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遲到的點名,不會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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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數據洪流在蘇晚的指尖下歸於沉寂。
    她輕輕靠在椅背上,緊繃的神經在完成最後一項指令後,才遲鈍地傳來一絲戰栗後的酸軟。
    沈硯站在她身後,沉默如一座山,他的影子將她籠罩,隔絕了數據機房那冰冷無機質的白光。
    他沒有看屏幕上那個名為《製度性清除機製技術白皮書》的文件,隻是凝視著蘇晚疲憊的側臉。
    她的聲音很輕,卻像一枚鋼釘,精準地釘入他記憶中最痛苦的角落:“你父親燒掉的每一份檔案,都在這裏重生。”沈硯的喉結滾動了一下,沒有言語,但蘇晚能感覺到,他周身那股常年不散的陰鬱氣息,似乎被這句話撕開了一道微小的裂口,有光漏了進去。
    上午九點整,省高級人民法院新聞發布廳內,閃光燈的海洋驟然掀起巨浪。
    林疏月一身筆挺的紀委製服,站在發言台後,神情肅穆,眼神銳利如刀,掃過台下每一張或驚愕、或疑惑、或興奮的麵孔。
    她身後的大屏幕取代了以往的紅底白字,變成了一片深邃的幽藍。
    當她用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語調宣布“關於‘壬戌事件’,省紀委監委、省高級人民法院聯合決定,成立特別調查庭”時,台下的騷動被強行壓抑著,空氣仿佛凝固成了膠體。
    緊接著,她沒有給記者任何提問的機會,隻是微微側身,示意技術人員播放影像。
    沒有激昂的配樂,沒有冗長的旁白,隻有一段經過特殊處理的音頻緩緩流淌。
    那是警笛聲,卻被拆解、重組,化作七段長短不一、高低錯落的旋律,交織成一首悲愴而堅韌的致敬曲。
    小漣的合成技術,讓這段音頻完美避開了所有常規的頻率,它不刺耳,卻能精準地鑽入人的耳蝸,牽動最深處的不安與哀傷。
    屏幕上,七張黑白照片隨著旋律依次浮現,從青春到中年,他們生前的笑容定格在時光裏,眼神明亮,仿佛能穿透屏幕,凝視著這個他們用生命去守護、卻最終被遺忘的世界。
    “我們將以‘曆史欺詐罪’、‘濫用職權罪’、‘故意殺人罪’等多項罪名,對‘壬戌事件’所有相關責任人,啟動全麵追責程序。”林疏月的聲音斬釘截鐵,每一個字都像是法槌,重重敲在所有人的心上。
    一名資深記者立刻抓住了話筒,聲音因激動而微微發顫:“林主任!此案最核心的嫌疑人,前市委書記陳硯亭已經因病去世,請問紀委將如何對他進行追責?”
    這個問題像一顆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了所有人的好奇。
    追責一個死人?
    這是法律的笑話,還是前所未有的宣戰?
    林疏月將目光鎖定那位記者,平靜地回應,那份平靜之下,是足以掀翻江海的力量:“死亡不是終點,遺忘才是。我們將依法向最高人民法院申請,開棺驗屍,以查明陳硯亭的真實死因。”
    “嘩——”
    整個新聞發布廳瞬間被引爆。
    開棺驗屍!
    這四個字所代表的衝擊力,遠超之前的一切。
    它意味著這場鬥爭將不再局限於檔案與證據,而是要以最直接、最原始的方式,去撬動那座早已被蓋棺定論的墳墓,去挑戰一個龐大集團最後的體麵。
    中午十二點四十分,江風凜冽。
    宋昭獨自站在江岸高台的邊緣,腳下是奔流不息的江水,仿佛要將世間的一切秘密都裹挾著衝入大海。
    他的身後,七枚被燒得焦黑變形的警徽模型,用極細的鋼絲懸掛著,在風中互相碰撞,發出一連串細碎、清脆,又帶著一絲鬼魅般的聲響。
    他沒有回頭,隻是按下了手中錄音筆的播放鍵。
    那段由警笛頻率合成的致敬曲,從小小的設備中流出,孤獨地對抗著呼嘯的風聲。
    幾乎在同一瞬間,蘇晚在城市的另一端,遠程接入了城市廣播係統。
    午間新聞剛剛結束,一段廣告即將播出。
    她精準地捕捉到了那三秒鍾的間隙,將那段音頻流推送了進去。
    沒有解說,沒有字幕,全市的出租車、商場、寫字樓、街邊小店,所有正在播放廣播的地方,都毫無預警地響起了一段持續六十八秒的奇特旋律。
    正在開車的司機會莫名地感到一陣心悸,正在購物的市民會下意識地停下腳步,寫字樓裏的白領會從午休的昏沉中驚醒。
