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他們連假都懶得換人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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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警報的紅光在林疏月眼中撕開一道道殘影,江城的水務係統如同一頭被喚醒的巨獸,正準備張開吞噬一切的巨口。
    她沒有絲毫遲疑,抓起電話,聲音冷靜得像淬了冰:“接通市應急指揮中心,啟動一級防汛預案!我是林疏月,授權碼9527。同時,切斷所有一級水務站的遠程控製權限,立刻派人進行物理鎖定!快!”電話那頭是短暫的驚愕,隨即化為急促的指令傳達聲。
    淩晨的江城尚在沉睡,無人知曉,一場足以淹沒半座城市的滔天巨浪,正在與一道道爭分奪秒的命令賽跑。
    淩晨五點十二分,市檔案館地下數據修複室。
    這裏的空氣凝滯如琥珀,隻有服務器風扇的低鳴在無聲地訴說著時間的流逝。
    蘇晚沒有被外界的驚濤駭浪所分心,她的戰場在這塊小小的屏幕上。
    七份“自願辭職書”的掃描件並列著,像七塊沉默的墓碑。
    她將文件導入筆壓分析模塊,調出四十年前江城公安係統配發的原始觸控筆跡數據庫進行比對。
    屏幕上,每一個簽名都被放大到像素級別,起筆的角度,中段的轉折,收尾的頓挫,都化作一道道起伏的彩色波峰。
    蘇晚的指尖在觸控板上滑動,精準地框選出每一份簽名末尾的最後一劃。
    數據流在屏幕下方飛速滾動,最終,所有“壓力峰值”的區間讀數,驚人地集中在同一個狹窄的範圍內。
    她再次放大,觀察轉折處的弧度,那是一種近乎完美的、機械式的流暢,完全不像人類手腕在緊張或疲憊狀態下會有的微小顫抖。
    “這不是七個人寫的,”她頭也不抬地對身旁的宋昭說,聲音裏帶著一絲冰冷的嘲弄,“這是同一台老式打字機配合手寫補簽,模板複用。”為了驗證自己的判斷,她切換至動態模擬模式。
    屏幕上,一道虛擬的筆跡軌跡緩緩浮現,如同一隻無形的手在空中書寫。
    它流暢地完成了第一個簽名,然後,僅僅是微調了墨水的濃度和幾個無關緊要的連接點,便生成了第二個、第三個……直到第七個。
    七個簽名,本質上竟是由同一套動作路徑生成,偽造者僅僅通過微調墨量和速度,來製造個體差異的假象。
    蘇晚低聲冷笑,那笑聲在寂靜的修複室裏顯得格外刺耳:“他們連假,都懶得換人寫。”這是一種極致的傲慢,一種確信真相永無見光之日的傲慢。
    上午九點三十四分,法醫中心隔離檢驗區。
    刺鼻的消毒水味中,唐雨柔接到了林疏月的緊急加密通訊。
    信息很短:魏承淵因“突發眩暈”入院,正在中心醫院特護病房。
    唐雨柔的眼神瞬間銳利起來,她立刻以“‘壬戌事件’相關人員例行術前健康評估”為由,通過林疏月剛剛獲得的臨時授權,向醫院申請對魏承淵進行一次全腦CT掃描與神經傳導測試。
    兩小時後,掃描結果被專人送達。
    唐雨柔戴上無菌手套,將膠片一張張掛在閱片燈上。
    燈光穿透膠片,清晰地照亮了魏承淵大腦的每一個溝回。
    她的目光死死鎖定在顳葉區域,那裏,有一塊不起眼的陰影,呈現出典型的陳舊性挫傷特征。
    她幾乎是立刻從檔案櫃裏調出了陸沉舟當年的屍檢報告,翻到腦部創傷那一頁,兩張影像中的創傷位置、形狀,甚至愈合後的瘢痕組織密度,都高度吻合。
    一個可怕的念頭在她腦中成型。
    她立刻調取了“鏽鏈”所有已知成員的健康檔案,在浩如煙海的數據中,她找到了另外四人,他們都在不同年份,因為各種原因做過腦部檢查,無一例外,都在相似的位置,有著程度不一的病變記錄。
    她深吸一口氣,在報告的末尾,用紅筆標注下一行字:“創傷性神經退行模式具高度同源性,疑為長期高壓精神控製行為下的生理同步病變。”她將數據加密,打包發送給林疏月,最後附上了一句自己的判斷:“這不是組織,是病灶。”一個以暴力和恐懼為傳染源的病灶,已經潛伏在江城四十餘年。
    中午十一點零七分,省紀委臨時指揮站。
    會議室裏氣氛凝重,煙灰缸裏堆滿了煙頭。
