感,螺絲慢慢擰緊,遊絲的顫動變得平穩。再用鑷子撥動遊絲,遊絲輕輕晃動,發出輕微的 “嗡嗡” 聲,像小蟲子在唱歌 —— 這是遊絲安裝好的信號,我心裏鬆了口氣,嘴角忍不住翹了起來,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咚、咚、咚”,像老座鍾的鍾擺。
    剛把表芯裝回表殼,手機又震動了,是老伴發來的消息,是社區誌願者小李幫忙發的:“文才,我看不清藥盒上的字,不知道該吃哪片藥,你快回來看看,藥盒上的字太小了,我摸了半天沒摸對”。我心裏一慌,手裏的鑷子差點掉在修表台上 —— 老伴的眼藥水每天早上 8 點要滴,現在已經 7 點 40 分了,她還沒滴藥,要是耽誤了,視力可能會更差,醫生說 “按時滴藥才能控製白內障發展,不能斷,上次斷了兩天,她就說看東西更模糊了”。
    我加快速度,把表蒙小心地扣在表殼上,表蒙是新配的,透明無劃痕,是昨天在鍾表零件店買的。用專用膠水在表蒙邊緣塗了一圈,膠水是透明的,塗得均勻,“不能塗太多,不然會流到表盤上,上次塗多了,流到表盤上,擦了半天才擦掉;也不能塗太少,不然表蒙會鬆,容易掉”。塗完膠水,用軟布擦幹淨表盤上的指紋,指紋是剛才裝表芯時蹭的,有點油,擦了三遍才擦幹淨。再用鑷子夾著塊小棉球,輕輕擦去表殼上的機油,讓表殼恢複原來的光澤,表殼上的銅綠被擦得發亮,像時光的鎧甲。
    然後把懷表放進淡粉色絨布盒子裏,盒子是孫女小時候的首飾盒改的,裏麵鋪著絨布,絨布上還留著孫女戴過的小發卡的痕跡,“這樣表不會被碰壞,張奶奶拿回去也好看,她孫子看見肯定喜歡”。鎖好修表鋪的門,鑰匙轉了三圈,確認鎖牢,才往家跑。路上的風有點涼,吹在臉上,帶著點菜市場的煙火氣 —— 有賣包子的麥香,有賣蔬菜的清香味,還有賣魚的腥味,這些味道混在一起,是社區的味道。
    路過雜貨店時,我趕緊進去買了個肉包和一瓶眼藥水,肉包還冒著熱氣,燙得我手心有點疼,卻舍不得放手。老板笑著說 “馬叔,又給阿姨買肉包啊?今天的肉餡多,還放了她愛吃的蔥花”,我點點頭,付了 90 元,口袋裏隻剩 10 元,攥在手裏有點硌,卻很踏實 —— 至少老伴的藥有了,肉包也有了,不用讓她再等。
    到家時,老伴正坐在沙發上,手裏拿著藥盒,藥盒蓋已經打開,裏麵的藥片散在手心,她的眼淚滴在藥片上,把藥片都浸濕了,藥片邊緣有點軟。我趕緊跑過去,接過藥盒,把她手心裏的藥片放進藥盒,用紙巾擦幹淨她的手,她的手有點涼,我用雙手捂住她的手,想給她暖一暖:“別怕,有我呢,以後我每天早上幫你滴藥,不用你自己弄,再也不會讓你看不清藥盒了。上次讓你自己滴,你滴到了臉上,還說眼睛疼,我再也不讓你自己弄了”。
    我從藥盒裏倒出一滴眼藥水,左手輕輕扒開她的下眼皮,她的眼皮有點鬆,是歲月的痕跡。右手拿著藥瓶,把眼藥水滴在她的眼睛裏,動作輕得像怕碰碎玻璃:“滴完閉著眼睛歇會兒,別揉,揉了會疼,上次你揉了,眼睛紅了半天”。她閉著眼睛,嘴角翹了起來:“不疼,涼絲絲的,像小時候吃的薄荷糖,你還記得嗎?小時候我感冒,你給我買薄荷糖,說能治咳嗽”。
