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一場大雪,埋葬了最後的餘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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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法警鬆開了手。
    劉梅的身體沿著牆壁滑落,癱坐在法院門口的台階上。
    身後的那扇大門,像是一道隔絕了生與死的界碑。
    寒冷的風從街口灌了過來,吹在她單薄的衣服上。
    冷。
    但她感覺不到。
    葉建國那些話,每一個字,都結成了冰,封住了她的心髒,也凍結了她所有的感知。
    她就那麽坐著,目光空洞地看著前方。
    車流,人流,在她眼前流淌而過,像一幅與她無關的默片。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站了起來。
    身體僵硬,動作遲緩。
    她開始走。
    沒有方向,沒有目的。
    她像一個幽魂,遊蕩在自己曾經無比熟悉的城市裏。
    她走過市中心最繁華的商業街。
    巨大的液晶廣告牌上,播放著光鮮亮麗的廣告。
    街邊的奢侈品店,櫥窗裏的燈光溫暖明亮。
    她記得,不久前,她還挽著葉建國的手,在這裏挑選最新的款式。
    那些店員諂媚的笑容,那些旁人羨慕的目光,曾是她生命中最得意的勳章。
    現在,她從玻璃櫥窗裏,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頭發淩亂,麵容枯槁,眼神死寂。
    一個徹底的陌生人。
    她繼續走。
    腦海裏,像放映機一樣,不斷回放著自己的一生。
    年輕時,她嫁給了還是個小科員的葉建國。
    她看中他的野心,也相信自己的眼光。
    她幻想著,有一天能成為人上人,過上所有人都羨慕的生活。
    後來,她懷孕了。
    她躺在醫院的產房裏,滿心期待著一個健康的繼承人。
    一個能鞏固她地位,能讓葉家更上一層樓的兒子。
    可現實給了她一記重錘。
    “先天性心髒病……”
    醫生的話,像晴天霹靂。
    “活不長……”
    這三個字,徹底摧毀了她的所有幻想。
    她看著繈褓裏那個孱弱的、呼吸都帶著雜音的嬰孩。
    沒有母愛。
    隻有恐懼。
    她怕葉家老爺子的失望,怕葉建國奮鬥多年的成果化為泡影,更怕自己會被趕出葉家,重新變回那個一無所有的普通女人。
    就在那時,她聽到了隔壁病房裏,那響亮的、充滿了生命力的啼哭聲。
    一個念頭,像毒蛇一樣,鑽進了她的心裏。
    一個惡毒的,自私的念頭。
    她趁著護士不注意,完成了那場罪惡的交換。
    當她抱著那個健康的孩子回到葉建國身邊時,她告訴自己,也告訴他,這是為了這個家。
    從那天起,她的人生,就走上了一條無法回頭的路。
    她對那個換來的孩子,葉辰,始終無法親近。
    他的每一次啼哭,都像是在提醒她的罪惡。
    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個她不敢觸碰的秘密。
    所以她冷漠,她疏遠,她將所有的愛和補償,都傾注在了後來出生的葉凡身上。
    她以為,隻要她對葉凡足夠好,就能彌補心中的虧欠,就能粉飾自己的罪行。
    她毀了兩個孩子的人生。
    也毀了她自己。
    她一直以為,葉建國是愛她的,是理解她的。
    她以為,他們是同謀,是為了同一個目標而奮鬥的伴侶。
    直到今天。
    在那個冰冷的審訊室裏。
    她才看清了那個男人的真麵目。
    他愛的,從來不是她。
    他愛的,隻是權勢,隻是他自己。
    她所謂的為了家,在他看來,不過是一個毀了他前程的、愚蠢至極的錯誤。
    她,隻是他用來推卸責任的垃圾。
    可笑。
    真是可笑。
    劉梅的嘴角,浮現出一抹悲哀的笑。
    天空,不知何時變得陰沉。
    一片冰涼的東西,落在了她的臉頰上。
    她抬頭。
    是雪。
    細小的雪籽,從灰色的天空中飄落下來,無聲無息。
    很快,雪籽變成了雪花。
    一片一片,沸沸揚揚。
    城市的喧囂,仿佛都被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雪,按下了靜音鍵。
    冷意,終於穿透了麻木的神經,開始侵蝕她的身體。
    她抱緊了雙臂,牙齒開始打顫。
    她想找個地方躲雪。
    可偌大的江城,她竟然找不到一個可以容身的地方。
    家,被查封了。
    朋友,早已將她拉黑。
    她漫無目的地走著,最後走進了一座公園。
    公園裏空無一人,隻有光禿禿的樹幹,在風雪中沉默地站立。
    她在一條長椅上坐了下來。
    長椅上很快積了一層薄薄的雪,冰冷刺骨。
    她蜷縮起身體,試圖汲取一點點可憐的溫暖。
    雪越下越大,像要將整個世界都埋葬。
    她的意識,開始變得模糊。
    在半夢半醒之間,她看到了幻象。
    她看到一個臉色青紫的嬰兒,躺在冰冷的保溫箱裏,正用一雙悲傷的眼睛看著她,無聲地哭泣。
    那是她的親生兒子。
    她甚至,都不知道他叫什麽名字。
    畫麵一轉。
    她又看到了小時候的葉辰。
    那個孩子總是安安靜靜地待在角落裏,用一種她看不懂的眼神看著她。
    那眼神裏,有疏離,也有渴望。
    有一次,他好像是想走過來,抱一抱她的腿。
    她記得,她當時心煩意亂,一把就推開了他。
    “別來煩我!”
    悔恨。
    如同最洶湧的潮水,將她徹底淹沒。
    如果……
    如果能有來生……
    她想,她一定不會再做那樣的選擇。
    她想抱一抱那個她從未擁抱過的孩子。
    無論是哪一個。
    雪夜裏,公園的長椅上,劉梅的身體,漸漸停止了顫抖。
    她蜷縮著,像一個被世界遺棄的嬰兒。
    在她生命的最後一刻,她隻是想起了多年前,那個被她親手推開的孩子。
    她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
    第二天清晨。
    大雪初晴,陽光刺眼。
    公園的環衛工人,在清掃長椅上的積雪時,發出了一聲驚叫。
    警車和救護車的鳴笛聲,很快打破了雪後的寧靜。
    但這一切,已經和長椅上那個被白雪覆蓋的女人,再無關係。
    同一時間。
    君悅酒店,頂樓套房。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江城雪後的壯麗景色。
    破軍悄無聲息地走到葉辰身後。
    葉辰正坐在沙發上,手裏拿著一份文件,看得專注。
    “先生。”
    破軍的聲音很低。
    “法院那邊傳來消息。”
    “劉梅昨天夜裏,凍死在了城東公園。”
    房間裏很安靜。
    隻有紙張翻動的輕微聲響。
    葉辰的目光,沒有離開手裏的文件。
    他甚至連眉毛都沒有動一下。
    仿佛隻是聽到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許久,他翻過一頁文件。
    然後,他伸出手,端起了手邊那杯早已準備好的清茶。
    茶水尚溫。
    他將茶杯湊到唇邊,平靜地,喝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