    林疏月將三份報告的紙質版輕輕放在會議桌中央:蘇晚的筆跡鑒定、唐雨柔的病理分析,以及她自己連夜整理的、關於魏承淵緊急啟動泄洪指令意圖毀滅證據鏈的初步報告。
    她挺直背脊,一字一句地開口:“我申請,立即成立‘壬戌事件特別調查庭’。”坐在主位的一位領導眉頭緊鎖,手指敲了敲桌麵:“林疏粗同誌,我們理解你的心情。但這些都屬於曆史遺留問題,牽扯甚廣,不宜輕易翻案。”林疏月沒有反駁,隻是從隨身攜帶的設備裏,播放了一段音頻。
    那是一段長達37秒的、毫無規律的雜音流,像是劣質收音機裏傳出的噪音。
    她點開波形分析圖,指著屏幕上那些短促而有力的波峰:“這不是雜音。這是我請技術專家用調音器,從當年救援記錄頻道裏,剝離出的、七名應急小組成員生前最後一次有記錄的通話頻率。他們被困在暗渠裏,通訊已經中斷,這是他們在用隨身的工具,奮力敲擊金屬管道求救的聲音。根據《檔案法》第二十二條,任何單位和個人不得隱瞞、篡改、銷毀檔案,對國家和社會造成重大損失的重大公共安全事件,無論時效,均可追溯追責。”會議室裏陷入了可怕的沉默,隻能聽見那段敲擊聲在空氣中回蕩,一聲,又一聲,仿佛從四十年的時空深處傳來。
    終於,有人打破了寂靜,聲音沙啞地輕聲說:“你贏了。”
    下午兩點五十六分,水務局廢棄調度站。
    空氣中彌漫著鐵鏽和塵土的味道。
    宋昭帶著小林,重返他父親宋誌剛當年失聯的涵洞入口。
    那個被水泥封死的洞口像一道醜陋的傷疤,刻在灰色的牆體上。
    他從懷中取出一枚用3D打印機複製的、燒焦的警徽模型,輕輕放在水泥封口的一道裂縫上,仿佛在完成一個遲到了四十年的祭奠。
    一直沉默的小林突然指著內壁一處不起眼的角落,低聲說:“哥,這裏有數字。”宋昭湊過去,隻見水泥深處,在凝固前被人用尖銳物刻下了一串模糊的數字:“071977”。
    那是父親的警號後四位,與他的出生年份組合。
    宋昭閉上了眼睛,指尖顫抖著,輕輕觸碰在那冰冷粗糙的水泥表麵——刹那間,一股冰冷的電流從指尖竄遍全身,“真相之眼”的畫麵如閃電般在他腦海中炸開:暴雨如注,一名穿著老式雨衣的背影,正站在轟鳴的閘門控製台前,他手中捏著一份被雨水浸濕的文件,上麵“注水令”三個字觸目驚心。
    而他胸前的對講機裏,正斷斷續續地傳來魏承淵年輕時的聲音,陰冷而堅決:“執行吧,上麵定了。”宋昭猛然睜開眼,眼中布滿血絲。
    他迅速從口袋裏掏出筆記本,將剛才閃現的畫麵用速寫的方式記錄下來,但他沒有向任何人提及,包括小林。
    這個真相太過駭人,也太過虛無,他需要一個能將它釘死在現實中的鐵證。
    傍晚六點十八分,城市供電樞紐監控室。
    蘇晚已經遠程接入了江城最高級別的主控係統日誌。
    在林疏月團隊吸引了魏承淵集團全部注意力的同時,她像一個幽靈,潛入了這座城市最核心的神經中樞。
    她飛速地追蹤著魏承淵近期的所有操作痕跡,很快,一個名為“雙生計劃”的加密程序引起了她的注意。
    日誌顯示,在過去七十二小時內,魏承淵曾三次嚐試訪問該計劃的最終引爆程序,而最後一次預設的密碼輸入時間,赫然指向今晚八點整。
    蘇晚的心沉了下去,她立刻撥通了林疏月的緊急專線:“他們要毀掉主控室!用一場規模性爆炸徹底清除所有操作日誌,包括四十年前的原始數據!”警報再次響起,眾人緊急撤離關鍵設備和資料。
    混亂中,宋昭卻逆著人流,獨自留在了即將被清空的主控室裏。
    他將七枚複製的警徽模型,一一嵌入控製台下方的散熱夾層中,隨後,他啟動了一支錄音筆,將它藏在最隱蔽的線路槽內,錄音筆裏,隻有一段話在循環播放著,那是他模仿著父親檔案裏記錄的、沙啞而堅定的聲音:“宋某,到崗。”主控室的燈光一盞盞漸次熄滅,遠處傳來的警笛聲由遠及近,低沉而綿長,仿佛是在回應著這一場遲到了四十年的、無人聽見的點名。
    夜色深沉,江城暫時歸於平靜,但暗流從未停歇。
    特別調查庭的成立,像一柄利劍,懸在了所有人的頭頂。
    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林疏月的手機震動了一下,是一條來自蘇晚的加密信息,內容卻出乎她的意料。
    “調查庭的事先放一放,我跟小林發現了更有趣的東西。它藏在一個所有人都想不到的地方,一個終點,也是一個起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