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骨縫燈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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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淩晨一點零八分,市立三院B區冷櫃間外。
    空氣凝滯,金屬門縫滲出的寒氣在黑暗中凝成薄霧。
    宋昭貼牆而立,呼吸放得極輕,像一具被遺忘在走廊盡頭的影子。
    他低頭看了眼腕表,熒光指針指向1:08。
    老胡給的通行證在掌心已被汗水浸得微潮,但他沒有遲疑,刷卡,推門,閃身而入。
    冷櫃間B區,編號B7的冷凍櫃前,他停下。
    這裏存放著三年前“燈童祭”失蹤案中唯一找到的遺骸——一名七歲女童的部分骨骼。
    官方記錄是意外溺亡,屍檢草草結案。
    可就在三天前,蘇晚從一本民國殯葬手劄中破譯出一組暗語:“骨為信,燈為引,七聲落,門自開。”而“七聲”,正是《燃燈曲》中每段鼓點的節奏數。
    宋昭從證物袋中取出三件物品,依次排開:一塊灰白帶裂紋的碎骨片,一枚泛黃的牙模,還有一片布滿劃痕的後視鏡碎片。
    他閉上眼,深吸一口氣,指尖緩緩觸向碎骨片。
    回溯啟動。
    畫麵驟然撕裂現實——昏暗的地下通道,擔架輪子碾過積水,女童的手垂落,腕上係著褪色紅繩。
    一個低沉男聲在耳畔響起,帶著機械般的節奏感:“B7啟程,子時三刻入院。”
    畫麵戛然而止。
    宋昭睜眼,瞳孔中金色紋路一閃而逝,額角已滲出冷汗。
    第一次回溯,二十秒,精準鎖定“啟程”指令與時間節點。
    他不動,繼續拿起牙模。
    第二次回溯。
    無影燈下,手術台上的男人四肢抽搐,眼中無神,額角插著細管。
    一名穿白大褂的醫生低頭記錄:“神經重塑完成,聲波錨定成功率87%。建議進入‘穿服’階段。”鏡頭掃過牆角時,一台老式收音機正播放著《燃燈曲》的前奏,鼓點緩慢而規律。
    宋昭猛地抽手,喉嚨發緊。
    神經重塑?
    穿服?
    這些詞不屬於醫學,屬於某種儀式化的改造。
    他咬牙,指尖移向最後一件物證——後視鏡碎片。
    第三次回溯。
    這一次,畫麵沒有立刻清晰,而是如信號不良般劇烈抖動。
    隨即,三段影像竟開始重疊!
    第一幕:殯儀館後巷,黑色商務車停靠,車窗貼著深色膜,車頂隱約有燈形裝飾。
    第二幕:三院地下車庫,同一輛車緩緩駛入,車牌被泥漿覆蓋,車內廣播正播放《燃燈曲》副歌段落。
    第三幕:物流園轉運點,車門打開,兩名戴麵具的人抬出擔架,地麵投影出扭曲的光影,像極了祈燈堂的燈舞陣型。
    更令人窒息的是——三段場景,時間跨度近兩年,地點相隔數十公裏,可車內廣播播放的,是同一段錄音,分秒不差。
    回溯持續了整整四十五秒。
    宋昭踉蹌後退,撞上冷櫃,頭痛如刀劈,視野邊緣泛起黑霧。
    他扶住牆麵,牙齒死死咬住下唇才沒發出**。
    這是“真相之眼”啟用以來最長的一次回溯,遠超日常極限。
    他低頭看手,後視鏡碎片上,竟殘留著一絲極淡的血跡。
    這不是偶然的重合。
    這輛車,是“燈奴”轉運的母體,是流動的祭壇,是貫穿所有失蹤案的移動中樞。
    它穿梭於醫院、殯儀、物流之間,借合法身份掩護非法流轉,而每一次移動,都伴隨著《燃燈曲》的節拍——那不是背景音,是指令信號。
    他顫抖著將碎片收起,正要離開,忽覺後頸一涼。
    監控?紅外?不對。
    是被注視的感覺,像有根針,從黑暗深處紮進他的意識。
    宋昭猛地回頭,冷櫃間空無一人。
    可就在他轉身刹那,眼角餘光瞥見——B7櫃的金屬門縫裏,似乎卡著半片燒焦的紙灰,上麵用朱砂畫著一個極小的符號:目中有燈。
    他心頭一震。
    這是“祈燈堂”內部標記,隻在蘇晚提供的民國檔案中出現過一次,代表“已啟靈”。
    他來不及細想,迅速將紙灰收進密封袋,熄燈退出。
    兩點三十四分,廢棄鍋爐房。
    陳醫生早已等候,麵容憔悴,手裏緊攥一隻老舊U盤。
    他沒寒暄,直接遞上:“原始評估檔案,我藏了三年。加密方式是‘燈語節奏’——七下敲擊,停頓,再七下。你試試。”
    宋昭接過,在隨身筆記本上敲出節奏。屏幕解鎖,文檔彈出。
    標題赫然寫著:《聲波錨定實驗階段性報告》。
    內容令人脊背發寒——通過特定頻率的聲波刺激,受試者大腦邊緣係統會被重塑,形成對節奏的條件反射。
    最終,他們能通過心跳、呼吸甚至眨眼頻率接收指令。
    檔案末頁標注:“代號‘林七’,對警徽反光產生強烈依賴,表現為每日需直視反光麵不少於七次,建議終止計劃,存在失控風險。”
    宋昭盯著“林七”二字,指尖發冷。
    小林不是偶然出現在技術大隊。
    他是被“喚醒”的。
    一個穿警服的燈奴,一個能自由出入警隊、接觸物證、傳遞信息的活體信標。
    “他們不是在藏人。”陳醫生低聲道,聲音沙啞,“他們是在造人——造一個能站在光裏,卻為黑暗服務的‘燈奴’。”
    宋昭沒說話。
    他腦中閃過父親命案現場那道警徽反光——二十年前,是否也曾有人,以同樣的方式,傳遞過死亡指令?
