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鋒俯下身，湊到韓破虜的耳邊。
    用隻有他們兩人能聽到的聲音，一字一句地說道：“選吧。”
    “是做一個保全家族與部下的降將，還是做一個讓整個國家為你陪葬的……所謂忠臣。”
    說完，趙鋒直起身，轉身走回自己的座位。
    他重新拿起那枚吃了一半的山竹，慢條斯理地吃了起來。
    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
    帳外的風聲，嗚嗚作響。
    韓破虜跪在冰冷的地上，一動不動。
    他的腦海中，天人交戰。
    父親臨死前的囑托，君王的不信任。
    袍澤的期盼，百姓的生死……
    無數張麵孔，在他眼前閃過。
    投降？
    他韓破虜，韓定國之子。
    三代將門，世代忠君。
    如今，卻要向殺父仇人搖尾乞降？
    他做不到！
    可不降，便是死。
    不隻是他死，是整個韓家，是幾十萬跟著他出生入死的兄弟。
    是北地千千萬萬的無辜百姓，都要一起死！
    他有什麽資格。
    拉著這麽多人，為他一個人的名節陪葬？
    “嗬嗬……”
    “嗬嗬嗬嗬……”
    韓破虜忽然低聲笑了起來。
    那笑聲，越來越大，越來越淒厲。
    笑著笑著，兩行血淚，從他眼角滾落。
    韓破虜猛地從地上一躍而起！
    “趙鋒！”
    “你贏了！”
    他一把扯下自己頭上的白纓帥盔，狠狠砸在地上！
    “你想要的，不就是看我韓破虜像狗一樣跪在你麵前嗎！”
    韓破虜伸手指著自己的胸口。
    “來！殺了我！現在就殺了我！”
    “用我的血，去祭你的王旗！用我的頭顱，去告訴天下人，你贏了！”
    他一步步逼向趙鋒，眼中燃燒著最後的瘋狂。
    趙鋒坐在那裏，連眼皮都沒有抬一下。
    帳外的張豹和李虎聽到動靜，已經掀簾而入。
    手持環首刀，護在趙鋒身前。
    “滾出去！”
    趙鋒吐出三個字。
    張豹和李虎對視一眼，不敢違抗，隻能退了出去。
    但依舊守在門口，神情緊張。
    韓破虜衝到趙鋒麵前，距離他隻有三步之遙。
    他死死地盯著趙鋒，胸膛劇烈起伏。
    趙鋒終於吃完了最後一瓣山竹。
    他用餐巾擦了擦手。
    抬起頭看著眼前這個崩潰的男人。
    “寡人說過，要殺你，會在戰場上。”
    他站起身，走到韓破虜麵前。
    伸出手，替他整理了一下散亂的衣甲。
    “回去吧，靖遠。”
    趙鋒拍了拍韓破虜的肩膀。
    “孤給你一夜的時間。”
    “明日一早，孤要看到你的選擇。”
    說完，他不再看韓破虜一眼，轉身走向帳後。
    韓破虜僵在原地。
    那一聲“靖遠”，那輕輕一拍。
    比任何刀劍，都更加傷人。
    那是勝利者的施舍。
    是主宰者對螻蟻的寬容。
    他所有的尊嚴，所有的驕傲。
    在這一刻都被徹底擊碎，碾成了塵埃。
    許久。
    韓破虜緩緩轉過身。
    邁開腳步，一步，一步。
    如同行屍走肉一般，向帳外走去。
    當他掀開門簾，外麵的陽光刺入眼中。
    他看到了帳外那兩尊門神一樣的虎將。
    看到了遠處那一片片黑色的，如同鋼鐵森林般的營寨。
    他看到了那麵在風中獵獵招展的，巨大的黑龍王旗。
    韓破虜知道。
    時代，真的變了。
    他跨上自己的戰馬，沒有回頭。
    一人一騎，向著潁水浮橋的方向，緩緩行去。
    背影在夕陽的餘暉下，被拉得很長，很長。
    充滿了蕭索與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