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誰在替死人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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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淩晨兩點零八分,江城市法醫中心冷藏庫B區的燈光泛著冷白,像是從冰層深處透上來的光。
    唐雨柔站在B17號冷櫃前,指尖微微發顫。
    她剛調出原始入庫記錄,屏幕上的時間戳像一根刺,紮進她眼底——2023年4月16日23:47。
    可官方通報裏,陳硯亭的遺體是當天下午五點整送達的。
    六小時誤差。不是係統延遲,而是人為篡改。
    她迅速調取運輸車輛GPS軌跡,畫麵跳轉間,一輛標有“沈巍醫療後勤”字樣的黑色冷藏車,在當晚九點二十三分偏離主路,繞行至城東沈巍基金會下屬的仁安殯儀館,停留四十七分鍾,隨後才駛向法醫中心。
    殯儀館?
    不歸他們管。
    可這輛車,不該去那裏。
    唐雨柔深吸一口氣,戴上無菌手套,打開冷櫃。
    編號B17的遺體覆蓋著白布,她輕輕掀開麵部遮蓋——死者麵容安詳,唇線緊閉,皮膚呈現典型低溫凍僵的青灰。
    但她的目光停在下頜骨邊緣,那裏有一道細微的錯位痕跡,幾乎難以察覺。
    她取出隨身攜帶的牙科影像對比板,將死者X光片與陳硯亭生前在省立醫院的牙科檔案並列。
    放大,微調角度——下頜支後緣,0.7毫米的偏差。
    不是同一人。
    “有人調包了屍體。”她低聲自語,手指迅速撥通林疏月的號碼,聲音壓得極低,“林姐,陳硯亭沒死。真正的他,可能還活著。”
    電話那頭沉默兩秒,隨即傳來翻動紙頁的沙沙聲。“我馬上到。”
    上午九點三十六分,紀檢臨時駐地會議室,窗簾緊閉,投影儀亮著幽藍的光。
    林疏月站在屏幕前,目光掃過在場每一個人。
    陳硯坐在角落,神色凝重。
    他手中捏著一份境外銀行流水打印件,指尖微微用力。
    “沈巍名下賬戶,過去八個月,每月15號向一家名為‘北緯36°生命維續中心’的離岸機構轉賬,金額固定,三十萬美元。”陳硯聲音低沉,“這家機構注冊地在開曼,但實際運營地址指向冰島雷克雅未克郊區的一處地下生物實驗室,主攻人體低溫保存與神經活性維持技術。”
    宋昭站在白板前,手中筆尖輕點。
    他將唐雨柔的發現與銀行流水並列寫在左側,右側畫出一條時間軸。
    “他們沒殺陳硯亭。”他緩緩開口,聲音像刀刃劃過冰麵,“他們把他‘凍’了。”
    會議室一靜。
    “動機?”林疏月問。
    “身份置換,或情報榨取。”程野目光銳利,“陳硯亭掌握的是沈巍與市政高層在開發區強拆項目中的資金洗白鏈。殺了他,線索斷;可若讓他活著,又能通過藥物或電刺激提取記憶,甚至用他的身份做‘二次出場’——比如,偽造他‘悔過自首’的視頻,反過來汙蔑我們。”
    陳硯眉頭緊鎖:“但我們現在沒有證據鏈,更沒有搜查令,動不了沈巍的車隊。”
    宋昭沒說話,從證物袋中取出一張照片——一隻黑色戰術手套的殘片,邊緣被鋼絲網割裂,表麵沾著暗褐色油漬。
    “這是昨晚我在殯儀館外圍鐵絲網上找到的。對方運屍時,有人爬過圍欄,手套被刮落。”他指著油漬,“成分分析顯示,這是Kronos9型重型冷藏車減震係統專用潤滑劑,抗低溫、高粘附性,全市隻有三家單位采購過——市疾控中心、軍區後勤部,還有……沈巍生命科技冷鏈公司。”
    林疏月眼神一凜:“你打算去查車?”
    “不是查。”程野嘴角微揚,“是摸底。”
    中午十一點五十分,城西物流園D7倉。
    陽光灼烤著鐵皮屋頂,熱浪扭曲了空氣。
    宋昭與陳硯穿著印有“恒溫設備維護”字樣的工裝,手持檢測儀,走進沈巍冷鏈公司的維修區。
    三輛深灰色冷藏車整齊停放,車身上“沈巍醫療·生命通道”字樣刺目。
    他們以“例行製冷係統巡檢”為由,順利進入作業區。
    陳硯負責引開值班員,程野則蹲在車底,用便攜式采樣器逐一提取減震器油液。
    第一輛,無異常。
    第二輛,匹配度68%,排除。
    第三輛——車牌雲J·8K321——采樣儀剛接觸油漬,屏幕瞬間跳出高匹配提示:Kronos9,匹配度99.3%。
    宋昭眼神一凝。
    他繞到車尾,目光掃過排氣管夾層。
    一道新鮮的膠封痕跡引起警覺——像是有人匆忙封住了什麽。
    他從工具包取出熱風槍,調至低溫檔,緩緩加熱膠層。
    膠質軟化,裂開細縫。
    他用鑷子輕輕剝離,一枚指甲蓋大小的微型存儲卡露出一角。
    取出,插入便攜讀卡器。
    屏幕亮起,一段模糊視頻開始播放:
    昏暗的房間,金屬艙體泛著冷光。
    一名男子被固定在擔架上,麵容憔悴,但眉骨、鼻梁輪廓清晰可辨——陳硯亭。
    兩名穿白袍的人為他注射鎮靜劑,手臂上靜脈塌陷。
    鏡頭掃過艙體側麵,一張標簽貼在玻璃上:
    項目:回聲
    狀態:穩定休眠
    喚醒協議:待授權
    視頻戛然而止。
    宋昭盯著那兩個字,心跳如錘。
    回聲?
