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芸司遙是他的“佛”(完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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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溟不是以前的玄溟了。
    他陰沉,偏執,瘋狂,為了尋她不惜花費幾百年,將她“屍體”尋回。
    係統將選擇權交到了她手中,也明確的讓她看到了玄溟的不同。
    現在的玄溟,不是她以前認識的玄溟。
    他們相遇不過短短一年,而現在,是百年後。
    百年,足夠徹底顛覆一個人,改變一個人。
    係統:【您可以自行選擇。】
    它的麵板還亮在眼前,「留下」與「離開」兩個選項盈盈泛著光。
    芸司遙暫時沒有做下決定。
    她指尖懸在麵板上方,卻在最後一瞬微微蜷起,收回了手。
    這個世界變成了什麽樣還是未知,她得先去看看,畢竟百年光陰不是彈指而過,這具身體也可能會有什麽隱患也不一定……
    芸司遙觀察了一下周圍的環境。
    房子應該重新裝過,沒有之前那麽簡陋。
    芸司遙下了床,用妖力將拴住她的鎖鏈打開,放輕腳步,確認玄溟沒有醒來的意思,才推開門。
    “吱呀——”
    走廊裏靜得能聽見自己的腳步聲。
    兩側的燭火沒點著。
    滿室的紅綢本該顯得喜慶,卻莫名有種陰冷詭異的氣息。
    這裏已經過去了幾百年,早已物是人非,山還是那個浮屠山,木屋也和現在的位置吻合。
    這是她和玄溟的“婚房”。
    除了玄溟,這一路,她居然沒再碰見第二個人。
    本該熱鬧的喜房裏,沒有賓客的喧鬧,沒有交錯的笑語,隻有紅燭的火苗在跳動,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
    芸司遙記得自己死前沒了妖心,應該會變成凡人才對。
    凡人壽終正寢,死亡,皮肉會慢慢幹癟、塌陷,最後化作枯骨。
    她本是妖,身死之後連枯骨都留不住,散作天地間的塵埃。
    可玄溟竟能將那些縹緲的骨灰一一尋回,令其再生,不知耗費了多少精力。
    幾百年的時光,多少個日夜。
    他費了多少心血,才拚湊出她現在的身體……
    芸司遙深吸口氣,朝著前麵的正廳走,還沒走多遠,忽然聞到了一股紙漿味,有點像燒過的灰燼。
    待她挪到正廳門口,眼角餘光忽然瞥見窗紙上晃過許多人影,影子投在窗戶紙上,看起來數量不少。
    ……有人?
    既然有人,怎麽可能一點聲音都沒有?
    芸司遙借著窗縫往裏看,呼吸猛地一滯。
    本該坐滿賓客的桌椅上,竟擠滿了紙紮人!
    它們穿著褪色的服裝,紙糊的臉白得瘮人,黑洞洞的眼睛直勾勾盯著門口的方向,和她恰好對上。
    “新婚……燕爾……”
    “新婚燕爾……鸞鳳和鳴……”
    有的紙人手裏還拿著紙做的酒杯,有的懷裏抱著紙元寶。
    芸司遙下意識想退,腳下卻不小心踢到了門檻。
    “吱呀”一聲響,廳裏的紙人忽然動了。
    一雙雙黑洞的眼睛死死“盯”著她。
    “新……娘子……”
    它們張開紅豔豔的嘴。
    “大人……的……新娘子……”
    聲音又輕又澀,像用指甲刮過紙頁,在空蕩的正廳裏回蕩。
    “你怎麽……在這裏啊……?”
    聲音貼著地麵飄近,芸司遙低頭,才看見一個紮雙丫髻的小女孩不知何時貼在了她的腿上。
    換成任何一個正常人,此時都得被嚇瘋了。
    芸司遙:“……”
    “你怎麽在這裏啊?”小女孩歪著頭,又問了一遍。
    她穿件洗得發白的紅布襖,臉上沾著灰,一雙眼卻亮得發詭,“你是大人的新娘子,今夜要和大人圓房的呀,怎麽能待在正廳?”
    “去圓房呀……”
    不知從哪個角落傳來細碎的、像紙片摩擦的聲音。
    正廳裏排得整整齊齊的紙紮人,竟齊齊地張了嘴,紙糊的嘴唇開合間,聲音斷斷續續飄進她耳朵裏:
    “去圓房呀……”
    “圓房呀……”
    “圓……房……”
    芸司遙慢慢恢複冷靜,她打了個響指。
    “啪!”
