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備戰！”
    兩個字。
    從韓破虜的喉嚨擠出，帶著視死如歸的決絕。
    明知必敗。
    他最終，還是選擇了與趙鋒對抗！
    跪在地上的親兵統領身體一震，猛地抬頭。
    他看到了自家將軍那雙布滿血絲，卻空洞得可怕的眼睛。
    “末將……遵命！”
    親兵統領不敢多問，領命而去。
    很快，主帥的命令傳遍了整個大乾營地。
    “備戰！”
    “與楚賊和談破裂，全軍備戰！”
    帥帳之外，聞訊趕來的十幾名高級將領，個個麵色凝重。
    他們都以為，昨日的會麵徹底談崩了。
    一場決定天下歸屬的血戰，已在眼前。
    然而，就在眾將準備進入帥帳，商議作戰方略之時。
    韓破虜的第二道命令，卻讓他們所有人都愣住了。
    “傳我將令，命“風騎營”斥候，分三路，即刻出發！”
    “第一路，往東，直抵鴨綠江！我要知道，衛氏高麗，現在是什麽情況！”
    “第二路，往西，去玉門關！給我找到最後一個從身毒過來的商隊，問清楚，西邊的商路，為何斷了！”
    “第三路，往南！我要知道，海麵上，到底發生了什麽！”
    三道命令，一道比一道匪夷所思。
    眾將麵麵相覷，滿臉都是困惑。
    那名絡腮胡將領忍不住踏前一步，急聲道：“將軍！趙鋒的十萬大軍就在河對岸！我們此時分派精銳斥候去數千裏之外，豈不是……”
    “執行命令。”
    韓破虜沒有抬頭，隻是冷冷地打斷了他。
    那冰冷的語氣，讓整個帥帳的溫度都降了幾分。
    眾將噤若寒蟬，再不敢有任何異議。
    三名精銳的風騎營統領領命，身影很快消失在帳外。
    韓破虜的心中，還殘留著最後一絲幻想。
    他不信。
    他不信有人能用一年的時間，布下如此一張吞天大網。
    這不合常理，這違背兵法！
    一定是趙鋒在虛張聲勢，用言語來動搖他的軍心！
    一定是！
    ……
    接下來的七天。
    整個潁水兩岸，陷入了一種詭異的死寂。
    北岸的大乾軍營，磨刀霍霍，箭矢上弦，每日操練之聲不絕於耳。
    但數十萬大軍，卻如同一頭被鎖鏈困住的猛虎，遲遲沒有發起進攻。
    所有將領，都在等待。
    等待那些被派出去的斥候，帶回來的消息。
    第七日，黃昏。
    第一名斥候回來了。
    從東麵回來的風騎營斥候，連滾帶爬地衝進帥帳。
    他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嘴唇幹裂，渾身塵土。
    “將軍！”
    他跪倒在地，聲音顫抖。
    “鴨綠江……鴨綠江邊境，所有衛氏高令的烽火台，全部熄滅了！”
    “我們的人渡過江，發現邊境重鎮義州，已經是一座空城！城頭……城頭插著大楚的黑龍旗！”
    轟！
    帥帳之內，一片死寂。
    所有將領的腦子都嗡的一聲，一片空白。
    衛氏高麗……沒了？
    那個在大乾東北邊境。
    糾纏了上百年的鄰國，就這麽無聲無息地沒了？
    不等他們從震驚中回過神來。
    第二名斥候，從南麵狂奔而至。
    “報——！”
    “將軍！所有南方大港，盡數被封鎖！”
    “海麵上，全是懸掛黑龍旗的巨型戰船！我們的水師……在那些鋼鐵巨艦麵前，不堪一擊！據當地百姓說，那些戰船，是從更南方的海上駛來的！”
    又一記重錘，狠狠砸在眾將心頭。
    南方的海岸線，大乾的財富命脈，被徹底掐斷了！
    緊接著，第三名斥候，從西方歸來。
    他的臉色，比前兩人更加難看。
    “將軍……西域，已經沒有身毒商人了。”
    “末將抓了幾個粟特商人詢問，他們說……大概在半年前，一個自稱大楚的東方軍隊，從海上登陸，橫掃了身毒次大陸南方，攻破了注輦國的都城坦賈武爾……如今，整個西域商路，都已斷絕……”
    一時間，整個帥帳之內，針落可聞。