    喂她吃完肉包,肉包是熱的,她吃得很慢,每口都嚼十幾下,嘴角沾了點油星,我坐在旁邊,用紙巾輕輕擦她的嘴角:“慢點吃,沒人跟你搶,不夠咱們再買,雜貨店還有好多”。她搖搖頭:“夠了,這肉包真香,比咱們年輕時吃的肉包還香,年輕時你第一次給我買肉包,還是在火車站,當時你去外地學修表,回來給我帶了個,我舍不得吃,放了兩天,結果壞了,你還怪自己沒早點回來”。
    剛想回修表鋪給張奶奶送懷表,就看見小周提著個布包走來,布包是藍色的,上麵繡著隻小貓,小貓的眼睛是用黑珠子縫的,是她自己繡的,上次她說 “馬叔,我繡這隻貓,是因為我爺爺也喜歡貓”。“馬叔,這是我爺爺留下的機械表,他說這表是當年跟我奶奶定情時買的,1990 年買的,花了他三個月的工資,現在不走了,您能幫我修好嗎?我想戴著它去參加畢業典禮,讓爺爺奶奶也跟著高興,他們要是還在,肯定會來參加我的畢業典禮”,小周的聲音帶著點哽咽,眼裏含著淚,淚珠在眼眶裏打轉,卻沒掉下來。
    我接過布包,打開一看,是塊 1990 年代的 “梅花牌” 機械表,表殼是金色的,已經有點褪色,露出裏麵的銀色,表蒙裂了道縫,是上次小周搬家時摔的。我打開表蓋,用放大鏡看了看,發現是表芯的油泥太多,卡住了齒輪,齒輪上的油泥已經發黑,像多年沒清理的灰塵,“能修,你下午來取就行,保證讓它走時準,走時誤差不超過 5 分鍾,你戴著去畢業典禮,爺爺奶奶肯定高興,他們在天上看著呢”。
    我從布袋裏掏出工具盒,坐在門口的小凳子上就開始修。小周蹲在旁邊,看著我拆零件,眼裏滿是好奇,時不時問一句:“馬叔,這齒輪為什麽會卡住呀?”“馬叔,這油泥要怎麽清理才幹淨呀?” 我一邊修,一邊跟她解釋:“這齒輪卡住是因為長時間沒洗油泥,油泥幹了就把齒輪粘住了,就像咱們的關節,長時間不活動就會僵硬。清理油泥要用細針挑,再用洗油劑洗,洗三遍才能幹淨”。小周聽得很認真,還從包裏拿出個小本子,記著我說的話,“馬叔,我以後也要學修表,把爺爺的表一直修下去,傳給我的孩子”。
    修到一半,我想起張奶奶還在等懷表,就跟小周說:“你先在這等著,我送完懷表就回來,你幫我看著奶奶,別讓她到處走,要是她想認表,你就把訓練本給她,讓她摸表盤,她摸著手感就能認出來”。小周擺擺手:“馬叔您去吧,我幫您看著奶奶,順便幫您整理下維修記錄,您的記錄本太舊了,紙都快破了,我幫您抄在新本子上,新本子是我特意買的,紙很厚,不容易破”。
    我把懷表送到張奶奶家時,她正坐在門口的小板凳上等著,手裏攥著個紅色的布包,裏麵是給孫子準備的成人禮紅包,紅包上繡著 “成人快樂” 四個字,是她自己繡的。見我來,她趕緊站起來,動作有點慢,是腿不好的緣故,接過懷表,用軟布擦了又擦,擦了五六遍,表殼被擦得發亮,“跟當年一樣亮,我孫子肯定會喜歡,這表藏著他爺爺的故事,當年他爺爺戴著這表打仗,現在傳給她,也算圓了我的心願。我孫子要是知道這表的故事,肯定會好好保管”。她非要多給我 20 元,說 “這是給您的辛苦費,您找了半個月的遊絲,太不容易了,上次我去鍾表店問,他們說這遊絲早就停產了,沒想到您還能找到”,我硬要找回去:“說好 50 元就是 50 元,多收了我心裏不安,您要是真想謝我,以後有舊表了,還拿來給我修,我就高興了,能修老表,是我的福氣”。
