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萊仙殿之內，一切異象都已散去。
    那股貫穿古今、撼動寰宇的無上劍意，那仿佛能截斷萬古歲月的悲愴與不甘，都隨著那道青色虛影的消散而歸於沉寂。
    “阿爹……”江一一輕聲呼喚，聲音中帶著一絲顫抖。
    剛剛發生的一切太過震撼，聖人布局，萬古等待，前世今生，截教大師兄，龜靈聖母……這些信息如洪流般衝擊著她的心神。
    江修遠伸出手，沒有去觸碰蓮葉，而是輕輕握住了女兒的手。他的手掌寬厚而溫暖，一如既往，給了江一一無窮的安心。
    “別怕，一一。無論前世是誰，今生，你隻是我的女兒，江一一。”江修遠的聲音沉穩而堅定，目光清澈，沒有絲毫因“多寶道人”的身份而產生的迷茫。
    對他而言，從地球末法時代與女兒一起經曆的幾千年，他便隻是江修遠，一個父親。
    江一一看著父親堅定的眼神，心中的激蕩與不安漸漸平複。是啊，前世的龜靈聖母已經隕落於封神量劫，如今活著的，是與阿爹一路走來的江一一。
    “嗯！”她重重地點了點頭。
    就在此時，兩片蓮葉仿佛感受到了他們的心意，微微一顫，化作兩道流光，分別射向父女二人的眉心。
    “嗡——”
    江修遠隻覺得一股無法言喻的清涼與厚重感瞬間傳遍全身。他的紫府洞天之內，原本的道基在這股力量的衝刷下，竟開始寸寸碎裂，而後重組！
    這是一種破而後立的新生。
    他仿佛看到了一片混沌之中，一株青蓮搖曳，開天辟地，演化萬物。他前世身為多寶道人，雖已是半聖修為，但道基之中終究帶著一絲先天不足與後天駁雜。而此刻，在這先天蓮葉的重塑下，他的一切根基都被抹去，重新鑄就了一副完美無瑕的混元道體！
    《上清仙法》的奧義，前世對煉器的感悟，今生幾千年的萬事理解，在這一刻完美地交融，再無滯澀。
    另一邊，江一一的體驗則截然不同。
    碧青色的蓮葉融入她的身體，帶來的是無窮無盡的生機與造化。她仿佛回到了龜靈聖母的本源，感受到了那片血海的汙穢，蚊道人的貪婪，以及最後時刻，師尊通天那撕裂時空、逆轉乾坤的無上偉力。
    前世對陣法的天賦，對萬物生靈的親和，此刻如塵封的寶藏般被盡數開啟。她的道基同樣被重塑，化為一座渾然天成的“碧落歸墟陣圖”，仿佛她自身就是一個移動的、完美的陣法核心。
    不知過了多久，父女二人同時睜開了雙眼。
    他們彼此對視，都能看到對方眼中那抹洗盡鉛華、道韻天成的光彩。他們的修為並未暴漲，依舊停留在之前的境界，但整個人的氣質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如果說之前他們是鋒芒畢露的寶劍，那麽現在，他們就是藏鋒於鞘的古樸神兵，返璞歸真。
    “師尊……”江修遠輕聲呢喃，對著空無一人的大殿深深一拜。
    這一拜，是為前世的師徒之情，更是為今生的再造之恩。
    江一一也隨之拜下。
    大殿之內，寂靜無聲。
    父女二人行完大禮，緩緩起身。道基重塑帶來的脫胎換骨之感依舊在四肢百骸中流淌，但更讓他們心潮起伏的，是腦海中多出的那些龐大而清晰的記憶。
    那是屬於多寶道人和龜靈聖母的記憶。
    從昆侖山玉虛宮聽道，到金鼇島碧遊宮開府；從萬仙來朝的鼎盛，到封神量劫的悲歌；從師兄弟間的談玄論道，到戰場上的生死搏殺……一幕幕，一樁樁，清晰得仿佛昨日重現。
    江修遠閉上眼，感受著那份屬於“多寶”的記憶。他看到了自己身為截教大弟子時的意氣風發，看到了師尊通天道人“有教無類”的廣闊胸襟，也看到了自己被太上老君用風火蒲團卷走，化為“多寶如來”時的不甘與屈辱。
    他終於明白，為何自己天生對煉丹有著無與倫比的天賦，為何總覺得西方教的那一套理念讓他心生厭惡。原來一切，皆有前因。
    但他並沒有沉浸其中。
    當他再次睜開眼時，眼神依舊是屬於江修遠的沉靜與理智。他看向江一一，發現女兒正怔怔地出神，秀美的臉上交織著悲傷、懷念與一絲茫然。
    顯然，龜靈聖母的記憶對她的衝擊更大。
    “一一。”江修遠柔聲開口。
    江一一身體微微一顫，從那段被蚊道人吸食本源、瀕臨死亡的黑暗記憶中掙脫出來。她抬起頭，眼眶微紅，帶著一絲不確定地問道：“阿爹，我……真的是龜靈聖母嗎？”
    “是，也不是。”
    江修遠走到她麵前，抬手為她拭去眼角的淚痕，認真地說道：“那段記憶，是你的前塵。它解釋了你的天賦，你的來曆，但它不能定義你的現在。”
    他頓了頓，組織了一下語言，繼續說道：“你可以把這看作是……一場非常逼真的VR電影，或者說，是你繼承的一份龐大的遺產。這份遺產裏有寶貴的知識、經驗和情感，但繼承遺產的人，依然是你，江一一。”
    “從你在地球出生，我抱著小小的你，到我們一起從末法時代，再到踏入修真界，一路走到今天……這數千年的歲月，才是構成你‘江一一’這個獨立個體的全部。龜靈聖母是過去，而你，是現在和未來。”
    她有自己的喜怒哀樂，有和阿爹之間獨一無二的親情。她喜歡吃阿爹做的紅燒肉，喜歡在阿爹的庇護下撒嬌，也渴望能有一天強大到可以保護阿爹。
    這些，都不是龜靈聖母的。
    這些，隻屬於江一一。
    “我明白了，阿爹。”江一一的眼神重新變得清亮而堅定，“我是江一一，也是龜靈聖母，師尊賜予我的力量，而不是束縛我的枷鎖。”
    “你能這麽想，阿爹就放心了。”江修遠欣慰地笑了。
    他自己也是如此。多寶道人的身份，對他而言，最大的意義在於讓他明確了未來的方向——完成師尊的遺願，重振截教，向那些曾經的仇人，討回公道！
    “那麽，阿爹，我們接下來該怎麽辦？”江一一問道。
    江修遠環顧這座古老而空曠的仙殿。
    “師尊的離開時，讓我們低調行事，積蓄力量。他說得對，現在的我們，雖然得了天大的機緣，但在那些聖人眼中，依舊如同螻蟻。”
    “從今天起對外，我們就是從末法之地僥幸來到洪荒的散修父女。”
    “此地，蓬萊仙島，將是我們未來很長一段時間的道場。這裏有師尊留下的禁製，又有你前世的陣法天賦，足以蒙蔽天機。我們要在這裏閉關，將師尊留下的傳承，將我們前世的記憶，徹底化為我們自己的東西！”
    江修遠看向江一一，目光灼灼：“一一，待我們出關之日，便是這洪荒，風雲再起之時！”
    “嗯！我都聽阿爹的！”江一一用力點頭，眼中充滿了對未來的期待與戰意。
    前塵如夢，今生為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