    紙人身上的火焰猛地竄起。
    小女孩臉上的詭笑還僵著,轉眼就化作一縷黑煙散在空氣裏。
    芸司遙眯了眯眼,看向正廳。
    紙紮人們閉上了嘴,聲音戛然而止。
    牆角忽然傳來兩道怯生生的嘀咕,細得像蚊子叫。
    “好凶……”
    “大人的新娘……好凶……”
    “剛才放火燒紙,我都不敢喘氣了……”
    “太可怕了……”
    芸司遙沉默。
    ……這些紙人真當她耳背嗎?
    芸司遙看出它們攻擊性不強,便緩緩收回目光,沒再動手。
    若是此刻把它們都燒了,動靜太大,容易打草驚蛇。
    這裏的賓客全都不是人。
    芸司遙將窗戶閉緊,此地不宜久留,得趕緊離開。
    她正打算往後退,後頸驟然傳來一陣細密的寒意。
    像有一道沉沉的視線,牢牢鎖在了她的背上,緩慢而陰森的向上攀爬。
    芸司遙下意識回過頭,撞進眼簾的是一片刺目的紅。
    穿著一身紅衣婚服的玄溟,正斜倚在一旁牆上,不知看了她多久。
    那雙曾盛滿溫柔的眼,此刻沉得像深不見底的寒潭,晦暗不明地盯著她。
    “……”
    兩人四目相對。
    空氣仿佛都凝固了,誰也沒先開口。
    芸司遙望著他眼底翻湧的暗潮,臉上卻沒半分波瀾,唇線繃得平直。
    可隻有她自己知道,胸腔裏新長出來的心髒跳得有多厲害,瘋狂地擂著鼓。
    ……這人走路怎麽都沒聲的。
    她大腦飛速運轉,想著是繼續偽裝,還是幹脆……直接攤牌。
    她不怕玄溟,可也架不住被這麽盯著。
    比紙人還滲得慌。
    玄溟的目光陰冷中又夾雜著探究與思考,像在拆解謎題般,一寸寸掃過她緊繃的眉眼,仿佛要剖開她所有偽裝。
    良久,他薄唇輕啟,聲音冷得沒有一絲溫度,“……又是你。”
    芸司遙:“?”
    他認出她來了?
    芸司遙覺得有些不對勁,正打算說些什麽,就見玄溟垂下眸,低聲喃呢。
    “罷了。”
    他一甩袖子,滿屋的紙紮人全都化為飛灰,消失不見。
    “……心魔總比什麽都沒有強。”他道。
    芸司遙這才反應過來。
    這哪是認出她了。
    敢情這和尚是把她當成心魔了!
    玄溟語氣中透著幾分熟稔,道:“幾十年了,這是你第一次來看我。”
    他語氣平淡,聽不出喜悲,腳步卻緩緩朝她走近,陰影一點點覆在她身上。
    “還做/愛嗎?”
    這話像顆驚雷炸在芸司遙耳邊。
    ……什麽玩意?做什麽?
    她壓根沒料到禁欲戒心的玄溟會突然說這個,剛吸進的一口氣沒順過來,直接嗆得猛咳起來。
    “咳咳咳……”
    芸司遙沒想到在玄溟心裏,自己是這麽一個孟浪荒唐的形象。
    做做做,做什麽做。
    “你瞎胡說什麽?玄溟,我不是什麽心魔,我……”
    玄溟眉頭緩緩皺起來。
    高大的身影再往前傾了傾,手掌直接扣住芸司遙的後頸,沒給她任何反應的時間,唇便覆了上來。
    “唔!”芸司遙瞳孔驟縮,咳意還沒完全壓下去,又被這突如其來的吻堵住。
    她下意識地抬手去推他的胸膛。
    指尖觸到他衣下緊實的肌理,聲音被悶在唇齒間,含糊又急促:“玄溟!你放開……”
    玄溟的力道極重,扣著她後頸的手紋絲不動。
    唇齒間的壓迫感不容抗拒。
    芸司遙還在扭動著身子想掙開,手腕卻被他攥得更緊,下一秒,玄溟放開她,唇貼在她耳邊,聲音比之前多了幾分沙啞,“連‘心魔’都不願意再接受我了嗎……”
    芸司遙正愣神間,忽然感覺有溫熱的液體落在了她的頸窩,順著衣領縫隙滑進去,燙得她心口一縮。
    她猛地抬頭,撞進玄溟垂著的眼眸裏。那雙素來清冷如寒潭的眸子,此刻竟盛著細碎的水光。
    一滴淚順著他高挺的鼻梁滑落,砸在她的手背上,洇開一小片濕痕。
    “司遙……”他低聲道:“我快撐不住了。”
    芸司遙震住了,她還沒見過玄溟這樣,屬於她的心髒在玄溟胸腔裏一下下跳動。
    “帶我一起走吧。”他說。
    酸意順著血管漫上來,從喉嚨口澀到鼻尖。
    眼前的光影驟然開始扭曲,芸司遙心口突然傳來一陣尖銳的抽痛。
    【警告!係統檢測您情緒波動,魂體不穩!警告!】
    【警告!采取緊急離體措施!請做好準備!】
    尖銳的機械音在腦海裏炸開。
    芸司遙心口的抽痛已蔓延到四肢。
    一股輕飄飄的力道不由分說地攜著她往上浮。
    她像被抽走了所有重量,眼睜睜看著自己的魂魄從那具殘缺的身體裏剝離。
    係統:【您的魂魄不穩,不能有劇烈的情緒起伏。】
    靈魂離體的眩暈感漸漸散去,芸司遙像團透明的霧,飄在玄溟麵前。
    ……這是怎麽回事?
