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火種不熄,點名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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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冷的熒光燈下,數據流像一條無聲的蛇,在屏幕上蜿蜒爬行。
    蘇晚的指尖懸在鍵盤上方,指關節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她麵前的跳轉路由圖,像一張錯綜複雜的蛛網,而位於第七節點的那個加密包,就是懸在網中央、即將被陽光照亮的獵物。
    六小時,倒計時已經開始。
    宋昭的沉默隻持續了三秒,那三秒裏,整個地下數據室的空氣仿佛都凝固成了玻璃。
    他的聲音打破了這片死寂,低沉而有力:“那就讓它長出腳,跑起來,跑到所有想抓住它的人前麵去。”
    上午十點零五分,陽光穿透老舊的百葉窗,在布滿灰塵的空氣中切割出條條光柱。
    水務局舊址的控製室裏,彌漫著一股鐵鏽和舊紙張混合的氣味。
    專案組的核心成員圍在一張由兩張辦公桌拚成的臨時會議桌旁,氣氛肅穆。
    桌子中央,七枚被烈火炙烤得焦黑變形的警徽,無聲地訴說著它們的過往。
    旁邊攤開的,是那張幾乎耗盡了宋昭父親半生心血的“壬戌資金流向圖”,上麵的每一條線索,都像一道無法愈合的傷疤。
    宋昭的手指輕輕拂過一張高校名單。
    “我們不能再把它們藏在任何一個固定的地方,”他開口,目光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任何固定的堡壘,都可能被從內部或外部攻破。唯一的辦法,就是讓它們流動起來。”
    他提出了一個大膽到近乎瘋狂的計劃:將包括七枚警徽、資金流向圖原件在內的所有核心物證,打包移交給一個新成立的高校聯合檔案聯盟。
    這個聯盟由五所國內頂尖大學的公共記憶研究中心組成,互為備份,共享監管權。
    更關鍵的是,啟動“流動展覽計劃”。
    “流動展覽?”林疏月蹙起了眉,她作為市局的代表,本能地對這種將核心物證“公之於眾”的做法感到不安,“這太冒險了。”
    “不是藏,是播。”宋昭的聲音不大,卻擲地有聲,“火種隻有一個,會被輕易踩滅。但如果把火星撒出去,散著燒,風吹起來,就是燎原之勢。我們的目的不是保護物證,是保護真相。真相需要見證者,越多越好。”
    一直沉默的沈硯突然抬起頭,他的眼神複雜,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痛苦:“我父親……他生前最怕的,就是家裏的東西‘出圈’。他總說,一旦一件事,一個物件,被放到了學術的放大鏡下,被公開討論、研究、引證,那它就脫離了原來的圈層,再也不是某個部門可以內部處理的‘家務事’了。它會被賦予公共屬性,成為曆史的一部分。”他的話,像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在場所有人的思路。
    “沒錯。”法醫唐雨柔立刻跟上,她的聲音冷靜而專業,“那份關於魏承淵的病理敘事報告,也不應該僅僅作為卷宗封存。我建議,將它匿名化處理後,納入我們江城大學醫學院的教學案例庫。讓未來的法醫學生們都來學習,學會如何從一具屍體上,識別出這種被權力扭曲和掩蓋的‘權力創傷’。這本身,就是一種傳承。”
    林疏月凝視著那份移交令,上麵的每一個字都重如千鈞。
    她想到了昨夜檔案館那聲歎息般的係統異響,想到了宋昭那句“讓他們來不及燒”。
    她終於明白,他們要做的,不是和一股看不見的勢力進行攻防戰,而是要改變整個戰場的規則。
    她不再猶豫,拿起筆,在簽名處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在寂靜的控製室裏顯得格外清晰。
    中午十二點三十六分,江風獵獵,吹動著宋昭的衣角。
    他獨自站在江岸高台之上,腳下是奔流不息的江水,仿佛在訴說著這座城市沉積的秘密。
    他手中握著一枚嶄新的警徽,銀色的徽章在陰沉的天色下閃爍著冷峻的光芒。
    在他麵前的環形底座上,那七枚燒焦的警徽圍成一圈,像七個沉默的守望者。
    宋昭俯下身,將那枚新警徽輕輕嵌入中央的空位。
    第八枚,一個不多,一個不少。
    它代表著所有未被抹去的見證者,代表著他們自己。
    就在警徽落定的那一刻,城市裏各個角落的應急廣播揚聲器,突然打破了午間的寧靜。
    沒有預警,沒有前奏,一段奇異的音頻毫無征兆地插入進來。
    那是一個老人用盡全身力氣發出的嘶啞吼聲:“到——!”緊接著,七種不同頻率、略帶失真的警笛聲交織在一起,形成一股悲愴而尖銳的聲浪,刺破雲霄。
    這段音頻不長,不多不少,持續了整整六十八秒。
    江邊正在晨練的市民們愕然駐足。
    有人下意識地掏出手機開始拍攝這詭異的一幕,有人表情凝重地默默肅立。
    一個頭發花白、身板硬朗的退休老警察,身體微微顫抖,他抓住身邊一個年輕人的胳膊,聲音發緊地問:“小夥子,這是……這是在幹什麽?”
