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紫袍加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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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啟十五年六月,東宮儀仗旗的最後一針落下時,南京硯微染坊的夥計們都湊了過來。陳小姐的指尖沾著銀線的亮粉,在“海晏藍”的旗角打了個結實的結,蘭草紋在日光下泛著光,像活了過來。
“這針腳,比宮裏的繡娘還細!”阿竹舉著放大鏡,眼裏滿是驚歎。他剛從杭州回來,帶來了新調的“桂雨青”,說是用今年的頭茬桂花和龍井一起煮的,香得能引來蜜蜂。
蘇微摸著旗麵,“海晏藍”的底色裏,她悄悄加了層極淡的“霧藍”,在陽光下看,像海水深處的光。“明日讓靖安親自送進京,”她對陳小姐道,“東宮的人說,太子要帶著這旗去太廟祭祖,咱們的蘭草,也該見見祖宗的光。”
靖安正在核對漕運清單,聞言抬頭笑了:“放心,我讓漕幫走加急水道,三天就能到京城。對了,沈硯舅爺爺來信,說京城分號的‘霞映紫’賣瘋了,禮部的人來訂了二十匹,要做新科進士的官袍鑲邊。”
蘇微拿起塊“霞映紫”的樣布,紫裏帶金的色在手裏流轉,忽然想起王掌櫃在染匠會上灰敗的臉——聽說他的“茄皮紫”因含鉛粉被查,鋪子關了大半,如今見了硯微染坊的夥計,都繞著走。
“讓沈硯在京城多收些學徒,”蘇微將樣布疊好,“教他們用草木染,別再碰那些傷身子的法子。”她望著窗外的晾布架,“海晏藍”“霞映紫”“桂雨青”“霜白”……江南的色在風裏招展,像一串未完的詩。
七月初七·京城太廟
祭祖大典那日,靖安站在太廟外,看著太子將“海晏藍”的儀仗旗展開。藍得透亮的旗麵映著朱紅的宮牆,蘭草紋在風裏舒展,竟讓肅穆的太廟多了幾分江南的靈秀。
“這旗,有生氣。”皇帝撚著胡須,目光落在旗角的蘭草上,忽然問身邊的太子,“染這布的,就是沈墨的那個徒弟?”
太子點頭,將蘇微托靖安帶來的《硯微染譜》呈上:“父皇您看,她把江南的染材都記在了上麵,連西山的紫草,都被她調出了新色。”
皇帝翻到“霞映紫”那頁,見上麵寫著“蘇木三錢、紫草五錢,梅雨水浸泡三日,忌鉛粉,宜草木灰固色”,忽然笑了:“沈墨當年說‘染布如治國,底色正了,再花哨也塌不了’,這話果然沒說錯。”他合上染譜,“傳朕旨意,封蘇微為‘江南染正’,賞紫袍一襲,準其出入宮廷,為後宮染製衣料。”
靖安愣住了,紫袍是三品以上官員才能穿的,一個民間染匠得此殊榮,還是頭一遭。他接過聖旨時,指尖都在抖,忽然明白沈硯舅爺爺說的“染布染到極致,是能染進史冊裏的”。
八月十五·南京硯微染坊
蘇微穿著禦賜的紫袍,站在曬布場中央時,夥計們都跪了下來。紫袍的料子是她親手染的“霞映紫”,用的是頭茬紫草和陳年蘇木,在月光下看,像落了層星光。
“都起來吧,”蘇微扶起身邊的陳小姐,“這袍不是我一個人的,是咱們硯微染坊的。”她從袖中取出皇帝禦筆題寫的“草木有靈”匾額,“聖上誇咱們的染法‘守心守正’,往後,更要把這四個字刻在染缸裏。”
沈硯站在廊下,右肩的舊傷早已無礙,此刻看著穿紫袍的蘇微,忽然想起初見時她紅著眼圈道歉的樣子。那時她總說“怕做不好”,如今卻能站在眾人麵前,把“草木染”三個字,講得比誰都響亮。
“阿竹的杭州分號,明年可以加開染材鋪了,”沈硯走上前,替她理了理袍角,“我跟漕幫老幫主說好,江南的染材,由咱們統一收采,再也不讓中間商賺差價。”
靖安則捧著新的染譜,上麵添了“宮牆紅”“琉璃黃”——是他跟著宮廷染匠學的,卻用草木汁改良了方子,“蘇姐姐,後宮的娘娘們要‘月影白’,說是要繡嫦娥,我已經調好了染液,加了點珍珠粉,在夜裏會發光。”
蘇微接過染譜,指尖劃過“月影白”三個字,忽然覺得這紫袍穿在身上,暖得很。不是因為料子金貴,是因為身邊這些人——阿竹的莽撞裏藏著赤誠,陳小姐的安靜裏藏著堅韌,靖安的沉穩裏藏著少年氣,還有沈硯,他的目光永遠像染缸裏的溫水,托著她往前闖。
夜色漸濃,夥計們在院子裏擺了酒,桂花酒的香混著染缸裏的草木氣,漫了滿院。阿竹唱起了江南的小調,陳小姐的繡針在月下閃光,靖安和沈硯碰了杯,酒液裏映著“草木有靈”的匾額,晃出細碎的星。
蘇微端著酒杯,望著晾布架上的色——“海晏藍”映著月,“霞映紫”浸著光,“桂雨青”飄著香。她忽然明白,所謂“紫袍加身”,從來不是為了榮華,是為了讓更多人知道,草木有靈,染布有心,尋常日子裏的一針一線、一缸一色,都藏著天地的氣、人間的暖。
“明年開春,”蘇微舉杯,對著月亮笑道,“咱們去北狄看看,聽說他們的草原上,有能染出‘天光碧’的花!”
沈硯跟著舉杯,眼裏的笑意漫到了眼角:“好,我陪你去。”
阿竹和靖安也跟著喊:“我們也去!”
桂花酒灑在青石板上,香得像段未完的夢。蘇微知道,這紫袍不是終點,是新的起點——她要讓江南的草木染,走出江南,走出京城,走到更遠的地方去。
就像那麵“海晏藍”的儀仗旗,蘭草紮根在布上,卻能跟著風,去見更廣闊的天地。
屬於硯微染坊的故事,早已不是一間染坊的興衰,是一群人用手藝寫就的傳奇,在江南的染缸裏,在京城的紫袍上,在往後漫長的歲月裏,繼續染上溫暖的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