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寅時。
    天色墨黑，風雪未停。
    整個襄陽城都還沉浸在睡夢之中。
    唯有楚王宮燈火通明，亮如白晝。
    承運殿內，炭火燒得極旺，溫暖如春。
    趙鋒站在一麵巨大的落地銅鏡前，任由四名宮女為他穿戴繁複沉重的十二章王袍。
    玄色的衣袍上，用金線繡著日、月、星辰、山、龍、華蟲等十二種圖紋，代表著天子之尊。
    頭頂的十二旒冕冠，垂下的珠玉隨著他的動作輕輕晃動。
    昨夜的風雪與殺機。
    似乎都已隨著那塊化為灰燼的黑色絹帛，一同消散。
    今日，他是大楚之主，要接受文武百官的朝賀。
    卯時正。
    承運殿外，厚重的鍾聲連響九下，悠遠綿長，傳遍整座王宮。
    殿門大開。
    以李伯智、夏侯昱為首的文武百官。
    身著嶄新的朝服，手持象牙笏板。
    邁著整齊劃一的步子，魚貫而入。
    文官在左，武將在右。
    張豹、李虎、淩倉等一眾悍將，脫下了滿是血腥味的甲胄。
    換上了代表品階的錦繡官袍，一個個都顯得有些局促和別扭。
    大殿之內，數百名官員按照官職高低，井然有序地站定。
    落針可聞。
    氣氛莊嚴肅穆到了極點。
    趙鋒麵無表情，從側殿走出。
    一步步登上九階禦台，在巨大的王座上坐下。
    他的目光掃過下方黑壓壓的人群。
    “拜——”
    隨著殿前鴻臚寺官員一聲尖細悠長的唱喏。
    “嘩啦啦——”
    殿內數百名文武百官，整齊劃一地跪倒在地。
    “一叩首！”
    所有人，額頭觸地。
    “二叩首！”
    “三叩首！”
    ……
    “九叩首！”
    三拜九叩之禮。
    是自古以來臣子對君王最崇高的禮節。
    每一個動作。
    都充滿了儀式感，代表著絕對的臣服與至高的皇權。
    禮畢。
    數百人依舊跪伏在地，等待著王上的旨意。
    按照慣例，趙鋒會說一句“平身”。
    然後開始接受祝福，頒布新年第一道王令。
    然而，王座之上，卻久久沒有聲音傳來。
    就在一些官員心中開始惴惴不安之時。
    趙鋒忽然笑了。
    他從王座上站起身。
    走下禦階，一直走到了百官之前。
    他沒有讓眾人起身。
    而是對著跪在最前麵的李伯智和夏侯昱等人，做了一個所有人都沒想到的動作。
    他拱起了雙手，對著滿朝文武，深深一揖。
    “諸位愛卿，新年快樂。”
    聲音不大。
    卻清晰地傳入了每一個人的耳朵。
    承運殿內，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都懵了。
    他們抬起頭。
    呆呆地看著那個對著他們躬身行禮的年輕王者，大腦一片空白。
    新年快樂？
    這是什麽祝福？
    大王……給我們行禮？
    這……這不合禮法！
    跪在最前麵的李伯智，身體都僵住了。
    跟在他身後的尤用、黃梟等人，也是一個個目瞪口呆。
    還是夏侯昱反應最快。
    他幾乎是下意識地將頭再次重重磕在地上，聲音因為激動而變了調。
    “臣等惶恐！恭祝大王，萬壽無疆！”
    他這一嗓子。
    如同平地驚雷，瞬間驚醒了所有人！
    李伯智緊隨其後，聲音洪亮：“恭祝大王，聖躬安康！”
    尤用立刻接口：“恭祝大王，國運昌隆！”
    黃梟不甘示弱：“恭祝大王，武運鼎盛！”
    一時間，文官隊列這邊。
    一個個飽讀詩書的臣子，絞盡腦汁。
    “江山永固！”
    “四海歸心！”
    “天下臣服！”
    “萬世基業！”
    祝福之聲，此起彼伏。
    一個比一個華麗，一個比一個工整。
    另一邊。
    張豹、李虎、淩倉等一眾武將，全都傻眼了。
    他們跪在地上。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急得抓耳撓腮。
    他們就會喊“大王牛逼”，“大王威武”。