    隻剩下眾將領粗重的呼吸聲。
    東、南、西！
    三個方向，三份情報。
    完美地印證了七日之前，趙鋒在王帳中對韓破虜所說的每一句話！
    那不是虛張聲勢！
    那是已經發生的事實！
    所有人的目光，此刻都匯集在了帥位上的韓破虜身上。
    他們終於明白，為何將軍會下達那三道匪夷所思的命令。
    原來，將軍早就知道了！
    韓破虜坐在那裏，一動不動。
    那張被風霜雕刻的臉上，最後一絲血色，也徹底褪去。
    他心中僅存的那一絲僥幸。
    被這三份情報，碾得粉碎。
    震驚，駭然，最後是無邊的恐懼。
    這怎麽可能？
    短短一年多的時間，趙鋒在與自己對峙的同時，竟然還完成了對高麗的吞並。
    對南海的征服，甚至將觸手伸到了萬裏之外的身毒！
    他的兵是哪裏來的？
    他的糧草是哪裏來的？
    他那遮天蔽日的艦隊，又是從哪裏冒出來的？
    韓破虜無法理解。
    他窮盡自己畢生所學的兵法韜略，也無法解釋眼前這匪夷所思的一切。
    韓破虜緩緩抬起頭，看向牆上那幅巨大的大乾疆域圖。
    曾經，他看著這幅圖，心中充滿了自豪。
    而現在這幅圖在他眼中，卻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囚籠。
    一個四麵漏風，即將被徹底絞殺的囚籠。
    他知道，大乾完了。
    若是三線開戰。
    以大乾目前捉襟見肘的兵力，根本撐不過三個月。
    調兵？從何處調？
    北境的蠻族虎視眈眈，牽製著數十萬精銳。
    國內承平已久，早已無兵可調。
    敗局已定。
    可他不能敗！
    他韓破虜，是大乾最後的屏障。
    除了他，整個朝堂，再無人能擋住趙鋒的兵鋒！
    帥帳之內，死一般的寂靜。
    過了好一會，韓破虜才緩緩站了起來。
    他眼中的恐懼與迷茫漸漸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瘋狂的決絕。
    既然四麵楚歌，退無可退。
    那便，向死而生！
    “傳我將令！”
    韓破虜的聲音，響徹整個帥帳。
    “放棄所有幻想！集中潁水防線全部兵力！”
    “至於東、西兩麵……”
    韓破虜的目光如同利劍一般，死死地看著趙鋒大營的位置。
    “不管！”
    他要用自己麾下這支大乾最精銳的百戰之師，做一場最後的豪賭！
    賭贏了，斬殺趙鋒。
    大楚這台恐怖的戰爭機器，或許會因為失去核心而崩潰。
    賭輸了，萬事皆休。
    眾將領被韓破虜身上那股破釜沉舟的氣勢所懾，齊齊單膝跪地。
    “我等，誓死追隨將軍！”
    在下達了決戰的命令之後，韓破虜屏退了所有人。
    他獨自一人在帥帳內寫了一封長信。
    信中，他詳細闡述了東、南、西三麵受敵的絕境，分析了調兵不及的困局。
    最後，他將自己孤注一擲。
    決定集中所有主力在潁水與趙鋒決戰的方略，寫得清清楚楚。
    他將所有的責任，都攬到了自己一個人的身上。
    這是他身為將門韓家。
    能為那個高坐龍椅之上的君王，做的最後一件事。
    “來人。”
    一名親兵統領走進帳內。
    韓破虜將用火漆封好的信函遞給他。
    “八百裏加急，送往京城，親手交到陛下手中。”
    “遵命！”
    親兵統領接過信函，轉身消失在夜色之中。
    做完這一切，韓破虜緩緩吐出一口濁氣。
    他走出帥帳。
    站在高坡之上，遙望著河對岸那片連綿的黑色營寨。
    整個天下的重量，都壓在了他的肩上。
    他贏，則大乾存。
    他輸，則國破家亡。
    韓破虜緩緩拔出腰間的佩劍。
    劍鋒在月光下，反射出森冷的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