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共情之前,先留下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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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九點零七分,技術支援中心地下應急通道。
空氣裏彌漫著金屬與潮濕混凝土混合的冷腥味。
宋昭背貼牆壁,呼吸壓得極低,像一具被抽去靈魂的軀殼,僅靠耳膜與指尖感知外界。
他能聽見自己心跳,也能聽見那兩道腳步聲在通道盡頭遲疑地停頓——入侵者在等他暴露位置。
但宋昭沒動。
剛才在主控室那一瞬的觸碰,讓他從冷藏櫃門框上捕捉到了殘響:兩顆心跳,節奏被刻意壓製,卻仍暴露出訓練痕跡——右腳落地稍重,步幅恒定在78厘米,誤差不超過2厘米。
這是標準的戰術協同步法,常見於特種作戰單位夜間突襲編組。
可他們犯了個致命錯誤:沒有切斷應急照明的備用電源。
綠光微弱,但足夠映出人體輪廓。
宋昭閉眼,讓殘響中的心跳頻率在腦海中回蕩,與現實中的腳步聲重疊比對。
左前方那人步伐更穩,是主導者;右後方稍亂,帶傷或緊張。
兩人間隔0.8秒,正是為了錯開聲波反射幹擾,但他們忽略了水汽對聲音傳導的影響。
他知道該怎麽做了。
右手悄然滑向腰際消防閥,指尖勾住拉環,蓄力。
三秒。
兩秒。
就在左側那人抬手準備開啟熱成像儀的瞬間,宋昭猛地拽下消防閥!
“嗤——!”
高壓水霧轟然噴射,瞬間籠罩整條通道。
警報尖銳響起,紅光閃爍,水珠打在金屬牆上如同密集鼓點。
入侵者反應極快,立刻後撤,但水霧扭曲了紅外線,熱成像失效。
宋昭已動。
南枝拳講究“低掃高防、肘膝為刃”。
他貼地滑出,右腿如鞭掃向左前方那人膝蓋外側,精準命中關節縫隙。
對方悶哼倒地,還未起身,宋昭肘尖已如鐵錘砸落肩井穴,順勢擰臂反扣。
另一人怒吼拔槍,盲射一槍打碎頭頂照明燈,玻璃炸裂四濺。
宋昭借著爆炸聲掩護翻滾側移,將俘虜擋在身前作為人盾。
槍聲再起,子彈擦過金屬櫃,火花四濺。
那人見無法鎖定,轉身就逃,腳步急促卻仍保持戰術節奏。
宋昭沒追。
他按住俘虜頸動脈,確認暈厥後迅速搜身,手套脫落的刹那,一道暗青色紋身赫然浮現於左臂內側——扭曲的蛇形纏繞著數字“14”,下方印著一行極小的拉丁文:真相藏於黑暗。
宋昭瞳孔驟縮。
這個標誌,他見過。
十五年前城西滅門案現場,廚房灶台下壓著一隻煙頭,包裝紙印著同樣圖案。
當年此案被定性為仇殺,凶手至今未歸案。
而那份物證,在案卷封存第三年莫名遺失。
現在,它出現在一名受過軍事訓練、奉命清除“回聲”相關者的殺手身上。
他冷冷盯著昏迷的男人,腦海中飛速推演:滅門案受害者家屬名單、基金會關聯企業、近年異常死亡的調查員……一條看不見的線正緩緩浮現,貫穿過去與現在。
五分鍾後,宋昭將人押送至紀委臨時羈押點。
麵對陳硯的追問,他隻淡淡道:“依據足跡壓深與重心偏移,判斷其慣用左手,突襲時暴露破綻。”一字未提殘響。
淩晨四點十八分,林晚的台燈仍亮著。
她指尖在鍵盤上疾馳,屏幕分割成數十個窗口。
被捕者手機中那個偽裝成心理幹預熱線的加密分區,終於被她破解。
語音指令播放出來,機械女聲平靜陳述:“清除所有與‘回聲’相關的物證接觸者。”
她脊背發涼。
這不是簡單的滅口,而是一套精密的社會性抹除係統。
她調出沈巍基金會旗下“心橋心理谘詢中心”的近三年接待記錄,交叉比對司法係統內部人員流動數據,驚人發現:至少七名已被宣告“因病去世”或“意外身亡”的調查員,曾以化名登記就診。
而這些“患者”的死亡時間,全部集中在一次高層聽證會前兩周。
她猛地合上眼,腦中構建出完整鏈條——心理操控製造精神崩潰假象,醫院出具死亡診斷,殯儀館完成身份注銷,再通過低溫保存實現肉體隱匿。
所謂的“死後複蘇”,不過是將被清除者重新喚醒,植入虛假記憶,變成傀儡或實驗體。
“他們不是在殺人……是在重寫人生。”她喃喃自語,手指顫抖地打開《白皮書》更新文檔,將這一模型命名為“三段式清除協議”,並設定自動推送程序:特別調查庭開庭前一小時,全網同步。
上午十一點零二分,省紀委會議室。
陳硯站在投影前,聲音沉穩:“我們已申請對‘陳硯亭遺體’開棺驗屍,武警部隊將於今日下午兩點抵達殯儀館,全程護送。”
眾人嘩然。
沈硯忽然起身:“我請求參與行動。作為魏家後代,我在當地有些舊識,或許能減少阻力。”
宋昭坐在角落,靜靜看著他。
這個曾與他並肩作戰的年輕人,此刻臉上寫滿決絕,卻藏不住眼底的裂痕。
散會後,他在樓梯間攔住沈硯。
“你父親的名字,”他低聲說,“出現在十五年前滅門案的外圍調查筆記裏,出現在三年前開發區強拆命案的匿名舉報信抄送名單裏,也出現在‘回聲計劃’第一批實驗體審批文件的副簽欄……他們不會讓你活著回來證明什麽。”
沈硯苦笑:“如果我不去,誰來證明他不是凶手?”