    回到家時,小周已經幫我把維修記錄整理好了,還在電腦上做了個表格,表格裏有 “客戶姓名”“鍾表型號”“維修項目”“取表時間”“備注”,備注裏還寫著客戶的特殊要求,比如 “張奶奶:老懷表,要小心修,傳家寶”“李叔:機械表,洗油泥要幹淨”。“馬叔,您看,這樣查起來方便,以後誰來取表,搜名字就能找到,比您手寫的清楚,您手寫的有些字我都認不清”。她還打印了一份,用訂書機訂好,放在我的工具盒裏,“這是紙質版,您平時修表時看,電腦裏的我存在您的 U 盤裏了,放在您的抽屜裏,U 盤上我貼了個小標簽,寫著‘維修記錄’”。
    老伴坐在旁邊,手裏拿著孫女的設計草圖,草圖是去年寄來的,畫著塊帶 “記憶齒輪” 的手表,齒輪上刻著 “1983”—— 是他們結婚的年份,草圖的邊緣有點卷,是老伴經常摸的緣故。她突然說 “這畫的是手表吧?跟文才修的一樣,上麵的齒輪像小太陽,我記得你修的表,齒輪也是這樣的”。我湊過去看,她的手指正指著草圖上的 “記憶齒輪”,指尖在齒輪的齒痕上輕輕劃過,眼裏亮了亮,像突然看清了什麽。我心裏一暖,眼淚差點掉下來,用手摸了摸她的頭:“對,是手表,是咱們孫女設計的,她知道你喜歡小太陽,特意在齒輪上畫了太陽的紋路,以後咱們也能有塊這樣的表,記錄咱們的日子,比如 1983 年結婚,1990 年有了兒子,2005 年有了孫女,這些日子都能記在表裏”。
    傍晚,夕陽把天空染成了橘紅色,我牽著老伴在社區散步,夕陽把我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像兩條並肩的時光。路過修表鋪時,她突然指著門楣上的木牌說 “文才修表…… 這字我認識,是師傅刻的,師傅的字真好看”。我停下來,抱著她,她的肩膀有點瘦,卻很溫暖,眼淚掉在她的頭發上,帶著點機油味和陽光味:“咱們的日子就像這表,雖然有磕磕絆絆,零件會壞,指針會停,但隻要好好修,好好調,就能一直走下去,一直暖下去。就像師傅說的,‘表能修,日子也能修’”。她點點頭,靠在我懷裏,遠處傳來老座鍾的 “哢嗒” 聲,像在為我們的時光打節拍,一圈又一圈,永不停歇,直到歲月的盡頭。
    三、齒輪外的暖陽
    再次醒來時,鼻尖還留著機油的淡香和肉包的麥香,手指的痛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雜貨店櫃台的木紋 —— 我變回了自己,手裏還拿著剛整理好的袋裝鹽,袋口的夾子沒夾緊,撒了點鹽在櫃台上,像撒了把細碎的時光,反射著晨光。
    窗外傳來巷子裏的笑聲,是街坊們在聊天,夾雜著孩子們的打鬧聲,手機在褲兜裏震動,是社區群的消息,一條接著一條,像小太陽一樣暖,照亮了整個屏幕:
    “@所有人 天大的好消息!馬叔老伴的白內障手術費湊齊了!咱們社區的街坊太給力了 —— 張奶奶把攢了三年的老懷表賣了 2000 元,那表是她公公傳下來的,她說‘文才幫我修了這麽多表,我也該幫他一把’;李嬸織了 10 雙毛線襪,在社區門口賣,一雙 50 元,賣了 500 元,全捐了,她說‘我這手藝不值錢,能幫點是點’;就連剛搬來的小周,都把學校發的 1000 元獎學金捐了,她說‘馬叔教我修表,還幫我修好了爺爺的表,這錢該捐’;還有王大爺、趙阿姨他們,你 50 我 100,一共湊了 8500 元!社區還幫著申請了醫療補助,補了 15000 元,總共 26000 元,夠手術費和住院費了!下周三就能做手術,醫生說手術成功率很高,做完就能看清東西了,以後阿姨就能幫馬叔遞工具了!”
