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灰燼裏撈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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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風裹挾著焦糊味撲麵而來,鑽進程野的鼻腔。
他站在貨櫃殘骸前,宛如一尊被凍住的雕像。
警戒線外,山道蜿蜒著消失在霧氣中,邊防哨所的探照燈掃過荒坡,映照出幾具燒得扭曲變形的金屬框架——那曾是一輛申報為空調維修設備的冷鏈車。
如今,隻剩下一地碳化的紙屑和熔融的鐵皮,仿佛被地獄之火舔舐過一般。
“現場沒有幸存者。”副手低聲匯報,“司機在車輛被攔截時跳車逃跑,身中兩槍,當場死亡。身份不明,沒有攜帶證件。”
宋昭沒有回應。
他蹲下身子,戴著手套的手撫過一堆灰燼,指尖挑起一片薄如蟬翼的焦紙。
在光線的照射下,半枚印章的輪廓隱約可見,邊緣呈鋸齒狀,像是某種老式鋼印。
他盯著那痕跡,腦海中卻浮現出林晚發來的分析報告:含鈦白粉的特製油墨,僅用於2001年保密檔案封存項目。
這不是普通的行政蓋章,而是係統內部清洗的憑證。
“篩。”他終於開口,聲音低沉沙啞,“用三層細網過濾,每克灰燼都要過一遍。”
隊員們迅速開始行動。
風沙混合著餘燼在空中飄蕩,宛如一場黑色的雪。
宋昭戴上防塵麵罩,蹲守在焚燒最徹底的角落,一動不動。
三個小時過去了,他的膝蓋已經麻木,視線也被汗水模糊了。
就在助手提議收隊時,他忽然抬手——在一堆幾乎化為粉末的焦渣中,一抹微弱的金屬反光一閃而過。
他用鑷子輕輕撥開灰層,一枚指甲蓋大小的U盤芯片赫然出現在眼前。
芯片外殼嚴重變形,接口處熔成一團黑色的瘤狀物,主控模塊肉眼可見地已經燒毀。
“這東西還能讀取數據嗎?”技術員接過芯片,搖了搖頭,“高溫至少達到了八百度,存儲單元大概率已經結晶了。”
宋昭默默地望著屏幕上的錯誤提示:“無法識別設備”。
他閉上眼睛,腦海中突然閃過林晚說過的一句話:“古籍修複最難的是剝離碳化纖維,我們用溫水懸浮法,依靠密度差讓雜質自然分離。”
他猛地睜開眼睛:“用緩衝液,低溫浸泡,再加上超聲波震蕩。”
“你是說……用修複書籍的方法來修複芯片?”
“試試。”
實驗室臨時搭建在移動方艙內。
宋昭親自操作,將芯片碎片放入特製冷凍緩衝液中,啟動低頻超聲波。
水流輕輕顫動,黑色雜質如墨汁般緩緩剝離。
二十分鍾後,他小心翼翼地取出殘片,接入數據恢複儀。
屏幕閃爍,進度條艱難地爬升至17%後停滯不前。
但就是這短短的一段,跳出了一行加密日誌:
【G線調度中心|任務編號QDF 03】
觸發條件:R07協議終止,目標信息泄露風險評級↑↑↑
指令下達:執行‘清道夫’清除流程(全維度)
執行節點:江城應急歸檔科、喀什邊境通關組、西南醫療轉運站
IP自動注銷時間:04:23:19
備注:本次行動由“黑鴉Ⅲ”授權,所有本地日誌同步覆寫
宋昭盯著“G線調度中心”這五個字,一股寒意順著脊椎躥了上來。
這不是某個具體的部門,而是一個虛擬的指揮節點,像幽靈一樣遊走在體製的縫隙中,每次完成任務後就會抹去自己的蹤跡。
它不隸屬於任何單位,卻能夠調動跨省資源,甚至操控檔案注銷權限。
他立刻撥通了林晚的電話。
電話接通時,背景傳來翻動紙頁的沙沙聲。
“我剛比對完印泥成分。”她的聲音冷靜得近乎尖銳,“涉案印章使用的鈦白粉配方,源自2001年‘北境計劃’保密封存工程。我查了參與者名單——趙德海,原市檔案局副科長,現已退休。他在2003年神秘失蹤前後,連續七天深夜進出應急中心檔案室,累計停留時長超過四十小時。”
“還有其他發現嗎?”
“境外資金流。”她頓了頓,“近三年,他名下賬戶接收了四筆來自注冊於開曼的非政府組織(NGO)的匯款,總額一百二十七萬,用途標注為‘民間文獻搶救資助’。但那個非政府組織根本不存在。”
宋昭眼神一凜:“把資料加密發給陳硯,讓他通過反洗錢通道深入調查。我要知道這筆錢是誰在操作。”
與此同時,唐雨柔正站在法醫中心的負壓解剖室裏,麵前的托盤裏盛放著幾塊骨骼殘渣。
在顯微鏡下,晶體結構呈現出異常的熒光反應。
質譜儀的結果剛出來——鈷 60同位素殘留,濃度達到0.8貝克勒爾/克。
她的瞳孔微微收縮。
鈷 60,醫用放療源的核心材料,嚴禁私自拆卸或運輸。
而三個月前,林浩宇名下的慈善基金會曾向海關申報一批“二手放射治療儀”,目的地為西南偏遠縣醫院。
她調出進口清單,篩選近三年同類捐贈記錄,鎖定了五批未在當地衛健係統備案的設備。
隨即撥通其中一家醫院後勤主任的電話,偽裝成衛健委督查人員。
“您好,關於貴院接收的CT 6型放療設備,請問目前運行狀態如何?”