    他抬頭望向遠處灰蒙的天際,仿佛聽見某種低頻震動,從地底傳來,穿過鋼筋水泥,直抵耳膜。
    有些聲音,死人不會說,但係統會。
    而“回聲”,或許從來不是為了終結,而是……等待被再次喚醒。
    下午五點十四分,古籍檔案館修複室。
    窗外暮色漸沉,玻璃映出林晚低垂的側臉。
    她指尖輕撫一頁泛黃的檔案複印件,紙麵印著沈巍基金會內部通訊錄的加密附錄——代號與項目名稱交錯排列,像一張無形的網。
    她的目光停在“回聲  07”條目下,旁邊標注著一行小字:“聲波共振頻率匹配完成,宿主神經適配率83.6%”。
    回聲。
    她輕輕呼出一口氣,鏡片上浮起一層薄霧。
    這不是第一次見這個代號。
    三天前,她在整理民國時期江城防疫站舊檔時,偶然發現一份被夾在賬本中的加密備忘錄,使用的是上世紀三十年代教會醫院流行的音韻替換法——以五線譜音符對應字母,用音高變化隱藏信息。
    她翻出那頁譯文,指尖在兩份文件間來回移動。
    基金會文檔中的“回聲”,在舊譜係中對應的是“回聲”——而“生”字在古音中讀作“sheng”,與“省”“醒”同音。
    更關鍵的是,“回”在音律密碼中常作“返始”解,意為“自終而複起”。
    她的呼吸一滯。
    這不是簡單的項目命名。這是儀式性的宣告。
    她迅速調出基金會近三年的人事異動表,篩選出所有曾調往“生物倫理委員會”或“應急醫療響應組”的人員,再交叉比對公開訃告。
    七人,五年內相繼“因病去世”,平均年齡六十九歲,死因清一色為“突發心源性休克”或“腦幹功能衰竭”。
    可奇怪的是,七人中有五人曾在去世前三個月內接受過沈巍基金會讚助的“老年神經健康評估計劃”。
    她打開手機,將“回聲”的譯解結果連同名單發給唐雨柔。
    ——同一時刻,法醫中心病理檔案室。
    唐雨柔正站在高倍顯微鏡前,屏幕上是一張腦組織切片影像。
    這是上周例行複核的一例退休幹部屍檢樣本,死者姓陸,原市政規劃局副局長,死於“急性腦出血”。
    她本無意深究,可當看到“周正聲”三個字簽在病理報告末尾時,心頭莫名一緊。
    周正聲,市第一醫院神經外科前主任,現任沈巍醫學研究院首席顧問。
    也是當年陳硯亭案的“醫學鑒定專家”。
    她調出近五年由他簽字的七份自然死亡報告,逐一比對。
    當放大到腦垂體區域時,她的手指頓住了。
    每個樣本的垂體柄附近,都有一個直徑不足0.5毫米的微小穿刺點,周圍組織呈現輕微膠質增生——這不是病變,是植入痕跡。
    像極了實驗性神經接口的錨定位置。
    她猛地合上筆記本,撥通林晚電話:“他們在活人身上做可喚醒的神經植入……‘回聲’不是冷藏,是預埋。這些人根本沒死,隻是被標記、被儲存,等某個時刻……被重新‘播放’。”
    話音未落,手機屏幕突然跳出一條加密推送——程野發來的視頻文件,標題隻有兩個字:雲J·8K321。
    她點開,畫麵中陳硯亭被注入鎮靜劑,移入低溫艙,標簽清晰可見:“項目:回聲”。
    她的指尖發冷。
    這不隻是謀殺,是係統性的偽造死亡鏈。
    他們用醫學權威掩蓋活體實驗,用殯葬係統完成身份替換,再以“死後複蘇”的假象操控輿論——而“回聲”,就是那個啟動開關。
    她立刻將病理發現回傳,卻不知,就在她按下發送鍵的同時,宋昭已踏入技術支援中心的大門。
    晚上八點三十三分,技術支援中心。
    宋昭坐在終端前,U盤插入接口,加密數據開始上傳。
    屏幕右下角進度條緩緩推進:97%……98%……
    “上傳成功。”
    他鬆了口氣,正欲拔出設備,頭頂燈光驟然熄滅。
    整個樓層陷入漆黑。
    他瞳孔一縮,手指閃電般拔出U盤,順勢塞進左腳鞋墊夾層。
    應急出口的綠光幽幽亮起,勾勒出物證冷藏櫃的輪廓。
    他屏住呼吸,貼牆後退,耳膜捕捉著空氣的流動。
    走廊傳來腳步聲。
    極輕,卻有節奏——不是保安的巡邏步頻。
    是兩人,間隔0.8秒,右腳落地稍重,像是負重前行。
    他緩緩抽出別在腰後的南枝拳短棍,金屬冷意順著掌心蔓延。
    指尖無意識觸碰到冷藏櫃的金屬門框,刹那間,殘響如潮水湧入腦海——
    低溫,金屬碰撞的震顫,還有……微弱的心跳。
    不是他的。
    是兩個。
    一個快,一個慢,像是被刻意調節過步調,卻又在寂靜中暴露了彼此的距離。
    他閉上眼,心跳與那殘響中的脈動悄然靠近,仿佛黑暗中有另一具身體,正與他同步呼吸。
    門外,一道低沉男聲緩緩響起,像刀鋒劃過冰麵:
    “東西交出來,否則明天的新聞會說,宋昭因精神問題自殺身亡。”
    隻有心跳,在黑暗中彼此傾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