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光乍破。
    壽春城門大開。
    一千名身著玄甲的禦林軍精銳，跨坐於高頭大馬之上，肅然列隊。
    沒有旌旗招展，沒有鼓樂齊鳴。
    隻有冰冷的甲胄在晨光中反射著幽光，隻有戰馬偶爾打響的鼻息。
    趙鋒、趙富貴、趙大牛三人，立於隊前。
    趙鋒一聲令下。
    “出發！”
    一千鐵騎，如同一道黑色的洪流。
    卷起漫天煙塵，奔騰而出，直向東南。
    馬蹄聲如雷，震動大地。
    他們脫離了龐大的巡遊車隊，速度提升到了極致。
    沿途郡縣。
    隻看到一道黑色的閃電劃過官道，根本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
    建陽。
    曆陽。
    全椒。
    ……
    這些曾經浴血奮戰過的城池，在馬蹄下一閃而過。
    趙鋒勒馬立於一座石橋前，橋下的河水依舊湍急。
    “還記得這兒嗎？”
    他指著河對岸。
    趙富貴咧嘴一笑，露出滿口白牙，指著自己鎧甲上一道深深的劃痕：“怎麽不記得！當年過這條河，俺差點被一個孫子捅了對穿！要不是大牛一錘子砸碎他腦袋，俺就交代在這兒了！”
    趙大牛憨厚地撓了撓頭，隻是嘿嘿地笑。
    趙鋒看著那奔流不息的河水，眼前仿佛又出現了三年前。
    那群穿著陳廣義軍的服裝，麵帶饑色的兄弟。
    如今，他已是皇帝。
    而那些跟著他衝殺出來的兄弟，也已封侯拜將。
    “走吧。”
    趙鋒一夾馬腹。
    戰馬長嘶一聲，率先衝過石橋。
    身後的記憶被馬蹄踏碎，前方的故土，越來越近。
    七日後。
    韜光縣城的輪廓，出現在地平線上。
    還是那座熟悉的、不算高大的城牆。
    還是那條熟悉的、通往城門的土路。
    趙鋒抬手。
    一千鐵騎令行禁止，瞬間停下。
    “城外紮營，不得擾民。”
    “是！”
    親衛統領領命而去。
    趙鋒翻身下馬。
    脫去身上那套雖未佩戴龍紋，卻依舊威嚴的玄色常服。
    趙富貴和趙大牛也迅速脫下侯爵鎧甲。
    三人換上早已備好的錦羅綢緞，搖身一變。
    成了三個衣著華貴、氣度不凡的富家子弟。
    “鋒哥，咱們這是？”
    趙富貴有些不解。
    “進城，吃飯。”
    趙鋒牽過三匹神駿的戰馬，將韁繩遞給二人。
    三人三騎，沒有驚動任何人。
    沿著水泥路，慢悠悠地向城門行去。
    入城之後。
    他們沒有前往縣衙，更沒有表露身份。
    而是徑直穿過幾條熟悉的街道，來到了城中最熱鬧的一家酒樓前。
    酒樓的牌匾上，龍飛鳳舞地寫著五個大字——“騎兵火鍋店”。
    還未進門，一股混雜著牛油、辣椒和各種香料的霸道香氣，便撲麵而來。
    店內人聲鼎沸，座無虛席。
    一口口巨大的銅鍋熱氣騰騰。
    食客們劃拳猜令，滿麵紅光，好不熱鬧。
    店中央搭著一個半人高的台子。
    一個穿著長衫的說書先生。
    正手持醒木，口沫橫飛，講得眉飛色舞。
    “……要說咱們這位大楚的開國聖上，真龍天子趙鋒！那可了不得！他就是從咱們這韜光縣，趙家村走出去的！”
    “想當年，聖上身高八尺，目若朗星！”“披星戴月，龍行虎步！”“雙臂能開五石硬弓，天生就是不凡之相！”
    趙鋒三人找了個靠窗的角落坐下，點了鍋底和幾盤鮮切的羊肉。
    聽著那說書人講著自己的故事，趙鋒的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揚。
    鄰桌一個喝得滿臉通紅的壯漢。
    將酒碗重重往桌上一頓，扯著嗓子高聲喊道：“可不是嘛！先生說得對！”
    “別看現在咱們大楚的國都是鹹陽，可咱們這韜光縣，那叫什麽？那叫“帝鄉”！龍興之地！”“咱們從這兒走出去，腰杆子都比別人硬一頭！”