    那青年茫然地搖了搖頭:“不知道啊,叔。沒頭沒尾的,但聽著……怎麽像是在點名,在叫人回家。”
    下午三點十九分,省高級人民法院證據保全中心。
    氣氛莊重而緊張。
    林疏月站在一排服務器機櫃前,親眼監督著技術人員將“壬戌事件”的全部電子檔案——超過一百個G的加密數據包——導入司法區塊鏈存證係統。
    每一個字節都將被打上時間戳,生成一個獨一無二、永不可逆的哈希值。
    這是他們計劃的數字防線,一旦完成,任何人都無法再從技術上篡改或刪除這份檔案。
    公證員站在一旁,準備在哈希值生成後,立即進行司法公證。
    進度條緩慢而堅定地走向百分之百。
    就在即將完成的瞬間,所有人的屏幕上,赫然彈出一個猩紅色的權限警告窗口。
    “最高法備案通道被臨時凍結!”一名技術員失聲喊道。
    窗口上的官方理由冰冷而傲慢:“因涉及重大曆史遺留問題,需啟動跨部門會商程序,通道暫停使用。”
    林疏月的心猛地一沉。
    唐雨柔反應極快,她沒有去質問,而是立刻衝到一台技術終端前,雙手在鍵盤上化作一道殘影,迅速調取了係統後台的技術日誌。
    一行小字讓她瞳孔驟縮——那條凍結指令,並非來自最高法的主服務器,而是源於一個早已在係統內被注銷、物理地址指向市局大樓的內網IP。
    她幾乎立刻就認了出來,那是陳硯亭擔任副局長時期,他辦公室終端的專用IP地址。
    一個死去多年的“幽靈”,竟還在操縱著現實的權力網絡。
    “他們在用規則之外的規則來阻撓我們。”唐雨柔臉色鐵青,她沒有浪費時間憤怒,而是立刻新建了一個文檔,以驚人的速度撰寫了一份《關於司法存證係統遭遇異常行政幹預的緊急備忘錄》,將IP地址、凍結時間、指令代碼等所有技術細節全部附上。
    寫完後,她沒有通過常規渠道上報,而是利用紀委內部專用的獨立加密信道,將備忘錄直接發送到了省監察委員會的值班室。
    與此同時,在法院大廳的另一角,宋昭看似不經意地從一個公共意見箱旁走過。
    他從口袋裏取出一張法院提供的公共意見投遞單,飛快地在背麵謄抄下幾行字。
    那是他從父親那本破舊筆記本裏,關於“真相之眼”閃現細節的記錄。
    他沒有寫任何多餘的話,隻在最後加了一句:“請詳查魏承淵遺物中的一枚銀色袖扣。”然後,他將紙條折好,像一個普通市民填寫意見一樣,若無其事地塞進了投遞箱的縫隙裏。
    傍晚七點零二分,夕陽的餘暉徹底消失在地平線下,城市華燈初上。
    紀檢委的技術辦公室內,蘇晚長舒了一口氣。
    她麵前的屏幕顯示,高校聯盟已經正式確認接收了首批物證,五所大學同時在各自的官方網站上,發布了“流動展覽計劃”的首站巡展預告,地點定在西部一個偏遠基層社區的文化中心。
    第一顆火星,已經成功撒出去了。
    她關閉終端,揉了揉酸澀的眼睛,準備離開。
    起身時,她的目光無意中掃過旁邊沈硯臨時用過的辦公桌。
    桌上攤開著一本筆記本,似乎是走得匆忙忘記合上。
    一頁畫得潦草的草圖,像磁石一樣吸住了她的視線。
    那是一張電路布局圖。
    她一眼就認出,圖紙的結構與魏承淵那間密室書房的建築圖紙高度吻合。
    而圖上,有一個用紅筆圈出的部分,旁邊標注著一行小字:“備用電源,獨立於市政電網,直連後山柴油發電機組。”
    一個可怕的念頭如閃電般擊中了蘇晚。
    她猛地坐回椅子上,雙手顫抖地調出一個程序,反向追蹤江城市過去七日內所有的區域性停電記錄。
    一行數據瞬間跳了出來——城西精神病院舊址周邊,昨夜淩晨一點,曾有一次長達十七分鍾的斷電。
    那裏,正是老張現在臨時的安置點。
    她抓起電話,幾乎是吼著撥通了宋昭的號碼。
    電話接通的瞬間,她的聲音因恐懼而變得尖銳微顫:“宋昭!他們沒放棄焚檔……他們隻是換了燒法!他們要燒的不是紙,是人!”
    彼時,宋昭正站在他父親的墓前。
    夜風蕭瑟,吹過空曠的墓園,仿佛帶來了遠處城市應急廣播那尚未完全消散的餘音。
    他閉上眼睛,冰涼的指尖輕輕觸摸著冰涼的墓碑,碑麵上刻著的名字,是他一切行動的起點和終點。
    在蘇晚那聲驚駭的呼喊穿透聽筒之前,他恍惚間,似乎聽見腳下深邃的江底,傳來了一聲跨越時空的回應:
    到——
    風聲陡然變得淒厲,像亡魂的嗚咽。
    宋昭猛地睜開眼,握著手機的手指瞬間收緊,一種比寒夜更刺骨的冷意,從脊椎一路竄上頭頂。
    他知道,那座廢棄的精神病院,此刻已經不再是庇護所。
    它變成了一個陷阱,一個為最後一位見證者準備的,無聲的焚屍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