電話那頭一陣支支吾吾:“啊……那個……運來就沒電,廠家也不來修,後來當廢鐵處理了……”
“賣給誰了?”
“一個姓周的回收商,具體名字記不清了……”
唐雨柔記下線索,立即委托當地警方秘密追查這批“廢鐵”的去向。
她知道,這些所謂的“捐贈設備”,根本不是治病救人的工具——而是轉移高危物資、掩蓋非法交易的掩護手段。
夜越來越深了。
沈硯坐在R07舊址的臨時工作站裏,麵前擺放著從硬盤碎片中提取的日誌數據。
他打開建模軟件,輸入“清道夫”觸發時間、地點、關聯人物、IP注銷序列……手指在鍵盤上飛快地敲擊著。
一個詭異的規律開始浮現。
每當“清道夫”啟動前,總有一段極短的數據波動先於指令出現,仿佛某種預兆信號。
它不屬於任何已知協議,也無法溯源。
但它確實存在,而且——
精確指向每一次清除行動的核心坐標。
他屏住呼吸,將那段波動波形放大,反複播放。
嗡……
製冷機依舊在角落低聲轟鳴,像二十年來從未停歇的倒計時。
“不是隨機清除……是預判式清洗。”
他的聲音輕得像自言自語,卻砸進寂靜的夜裏,激起無聲驚雷。
每一次“清道夫”啟動前48小時,總有一份不起眼的行政通知悄然下發:“即日起開展全市線路檢修,涉及應急廣播係統備用頻段測試。”
“因電力調度需要,臨時關閉部分檔案室監控回傳。”
“配合環保巡查,暫停數據中心日誌歸檔72小時。”
措辭平淡如公文模板,可當這些通知的時間節點與“清道夫”行動精確對齊時,它們便成了死亡倒計時的鍾擺。
沈硯翻出父親遺留的日誌本,紙頁泛黃,字跡淩亂得像是掙紮著寫下的遺言。
他逐頁翻找,指尖忽然一頓——
“G線不走明文,靠頻率共振識別——周三晚九點,廣播電台備用頻道。”
下麵還畫了一串波形草圖,歪斜而急促,仿佛書寫者正被某種恐懼追趕。
他猛地合上筆記本,抓起加密終端,撥通了邊疆某縣廣電局技術員的號碼。
對方接通後語氣疲憊:“那個老係統?早就停用了,連電源都斷了五年。”
“但我需要你接進去一次。”沈硯的聲音冷靜得不像他自己,“用備用電池,隻開機十分鍾。”
沉默良久,對方終於答應。
淩晨三點十七分,遠程連接成功。
廢棄廣播係統的後台日誌裏,空蕩的數據流中藏著一段詭異循環:每隔72小時,就會自動播放一段持續13秒的“雜音”,未標注來源,也無調用記錄。
沈硯將音頻導入頻譜分析軟件,濾去背景噪聲——
一串數字序列浮現出來。
經緯度。
定位落點,是一座深埋於戈壁腹地的廢棄氣象觀測站,地圖上早已抹去編號,隻有上世紀地質勘探隊留下的模糊手繪標記。
宋昭帶著突擊隊抵達時,天邊剛透出灰白。
鐵門鏽蝕,屋內塵封如墓。
可當他踹開主控室的門,冷汗瞬間浸透後背——
牆上貼滿剪報式的紙質時間表,墨跡陳舊卻排列整齊:
2003年6月14日|江城物證中心火災|證據滅失:陸沉案卷宗
2009年11月3日|喀什邊檢數據庫宕機|目標逃逸記錄刪除
2015年8月27日|西南醫療站焚毀|生物樣本銷毀
七起,整整七起重大證據鏈斷裂事件,全部指向同一個幽靈指令:“清道夫”。
而最新一行,用紅筆潦草地寫著:
下次觸發條件:當R08數據公開超過72小時。
硬盤已被高溫熔毀,主板焦黑,但宋昭蹲下身,在散熱風扇的濾網上發現幾根纏繞的毛發——粗糲、棕褐,帶有明顯動物角質層結構。
“送檢。”他低聲吩咐。
那一夜,他獨自坐在指揮車裏,耳機反複播放最後一次接收到的“清道夫”信號音頻。
風噪、電流、低頻嗡鳴……一切聽起來都再正常不過。
可就在第十三遍重放時,一個極細微的聲音刺入耳膜——
叮……叮、叮叮……叮。
駝鈴。
不是機械震動,也不是金屬碰撞。
那是西北牧民夜間巡圈牲畜時特有的節奏:慢三拍接快兩拍,伴隨著沙地腳步的拖遝回響。
幾十年生活在荒原的人才懂這韻律,就像沙漠知道風的方向。
宋昭緩緩摘下耳機,眼中寒光驟閃。
他打開筆記本,調出阿爾金山區域的風速圖與沙塵軌跡模型,手指在地圖上劃過一道弧線。
然後,他撥通林晚電話,聲音低沉而篤定:
“我知道下一個銷毀點在哪了……”
電話那頭,紙頁翻動聲戛然而止。
“不是機器在動。”他說,一字一頓。
“是人在趕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