    他們不知道這是什麽,隻覺得那聲音像是一種來自遙遠時空的召喚,一種無聲的哭泣。
    江岸不遠處的觀景平台上,人群邊緣,一個穿著舊夾克的老人——老張,緩緩從口袋裏掏出一張壓平的煙盒紙。
    他用顫抖的手,默默地將那張紙舉起,紙上是用圓珠筆歪歪扭扭寫下的七個名字。
    他渾濁的眼睛望著高台上那個孤單的背影,嘴唇翕動,卻沒有發出聲音。
    風吹過,仿佛在替他念出那些名字。
    下午兩點零九分,水務局主控室舊址。
    塵埃在從破損窗戶透進的光柱中飛舞,這裏的一切都還保持著當年的模樣,仿佛時間被凝固了。
    宋昭帶領著一支精悍的專案組重返現場,他徑直走向那個布滿灰塵的巨大控製台,蹲下身,在台麵下方一塊不起眼的金屬板後,取出了一個同樣被烈火灼燒過的金屬盒子。
    盒子裏,是七枚真正的警徽,它們被藏在這裏,躲過了那場大火和後來的清掃。
    他將七枚警徽一一取出,小心翼翼地擺放在當年的會議桌上,每一枚警徽下方,都對應著一個名字。
    攝像機已經架好,紅色的錄製燈亮起。
    宋昭整理了一下衣領,麵對鏡頭,聲音沉穩而沙啞:“這不是複仇,是還債。”
    他頓了頓,拿起第一枚警徽:“他們不是檔案裏冰冷的‘身份不明’,他們是——宋建國。”身後的大屏幕上,立刻浮現出他父親年輕時的照片,英姿颯爽。
    “李振邦。”
    “王衛國。”
    每念出一個名字,他的聲音就沉一分,身後的大屏上就亮起一張鮮活的麵孔。
    當他念完第七個名字——“周誌強”,並將最後一枚警徽輕輕放回桌麵時,在場的所有專案組成員,無論男女,全都下意識地肅立,向著那七張麵孔,致以無聲的敬禮。
    錄製結束,林疏月走到他身邊,低聲問:“你還想做什麽?”她能感覺到,宋昭平靜的外表下,壓抑著一座即將噴發的火山。
    宋昭的目光越過她,望向窗外渾濁的江麵,聲音輕得幾乎要被風吹散:“讓所有人聽見。”
    傍晚六點五十九分,天色陰沉如鐵。
    蘇晚的電腦屏幕上,最後一個數據同步進度條終於達到了百分之百。
    紀檢雲端的所有核心證據,包括那份剛剛生成的白皮書,已經加密分發至全國十二個互為備份的絕密節點。
    這意味著,除非有人能同時摧毀這十二個分屬不同係統的頂級服務器,否則,這份證據將永不消亡。
    她關閉終端,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抬頭望向窗外。
    持續了一整天的暴雨不知何時已經停歇,厚重的烏雲被撕開一道巨大的口子,清冷的月光穿透雲層,瀑布般灑下,照在翻湧的江麵上,每一道波紋都閃爍著粼粼的銀光。
    而在數百公裏之外,一個與江城風貌截然不同的邊境小鎮,白知語站在一座老舊的壁爐前。
    她打開一個天鵝絨盒子,裏麵靜靜地躺著一把造型古典的黃銅鑰匙。
    這是她父親林浩宇留下的遺物之一,一個瑞士銀行保險庫的鑰匙。
    她曾以為裏麵是父親留給她的財富,但現在她明白了,那裏麵鎖著的,是父親的罪證,也是他最後的投名狀。
    她麵無表情地將鑰匙投入熊熊燃燒的火焰。
    黃銅在火焰中迅速升溫、變紅,最終緩緩熔化,扭曲變形,與燃燒的木炭融為一體。
    在火焰升起,將她蒼白的臉映得通紅的那一刹那,她仿佛聽見了遙遠江城的風聲,聽見了那段在城市上空回蕩了六十八秒的旋律。
    她輕聲說:“聽見了。”
    同一時刻,江城西郊的墓園。
    宋昭站在父親宋建國的墓碑前,將一枚嶄新鑄造的、在月光下閃閃發亮的警徽,輕輕放在了冰冷的碑石上。
    風從江麵吹來,掠過鬆林,發出海潮般雄渾的聲響,仿佛在回應著那句他從未說出口、卻早已刻進骨血的誓言:這一次,曆史不會再被水衝走。
    城市在經曆了白天的喧囂與震動後,逐漸沉入深夜的寂靜。
    白天的風暴似乎已經塵埃落定,正義的旗幟已經高高揚起。
    然而,在這份來之不易的平靜之下,一股無形的暗流卻在以更快的速度集結。
    他們的反擊是如此公開、如此決絕,就如同一聲響亮的戰吼,雖然震懾了敵人,卻也徹底暴露了自己的陣地。
    沈硯獨自一人留在了市檔案館的地下數據室,他答應過蘇晚,會守在這裏,直到天亮。
    他相信蘇晚的技術,相信區塊鏈的堅不可摧。
    可不知為何,他心中那股不安卻越來越強烈。
    他盯著監控屏幕上交錯的數據流,一切正常。
    但就在這時,備用電源係統的一盞指示燈,毫無征兆地、極其輕微地,閃爍了一下,頻率與心跳異常吻合。
    那不是故障,更像是一聲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