    “馬叔的孫女放暑假回來啦!還帶了她設計的‘時光手表’樣品!就是加了‘記憶齒輪’的那款,齒輪用的是鈦合金,輕便還不容易生鏽,上麵能刻三個重要日期,按一下就能顯示當時的溫度和天氣,還能錄 30 秒的語音!孫女說要在修表鋪設個‘時光小站’,幫街坊記錄重要時刻,比如孩子的生日、父母的節日、結婚紀念日,以後大家想回憶了,就能來查,還能把語音導進手機裏,隨時聽!上次我就讓她幫我錄了段給我媽的生日祝福,說等我媽生日時給她聽!”
    “李嬸、小周他們湊錢給修表鋪換了新的玻璃窗,雙層真空的,冬天不冷,夏天不熱,還在玻璃上貼了層防爆膜,怕碎了傷人;門口擺了個原木色的展台,是小周的同學幫忙做的,用的是環保木材,上麵放著馬叔修好的老鍾表,每塊表旁邊都貼著張彩色紙條,是街坊們一起寫的表的故事,現在成了咱們社區的‘時光打卡點’,昨天還有電視台的來拍照呢,好多年輕人都來打卡,說要感受‘老時光的味道’!”
    “社區給馬叔評了‘晨光裏時光守護者’,還幫他申請了‘老手藝傳承補貼’,每個月能領 1500 元,以後馬叔不用再擔心修表賺的錢不夠生活了!另外,社區還幫馬叔招了兩個學徒,一個是剛畢業的大學生,學機械設計的,一個是社區裏的年輕人,從小就喜歡老鍾表,馬叔說要把自己會的都教給他們,讓修表手藝傳下去,不讓老手藝斷了!”
    我趕緊關了雜貨店的門,往修表鋪跑。晨霧已經散了,太陽升得老高,照在修表鋪的新玻璃窗上,反射出耀眼的光,像撒了層金粉。門楣上的 “文才修表” 木牌掛了新的紅綢帶,綢帶在風裏飄著,像在跳舞,木牌旁邊還掛了個小燈籠,是社區主任送的,紅色的,上麵寫著 “匠心傳承”。
    門口的展台上,擺著十幾塊老鍾表,每塊表旁邊都貼著張彩色紙條,紙條是用不同顏色的卡紙做的,紅的、黃的、藍的,像彩虹:“1978 年上海牌懷表,張奶奶家三代人的記憶,見證了爺爺參軍保家衛國、爸爸踏實工作、孫子長大成人,2024 年修表鋪‘時光展’明星展品”“1983 年座鍾,馬叔和老伴的結婚紀念,走了 40 年,沒停過一次,鍾擺的‘哢嗒’聲,是他們愛情的節拍”“1990 年梅花牌機械表,小周爺爺奶奶的定情信物,1990 年爺爺用三個月工資買的,2024 年修複後,陪小周參加大學畢業典禮,承載著兩代人的思念”。展台旁邊圍了好多街坊,有看故事的,有拍照的,還有問馬叔修表的,熱鬧得像過年,孩子們圍著展台跑,嘴裏喊著 “看老鍾表啦!看老鍾表啦!”。
    推開門,修表鋪裏更熱鬧。馬文才正戴著新的放大鏡,給街坊修一塊 1960 年代的 “馬蹄表”,放大鏡是孫女買的,高清無劃痕,能看清 0.1 毫米的齒輪,他笑著說 “這放大鏡好,比我原來的清楚多了,修表也省勁兒,原來修塊表要兩小時,現在一個半小時就能修好”;放大鏡的掛繩是老伴編的,用紅繩和藍繩編的,上麵還串了個小銅鈴,一動就響,“老伴說這樣我低頭修表時,她能聽見動靜,知道我在哪”。
