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有些傷,需要一味叫真相的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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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濟民話音落下,茶室內的空氣瞬間凝固。
    隻有壺中茶水依舊冒著白氣。
    葉辰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杯子與桌麵接觸,發出一聲輕響。
    他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他抬起眼,看向麵前這位須發皆白的老者,目光帶著探究。
    “張神醫。”
    他的聲音很平靜。
    “您猜到了什麽。”
    張濟民搖了搖頭。
    “這不是猜測,是基於事實的推斷。”
    他指了指桌上的兩份報告。
    “作為一名醫生,我的職責是治病救人。”
    “而有時候,找到病根,比開出藥方更重要。”
    “蘇婉女士的病,病在身體,但根子,在心裏。”
    他的話語不疾不徐,帶著一種令人信服的力量。
    “我看了她過去二十多年的所有就診記錄,她的心髒衰竭,不是一天兩天形成的。”
    “那是長年累月的悲傷、鬱結、悔恨,一點一點侵蝕了她的生命力。”
    “手術隻是修補了她即將垮塌的身體,但心裏的鬱結不清理幹淨,身體遲早還會再出問題。”
    葉辰靜靜地聽著,沒有打斷。
    他知道,張濟民說的是對的。
    這幾天作為幹兒子的陪伴,確實讓母親的精神狀態好了許多。
    “而你……”
    張濟民的目光再次聚焦在葉辰的臉上。
    “你的出現,為她封閉了二十多年的黑暗內心帶來了一絲光亮。”
    “但是,你卻隻肯站在門口,不肯完全走進去,告訴她,你就是她日思夜想的光。”
    “我很好奇,是什麽讓你如此顧慮?”
    麵對張濟民的直接詢問,葉辰沉默了片刻。
    他並非不信任這位老人,正是張濟民身上純粹的醫者仁心,才讓他願意傾聽。
    他端起茶杯,將杯中已經涼透的茶水一飲而盡。
    “我有我的顧慮。”
    他緩緩開口。
    “第一,我母親的身體。”
    “她剛剛經曆了大手術,心髒還很脆弱。”
    “我擔心,真相的衝擊力太大,她承受不住。”
    “第二,我父親的性格。”
    “他剛直、隱忍,二十多年的委屈和不甘都壓在心底。”
    “如果讓他知道我就是他的親生兒子,以他的性格,恐怕會立刻去找蕭家理論,這會打亂我所有的計劃。”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
    葉辰的眼神裏,閃過一絲冰冷的鋒芒。
    “當年害得我們母子分離,害得我父母被逐出家門、受盡屈辱的罪魁禍首,至今還高高在上,享受著本該屬於我父親的一切。”
    “這份債,我要親手,一筆一筆地,連本帶利地替我父母討回來。”
    “在這一切結束之前,我不想讓他們再被卷入任何危險之中。”
    “隱瞞身份,是對他們最好的保護。”
    葉辰說完了自己的理由。
    然而,張濟民聽完,卻再次搖了搖頭。
    他給葉辰又續上了一杯熱茶。
    “你的顧慮,我理解。”
    “你的孝心,我也看得到。”
    “但是,小夥子,你可能還是低估了一位母親的力量,也可能……不太懂醫。”
    張濟民的臉上露出一絲溫和的笑意。
    “你擔心真相會刺激到她的心髒,這沒錯。”
    “任何劇烈的情緒波動,對術後的病人都是一次考驗。”
    “但是,你忽略了情緒的種類。”
    他伸出兩根手指。
    “驚嚇、憤怒、悲傷,這些是負麵情緒,是毒藥,會摧毀人的意誌和身體。”
    “但是,喜悅、欣慰、希望,這些是正麵情緒,是良藥,能激發人體內最強大的自愈能力。”
    他看著葉辰,語氣變得格外認真。
    “你告訴我,讓一個心心念念了二十三年,以為早已夭折的孩子,活生生地、並且如此優秀地站在自己麵前,這對一位母親來說,是驚嚇,還是驚喜?”
    “讓一個沉浸在無盡悔恨和自責中的女人,知道自己當年的選擇並非錯誤,她的孩子並沒有因為那場病而離開人世,這對她來說,是打擊,還是救贖?”
    張濟民的每一句話,都重重敲在葉辰的心上。
    葉辰的眉頭,不自覺地皺了起來。
    他承認,他確實更多地是從危險、複仇、保護這些角度去思考問題,而忽略了最根本的情感需求。
    戰場上的鐵血和殺伐,讓他習慣了用最直接有效的方式去解決問題,卻讓他對人與人之間細膩的情感,變得有些生疏。
    張濟民看出了他的動搖,繼續說道。
    “我說了,蘇婉女士的病根在心。”
    “心病,還需心藥醫。”
    “藥物和手術,能治她的身,但治不了她的心。”
    “而真相,就是那味最重要的藥引。”
    “這味藥,藥效很猛,但隻要用對了時機,用對了方式,它就能起到任何靈丹妙藥都無法比擬的效果。”
    “它能讓她積壓了二十多年的鬱結一朝疏散,能讓她重新燃起對生活的熱愛和希望。”
    “這種精神層麵的巨大慰藉,反映到身體上,就是免疫力的提升,是內分泌的平衡,是新陳代謝的加速。”
    “其療效,遠勝過我們用的那些昂貴的進口藥。”
    張濟民端起自己的茶杯。
    “至於你說的另外兩個顧慮,我覺得,也不是不能解決。”
    “你可以選擇一個隻有你和你母親兩個人的時機,先告訴她真相。”
    “我相信,她為了保護你,會願意暫時對你父親保密。”
    “至於蕭家……”
    張濟民笑了笑,眼神裏帶著洞悉世事的睿智。
    “冤有頭,債有主。”
    “你要對付誰,就堂堂正正地去對付。”
    “把你的父母摘出來,讓他們安安心心地養病,看著你為他們討回公道,這難道不是更好嗎?”
    茶室裏再次安靜下來。
    葉辰看著杯中沉浮的茶葉,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張濟民的話,讓他心中豁然開朗。
    他意識到,自己或許真的把事情想得太複雜,也太冰冷了。
    他隻想著為父母構建安全的壁壘,卻忘了家人需要的不僅是保護,更是能透進溫暖的真相。
    良久,葉辰抬起頭。
    他的眼神裏,那份屬於戰神的冰冷和堅硬融化了一些,多了一絲屬於人子的溫情。
    他站起身,對著張濟民,深深地鞠了一躬。
    “張神醫,受教了。”
    他鄭重地說道。
    張濟民坦然地接受了他這一拜。
    他知道,這個年輕人,聽進去了。
    “去吧。”
    他擺了擺手。
    “選擇一個合適的時機,用一種溫和的方式。”
    “記住,你是在給你的母親送藥,不是在扔炸彈。”
    葉辰點了點頭。
    他沒有再多說,轉身離開了茶室。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張濟民端起茶杯,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他知道,自己今天不僅僅是給出了一個醫療建議。
    更重要的,是他為一個迷失在仇恨和保護欲中的強者,指明了一條回家的路。
    他相信,一個懂得如何去愛家人的強者,才是真正無敵的。
    而京都蕭家,恐怕要迎來他們真正的劫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