    “說得好！”
    “就是！何為韜光？出過真龍！這便是韜光！”
    滿堂食客紛紛叫好附和，臉上都帶著與有榮焉的驕傲。
    趙鋒夾起一片在滾燙湯汁裏七上八下的羊肉，送入口中。
    熟悉的味道，在舌尖炸開。
    說書先生講得興起，醒木一拍，聲音陡然拔高：“話說那全椒城下，敵軍十萬，防守森嚴！危急存亡之秋，聖上身先士卒，如天神下凡，殺入敵陣！那一戰，殺得是天昏地暗，血流成河！”“更是活捉大乾軍神韓定國！一戰定乾坤，逆風翻盤！”
    說書人講得慷慨激昂。
    聽得滿堂食客熱血沸騰，拍案叫絕。
    趙鋒聽完，滿意地點了點頭。
    他對著身旁的趙富貴使了個眼色，輕聲吐出一個字。
    “賞。”
    趙富貴咧嘴一笑，站起身。
    他從懷裏摸出一枚沉甸甸、黃澄澄的金元寶。
    看都沒看，手臂一揮。
    金元寶在空中劃過一道璀璨的弧線。
    “當啷！”
    一聲脆響，精準地落在說書先生的台子上。
    整個火鍋店。
    那嘈雜的喧鬧聲，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瞬間扼住。
    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枚在燭火下閃閃發光的金元寶上。
    緊接著，一道道震驚、駭然、敬畏的目光，齊刷刷地投向了角落裏的趙富貴。
    趙富貴環視一圈，聲如洪鍾。
    “講得不錯！我家公子有賞！”
    滿堂寂靜之後，是壓抑不住的倒吸涼氣之聲。
    “天哪！那……那得有十兩吧？”
    “一頓飯，賞十兩黃金？這是哪家的豪客？”
    鄰桌的壯漢站起身，對著趙鋒這邊遙遙一拱手，滿臉敬佩：“這位公子好大的手筆！佩服！佩服！”
    其餘食客也紛紛拱手。
    看向趙鋒的眼神裏，充滿了敬畏。
    台上的說書先生，更是激動得渾身發抖。
    他小心翼翼地捧起那枚金元寶。
    用牙咬了咬，臉上瞬間樂開了花。
    說書先生快步走下台，朝著趙鋒這邊走來，想要當麵道謝。
    可越是走近。
    他臉上的笑容就越是僵硬。
    一股難以言喻的威壓，如同山嶽般撲麵而來，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
    他艱難地抬起頭。
    看向那個安然坐在椅子上，正用茶水漱口的年輕公子。
    那張臉……
    好熟悉……
    說書先生的腦子裏“嗡”的一聲。
    那張臉的輪廓，與他書箱裏珍藏的那張。
    由朝廷頒發的官方“聖上”畫像，緩緩重合。
    一樣的眉眼，一樣的鼻梁。
    隻是真人比畫像，更多了一種俯瞰蒼生的淡然與威嚴。
    “撲通！”
    說書先生雙腿一軟，就要跪下。
    他的嘴巴張開。
    喉嚨裏一個激動到變調的音節即將衝口而出。
    “陛……”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一隻蒲扇般的大手從旁伸出，不動聲色地扶住了他的胳膊。
    是那個憨厚的壯漢，趙大牛。
    一股沛莫能禦的巨力傳來，說書先生用盡全身力氣，卻發現自己連彎一下膝蓋都做不到。
    趙鋒放下茶杯，對他微微一笑。
    隨後，他站起身。
    帶著趙富貴和趙大牛。
    在滿堂敬畏的目光中，走出了火鍋店。
    三人出門，翻身上馬。
    馬蹄聲起，絕塵而去。
    直奔東南方，那個名為趙家村的方向。
    隻留下那個說書先生。
    被趙大牛扶著，癱在原地。
    冷汗，瞬間浸透了他的後背。
    他的腦子裏一片空白，隻有一個念頭在瘋狂回蕩。
    真龍……
    歸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