    老伴坐在新的藤椅上,藤椅是社區送的,比原來的寬,椅麵鋪著新的棉墊,淡粉色,繡著小鍾表圖案,鍾表的指針指向 “10:10”,社區醫生正在幫她做術前檢查,用手電筒照她的眼睛,她笑著說 “醫生說我手術後能看清表針了,以後我就能幫文才遞工具了,再也不用他一個人忙了,上次他修表時掉了個螺絲,找了半天,我要是能看見,肯定能幫他找到”。她手裏拿著孫女的 “時光手表” 樣品,表殼是銅色的,上麵刻著 “1983.10.1”,是他們的結婚日期,她用手指摸著表殼,臉上滿是期待。
    孫女站在旁邊,手裏拿著 “時光手表” 的設計圖,給街坊們講解:“這表的‘記憶齒輪’能刻三個重要日期,比如結婚紀念日、孩子生日、父母節日,按一下齒輪,就能顯示當天的溫度、天氣,還能錄一段話,最長 30 秒。上次我幫馬叔和奶奶錄了段話,馬叔說‘老婆子,以後咱們一起看表,一起過日子’,奶奶說‘好,一起過’,等奶奶手術後,就能聽見這段話了”。有個穿紅色外套的街坊舉手問:“能給我爸媽做一塊嗎?他們結婚 50 周年了,想給他們留個紀念,我想錄段話,跟他們說‘爸媽,謝謝你們養我長大’”,孫女點點頭:“當然能,我幫您刻上他們的結婚日期,再錄段您的祝福,表殼還能選他們喜歡的顏色,銅色、銀色都有,保證好看”。
    張奶奶提著袋蘋果來,蘋果是剛從早市買的,紅彤彤的,上麵還帶著露水,她放在桌上:“文才,祝你老伴手術順利,這蘋果你給她補補身體,吃了蘋果,平平安安。我孫子昨天還問我‘奶奶,馬爺爺的老伴什麽時候做手術呀?我想去看她’,等你老伴出院了,我帶孫子來看她”;李嬸拿著雙新織的毛線手套,遞給馬文才:“冬天快到了,新的手套暖和,是用羊毛線織的,比上次的厚,你這雙手要修表,得好好保護,別凍著了,上次你修表時手凍得通紅,我看著都心疼”;小周幫著整理展台上的鍾表,還在每張紙條旁加了個小二維碼:“掃這個二維碼,就能聽馬叔講表的故事,還有表的修複過程,是我用手機錄的,馬叔講得可詳細了,上次有個外地的網友掃了二維碼,還特意來咱們社區修表呢”。
    社區主任手裏拿著個紅色證書,笑著走進來,證書的封皮是燙金的,上麵寫著 “晨光裏時光守護者”:“馬文才同誌,這是‘晨光裏時光守護者’的證書,是大家投票選出來的!你用修表手藝守護了街坊的記憶,也守護了咱們社區的時光,你是咱們的榜樣,也是老手藝的傳承人!以後社區會多幫你宣傳,讓更多人知道咱們社區有個好修表匠,讓老手藝發揚光大!”