    三點五十一分,太平間夾層。
    他重返B7冷櫃區,準備提取櫃體縫隙中的殘留物。
    手套剛觸到金屬邊緣,通風口忽然傳來輕微震動。
    他立刻熄燈,開啟夜視儀。
    暗梯上,兩名戴麵具的守衛正緩緩下行。
    其中一人左手小指缺失——與第68章冷庫守衛特征完全一致。
    對方手持金屬探測儀,逐一掃描櫃體,動作機械,卻帶著詭異的節奏感。
    宋昭屏息貼牆,心跳壓到最低。
    他知道,一旦被發現,不僅是任務失敗,更是暴露“真相之眼”的開端。
    千鈞一發之際,他再次觸碰後視鏡碎片。
    短暫回溯啟動。
    畫麵閃現:訓練場內,守衛們列隊練習格鬥,每一拳、每一踢,都精準卡在《燃燈曲》的鼓點上。
    動作重複百遍,形成肌肉記憶。
    宋昭瞬間明白——他們的巡邏節奏,也是被“錨定”過的。
    他閉眼,默數心跳。
    鼓點在腦中響起:七下,停頓,七下。
    守衛轉身,間隔十一秒。
    他抓住空檔,如蛇般滑入排水溝通道,身影徹底沒入黑暗。
    四點二十六分,醫院外圍圍牆。
    宋昭翻越鐵柵,落地無聲。
    他手中緊握著從冷櫃縫隙刮下的微量血跡樣本,密封袋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他掏出手機,撥通董嵐的號碼。
    電話接通,他隻說了一句——
    “我看到了他們的燈。”四點二十六分,醫院外圍圍牆。
    鐵柵外的雜草割破了他的褲腳,夜風裹著江城特有的潮濕鏽味撲麵而來。
    宋昭落地時沒有發出聲音,像一滴水落入深潭,瞬間被黑暗吞沒。
    他右手仍緊攥著那枚密封袋,血跡樣本在月光下泛著近乎黑色的暗紅光澤,仿佛凝固的燈油。
    電話接通的瞬間,他聽見自己呼吸聲在耳膜裏震顫。
    “我看到了他們的燈。”他說。
    話音落下,聽筒那端是長久的沉默。
    不是遲疑,而是某種沉重的認知正在緩慢成型。
    終於,董嵐的聲音響起,冷靜得近乎冷酷:“B7櫃最近七十二小時有三次異常開啟記錄,最後一次是昨晚十點十八分,登記人為‘值班法醫張某’。”
    宋昭閉上眼,寒意順著脊椎爬升。
    “張某上周已調往邊疆支援,”董嵐繼續道,語速平穩卻字字如釘,“係統未更新權限——也就是說,有人用他的賬號登錄,繞過雙因子驗證,打開了存放‘燈童祭’遺骸的冷櫃。”
    這不是簡單的盜取物證。
    這是挑釁,是試探,是對方在確認——是否有人在追查。
    宋昭猛地睜開眼。
    瞳孔深處,金色紋路悄然浮現,又迅速隱去。
    他想起B7櫃門縫裏的那片燒焦紙灰,朱砂畫的“目中有燈”——那不是標記,是留言。
    他們在等他來,甚至……知道他已經來了。
    “他們要的不是掩蓋。”他低聲說,像是自語,又像是對董嵐揭示某種真相,“他們在布置儀式。每一次開啟冷櫃,都是‘點燈’。他們在喚醒什麽。”
    電話那頭沉默片刻。
    “你手裏的血跡,”董嵐忽然問,“能溯源嗎?”
    “不一定。”宋昭盯著密封袋,“但能確認不是女童的DNA。年齡層偏大,男性,有長期服用鎮靜類藥物的代謝痕跡——和‘穿服’階段的生理特征吻合。”
    “穿服”——穿上人皮之服,成為燈奴的最終形態。
    他忽然想到陳醫生遞出U盤時顫抖的手,想到那份報告末頁上“林七”二字。
    小林,技術大隊最年輕的痕跡檢驗員,總在案情討論時默默站在角落,卻總能在關鍵節點提出“恰好”的建議。
    他每日必擦警徽,動作機械,眼神空茫。
    宋昭心頭一震。他不是被安排進來的。他是被“喚醒”的。
    電話掛斷後,世界重歸死寂。
    他沿著江堤疾行,腳步踩碎露水,在淩晨五點零三分停了下來。
    江麵浮著乳白色晨霧,對岸殯儀館B區七號爐的煙囪突兀地刺破天際。
    就在他駐足刹那,太陽穴驟然一刺,仿佛有根燒紅的針紮入腦髓。
    緊接著,那聲音來了。
    不是從耳朵傳入,而是從骨髓深處升起,帶著《燃燈曲》殘缺的鼓點節奏,一字一頓,如咒語低吟:
    “下一個……是你同事……”
    宋昭猛地抬頭。
    煙囪口,一縷黑煙緩緩升起,扭曲、拉長,竟如一根指向蒼穹的手指,直直對準他所在的位置。
    風未動,煙不散。
    他緩緩握緊後視鏡碎片,指節發白,聲音輕得幾乎被江霧吞噬:
    “你們忘了……”
    “我也能聽見燈在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