    可現在這情況，明顯不能這麽喊啊！
    眼看著文官那邊都快把詞說完了，張豹急了。
    他蒲扇般的大手在地上猛地一拍。
    也顧不上什麽禮節了，扯著嗓子吼道： “額……俺祝大王，天下無敵！”
    他這一嗓子。
    直接把文官那邊的雅言給壓了下去。
    李虎見狀，生怕落後，也跟著吼了起來。
    “俺祝大王，龍精虎猛！”
    李虎旁邊的淩倉。
    眼珠子一轉，想到了一個絕的。
    他漲紅了臉，用盡全身力氣，發出一聲震天咆哮。
    “祝大王，金槍不倒！”
    “噗——”
    文官隊列中。
    一個上了年紀的老臣，沒憋住，直接笑了出來。
    緊接著。
    整個文官隊伍都開始聳動肩膀，一個個憋笑憋得臉通紅。
    武將這邊，卻像是打開了什麽奇怪的開關。
    李辰：“祝大王，一統天下！”
    錢正：“祝大王，多子多福！”
    鄭茂這個憨貨，想了半天。
    憋出一句：“祝大王……頓頓有肉吃！”
    整個承運殿，徹底亂了套。
    莊嚴肅穆的氣氛，蕩然無存。
    取而代之的。
    是一片歡樂甚至有些嘈雜的海洋。
    “哈哈哈哈！”
    趙鋒終於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
    他指著那群憨直的武將，笑得前仰後合。
    “說得好！說得好啊！”
    “賞！”
    “所有武將，統統有賞！重重有賞！”
    ……
    朝賀結束。
    趙鋒並沒有讓眾人散去。
    他拍了拍手。
    十幾名內侍抬著幾十個半人高的大籮筐，從殿後走了出來。
    籮筐上蓋著紅布。
    “大王，這是？”
    李伯智好奇地問。
    趙鋒笑著上前，一把掀開其中一個籮筐上的紅布。
    嘩啦！
    滿筐的紅色，映入眾人眼簾。
    那是一個個用紅紙糊成的小袋子，上麵用金粉寫著字。
    趙鋒隨手拿起一個，遞給李伯智。
    李伯智接過來一看，隻見那小小的紅紙袋上，寫著三個字——壓祟錢。
    袋子沉甸甸的，裏麵裝著嶄新的銅錢。
    “這是孤給諸位愛卿的，新年禮物。”
    趙鋒笑道：“人人有份！”
    “壓歲錢？”
    眾人麵麵相覷，不明白這是何意。
    趙鋒看著眾人疑惑的表情，故意賣了個關子。
    “此錢，也可叫——壓祟錢。”
    “壓祟錢？”
    李伯智的眼中，精光一閃！
    他瞬間明白了！
    他上前一步，對著眾人解釋道：“大王聖明！臣曾在一本古籍上看過，相傳，古時有一種名為“祟”的小妖，黑身白手，每逢除夕之夜，便會出來摸熟睡孩童的頭。孩童被摸之後，便會發熱生病，夢中驚厥。”
    “於是，人們便用紅繩串起銅錢，置於孩童枕下，以震懾鬼祟，保佑孩童平安。此錢，便為“壓祟錢”！”
    李伯智看著趙鋒，眼中滿是敬佩。
    大王此舉，不僅僅是賞賜。
    更是為大楚的子民，討一個新年平安健康的好彩頭！
    趙鋒笑著點了點頭。
    他朗聲道：“孤的壓祟錢，不僅要壓住這小小的鬼祟。”
    “更要壓住這天下的所有魑魅魍魎！”
    “壓住那些禍亂國家的世家門閥！”
    “壓住那腐朽不堪的大乾王朝！”
    趙鋒的聲音，在殿內回蕩，振聾發聵！
    他一揮手。
    “來人，發錢！”
    內侍們立刻將一筐筐的紅包，抬到了文武百官的麵前。
    不管是李伯智這樣的丞相，還是張豹那樣的悍將，亦或是殿角落裏不起眼的小官。
    每人，都分到了一個紅彤彤的“壓祟錢”。
    眾人拿著手中這個新奇的小袋子。
    感受著裏麵銅錢的重量，心中百感交集。
    他們感受到的，不僅僅是賞賜。
    更是一種前所未有的親近與認同。
    趙鋒看著一張張洋溢著笑容的臉，滿意地點了點頭。
    他轉身，大步朝著殿外走去。
    “走，隨孤出宮！”
    “剩下的筐一人一個！”
    “孤要讓這襄陽城的百姓，都沾沾這新年的喜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