    馬文才接過證書,手指有點抖,眼眶有點紅,卻笑著說 “謝謝大家,我隻是修了幾塊表,沒想到大家這麽幫我。以前我總怕老手藝沒人傳,現在有了學徒;以前我總怕老伴看不清,現在能做手術;以前我總怕日子過不下去,現在有了補貼。我這心裏,比喝了蜜還甜,以後我會把修表鋪弄得更好,讓更多人記得老時光,記得老手藝,不辜負大家的期望,也不辜負師傅的教導”。
    老伴突然站起來,走到孫女身邊,指著 “時光手表” 說 “這表好看,能給我和文才各做一塊嗎?我想刻上我們的結婚日期,再錄段話,等我們老了,聽著這話,看著表,就像回到年輕時一樣。我還想給孫女也做一塊,刻上她的生日,讓她以後傳給她的孩子”。孫女點點頭,抱著她說 “奶奶放心,我給您和爺爺各做一塊,表殼用你們喜歡的銅色,齒輪上刻‘1983.10.1’,再錄段你們的對話,保證你們喜歡。我還給您做了個小吊墜,跟手表配套的,上麵刻著‘時光不老,我們不散’”。
    馬文才走過去,牽著老伴的手,又摸了摸孫女的設計圖,設計圖上的 “記憶齒輪” 畫得格外清晰,他眼裏的笑像陽光一樣,暖得人心頭發軟。他舉起手裏的證書,對著師傅的木牌說 “師傅,您看到了嗎?咱們的修表鋪越來越好,老手藝也有人傳了,您放心,我會守著這鋪子,守著這些表,守著大家的日子,一直走下去,把您教我的匠心,傳給更多人”。
    “馬叔,來包鹽!” 我喊他,他笑著點頭,孫女幫著從雜貨店拿了包鹽遞過來,還多給了我一塊 “時光手表” 的鑰匙扣:“叔叔,這是我設計的小禮物,上麵刻著‘時光可修’,希望你也能留住身邊的美好,把日子過得像表一樣,一直暖,一直甜。上次你幫我看店,我還沒謝謝你呢,這鑰匙扣你拿著,就當謝禮了”。鑰匙扣上的齒輪閃閃發光,像時光的眼睛,映著修表鋪裏的熱鬧,映著街坊們的笑臉,映著老手藝傳承的希望。
    風卷著機油的淡香和社區的煙火氣,吹在臉上暖暖的。我看著修表鋪裏的熱鬧 —— 馬文才在修表,手指靈活地擺弄著零件;老伴在笑,眼裏滿是對未來的期待;孫女在講解,聲音清脆地傳播著老手藝的魅力;街坊們在聽故事,臉上帶著感動;學徒在認真記筆記,手裏拿著師傅傳下來的鑷子,像接過時光的接力棒。突然明白馬文才齒輪裏的秘密:那些精密的齒輪、磨痕的放大鏡、老座鍾的 “哢嗒” 聲,不是 “過時的手藝”,是他用耐心修補時光的遺憾,用堅持守護家庭的溫暖,用匠心留住歲月的味道;那些街坊的幫忙、孫女的孝順、醫生的照料,不是 “偶然的善意”,是生活裏最樸素的溫情,像機油潤滑齒輪一樣,把難日子熬成了甜,把冷時光捂成了暖。
    第二天早上,我還沒開店,就看見修表鋪的燈亮了 —— 馬文才正在給一塊老懷表換遊絲,動作熟練又認真,左手無名指上的銅戒指在燈光下泛著光;老伴坐在旁邊,手裏拿著術前訓練冊,認真地認著表盤上的數字,嘴裏還小聲念著 “12、6、3、9”,聲音輕柔;孫女在整理展台上的故事紙條,時不時跟馬文才說幾句話,笑聲飄出窗外,像首溫暖的歌,在社區的清晨裏回蕩。
    陽光透過新的玻璃窗,灑在他們身上,像撒了層金粉,老座鍾的 “哢嗒” 聲,在晨光裏格外清晰,像在說:“齒輪會老,時光可修;日子會難,溫情可守。隻要心裏裝著暖,手裏握著匠心,再平凡的日子,也能過得像老鍾表一樣,走得穩,走得甜,走得長長久久,直到時光的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