宋昭沉默良久,從內袋取出一枚火柴盒大小的黑色裝置,塞進對方手中。
“貼在襯衫內袋,靠近心髒位置。別讓他們給你打針。”
沈硯點頭,轉身離去。
走廊盡頭,陽光斜照進來,卻照不進程野眼底那一片深沉的暗影。
而是引爆一切的引信。
下午三點四十九分,郊區殯儀館停屍房外。
唐雨柔提著銀色箱包站在鐵門前,風吹起她額前碎發。
她抬頭望了一眼監控探頭,緩緩打開箱體,取出一台便攜式拉曼光譜儀。
儀器啟動時發出輕微嗡鳴,屏幕泛起藍光。
她蹲下身,指尖輕輕撫過棺木底部一圈暗灰色密封膠。
下午三點四十九分,郊區殯儀館停屍房外。
風從鐵門縫隙鑽入,帶著殯儀館特有的一股鐵鏽與福爾馬林混合的冷味。
唐雨柔蹲在棺木前,拉曼光譜儀的藍光映在她瞳孔裏,像一道沉靜的警報。
儀器蜂鳴兩聲,屏幕跳出波形圖——峰值異常,頻段集中在420納米波長,是典型的納米級熒光標記物反應。
她指尖一顫。
這種標記物不會自然存在。
它被設計成在特定壓力或溫度變化下激活,一旦棺蓋開啟,密封膠破裂,熒光粒子便會氣化擴散,通過空氣流動觸發遠程信號發射。
某種意義上,這具棺材本身就是一個活體信標。
“通信切斷。”她低聲對身後的程野說,聲音壓得極低,仿佛怕驚動沉睡的亡者。
宋昭點頭,早已示意外圍技術員切斷所有無線頻段。
他蹲下身,從戰術包中取出小型惰性氣體噴霧罐——氬氣,能中和空氣中潛在的化學觸發機製。
他沿著棺木四周緩慢噴灑,銀白色的霧氣如薄紗般籠罩棺體,隔絕了外界最後一絲擾動。
唐雨柔深吸一口氣,戴上雙層乳膠手套,用無磁鑷子從密封膠邊緣刮下一小片樣本,封入真空管。
她的動作極穩,但指節微微泛白。
她知道,此刻他們不隻是在開棺,而是在拆一枚延時二十年的炸彈。
宋昭站起身,親自接過開棺工具。
絕緣手套貼合掌心,隔絕電流,也隔絕可能的生物電感應陷阱。
他將液壓撐杆緩緩插入棺蓋縫隙,金屬摩擦發出細微的“吱呀”聲,像某種古老機關被喚醒。
棺蓋掀開的瞬間,一股陳腐的冷氣撲麵而來。
屍體麵部浮腫,皮膚呈蠟灰色,眼球輕微外凸,但下頜線條過於圓鈍,鼻骨塌陷角度也不對。
唐雨柔迅速打開便攜光源,調整至側射模式,照向死者口腔。
她用微型牽開器輕輕撐開嘴唇,凝視片刻,瞳孔驟縮。
“牙齒。”她低語,“三顆門牙做過瓷貼麵,牙齦邊緣有二次修複痕跡。陳硯亭的牙科檔案顯示,他隻有兩顆補牙,且從未接受過美容修複。”
宋昭沉默俯身,目光落在屍體右手——小指第二節有陳舊性骨折,但陳硯亭的傷在左手。
他緩緩抬頭,與唐雨柔對視一眼。
“替身。”他說,聲音像從地底傳來。
唐雨柔取出采樣針,從屍體頸部取了一管血,迅速裝入便攜離心機。
三分鍾後,血漿層呈現異常乳白色。
“脂肪乳劑殘留,”她聲音發緊,“這是低溫保存後複蘇的典型特征。他們用藥物維持代謝假象,再偽造死亡,最後放入棺中充當替身。”
她抬頭望向宋昭,眼中映著停屍房慘白的燈光:“真正的陳硯亭,還在‘回聲艙’裏。他們沒讓他死,他們需要他活著——作為實驗對照組,或者……活體數據庫。”
宋昭沒說話。
他盯著那具被精心偽造的屍體,腦海中卻浮現出十五年前城西滅門案現場的煙頭,蛇形紋身,以及今晚那名殺手臂上的拉丁文——Veritas in Tenebris。
真相藏於黑暗。
而他們,正一步步踏入那片黑暗的核心。
風再次掠過鐵門,吹動唐雨柔的發絲。
她合上儀器,低聲說:“數據已加密封存,但……他們一定知道我們動了棺。”
宋昭緩緩合上棺蓋,聲音低沉:“他們不怕我們開棺。他們怕的是,我們開始看懂他們的規則。”
他轉身走向車邊,身影被夕陽拉得極長,像一道割裂光明與陰影的刀痕。
而此刻,他還不知道,鞋墊下的U盤,正無聲地搏動著一段早已死去卻仍未熄滅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