    係統冰冷的機械音再次響起。
    【在您沒有選擇“脫離”還是“留下之前,魂魄會相對不穩。】
    【如果同意留下,我會為您加固魂體,您的身體也會慢慢複原。】
    芸司遙低下頭,看見“自己”的身體軟綿綿的癱倒在玄溟懷裏。
    他抱著她,表情有片刻的茫然。
    芸司遙正要回答,就見玄溟忽然意識到了什麽,放下手中破碎的軀殼,抬起頭。
    他視線精準無誤的對上半空中尚且還是魂魄狀態的芸司遙。
    方才那點脆弱的水光瞬間被濃稠的陰鷙吞噬,薄唇翕動,聲音幽然扭曲,“……芸、司、遙?”
    芸司遙一驚。
    他居然能看到她的靈魂?
    沒等芸司遙反應過來,他已驟然探手,五指如鉤,徑直穿過虛空中的薄霧——!
    他死死扣住了她魂體的腳踝,一字一句道:“抓住你了。”
    “……司遙。”
    *
    芸司遙耳邊突然炸開一陣喧天的喜樂。
    紅綢似的音浪伴隨著鑼鼓與嗩呐,蠻橫地鑽進她的魂識裏。
    “今朝良辰結佳偶,他日白首共此生。”
    一幕幕畫麵如潮水般湧進她的腦海。
    紙人紅袍加身,臉上畫著程式化的笑。
    最前頭那對紙人夫妻,手裏捧著燙金的“囍”字,紙糊的嘴唇機械地開合著,重複著那句祝詞。
    “恭祝二位新婚之喜,願此後琴瑟和鳴,歲月靜好,歲歲常相伴,年年皆安康!”
    玄溟牽著身側那具“新娘”的手,微微頷首,道了聲謝。
    喜樂還在響。
    芸司遙眼前的畫麵宛如走馬燈般往前移動,來到了幾百年前——她死亡的那天。
    她看見玄溟抱著那捧早已失了生機的枯骨,喉嚨裏滾出困獸般的嗚咽,在空蕩蕩的木屋裏絕望崩潰,徹底瘋魔。
    她看見玄溟孤身闖入三界最凶險的蠻荒之地,魔氣與血汙纏在他身上,卻擋不住他眼底的偏執。哪怕隻尋到一粒疑似她骨灰的塵埃,也會如獲至寶般緊緊攥在掌心,仿佛那是能讓他活下去的唯一執念。
    她看見他在破敗的木屋裏掛滿褪色的紅綢,燭火搖曳著將他的影子拉得細長,孤伶伶地映在牆上。
    看著他時而低喚她的名字,時而又狂笑不止,狀若癲狂,可憐又可悲。
    看著他為了那株能續接殘軀的靈草,與上古凶獸殊死搏鬥,胸膛被利爪撕開深可見骨的傷口。
    看著他拚湊出破碎的軀殼,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笑著笑著又無聲落淚。
    他坐在滿是塵埃的紅綢下,對著那具早已破碎不堪,隻能靠術法勉強維持形態的軀殼,自說自話,眼底翻湧的瘋癲混著偏執。
    那件她臨死前穿的舊衫,被他小心翼翼疊放在錦盒裏。
    錦盒外刻著的“司遙”二字,早已被他反複摩挲得發亮。
    ……卻再也等不到它的主人。
    “司遙,”玄溟將錦盒緊緊抱在膝頭,下巴抵著盒蓋,聲音輕得像要融進空氣裏:“……我好想你。”
    喜樂聲還在響,可芸司遙的魂體卻控製不住地發抖。
    她看著眼前抓著她腳踝、眼底翻湧著偏執占有欲的玄溟,才明白他如今的瘋癲與陰鷙,皆是因她而起。
    他寧願求死,也不想這麽活下去。
    是她救了他,也是她害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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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說——
    進小黑屋了,難過QAQ,前麵所有世界的車都被我刪減過。心痛,快點放我出來,親手刪掉自己寫的一個個字,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