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衝過來的、善良而勇敢的陌生人，葉三齊身上的力氣也回歸了。
    他抱著孩子，從地上爬起來。
    懷裏的嬰兒，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壞了。
    她終於，又哭了起來。
    哭聲，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響亮。
    也更，讓人心碎。
    葉三齊有點不知所措。
    他一個大男人，從來沒抱過這麽小的孩子。
    他隻能笨拙地、一下一下地拍著她的後背。
    他環顧四周。
    人販子，跑了。
    看熱鬧的人，也漸漸散了。
    那幾個好心人，看人販子跑了也就回到了車上。
    那輛他乘坐的客車司機，開始不耐煩地按著喇叭。
    他在催促著乘客上車。
    可是，葉三齊不能上車。
    他上了車，這個孩子怎麽辦？
    他抱著孩子，跑向服務區那個，隻有一個窗口的小賣部。
    “報警！快！幫我報警！”
    他對著裏麵的人喊。
    小賣部的老板，探出頭，警惕地看著他。
    又看了看他懷裏的孩子。
    “自己用那部公用電話！”
    老板不耐煩地說。
    葉三齊愣住了。
    他隻是個老實巴交地農民工，這種突發情況，他不知道怎麽處理。
    客車的喇叭聲，更急了。
    車上的乘客開始不耐煩，開始咒罵。
    最後，車門關上，然後，緩緩地開走了。
    帶走了葉三齊的行李，也帶走了他，回家的路。
    葉三齊依然愣愣地站在原地。
    秋風，吹過。
    他第一次，感覺到了涼意。
    他低頭，看著懷裏的孩子。
    孩子還在哭。
    他從沒覺得，這麽無助過。
    他救下了一個孩子。
    然後呢？
    他該怎麽辦？
    他抱著她，走向服務區唯一一部公共電話。
    他要報警。
    他必須報警。
    這是唯一正確的事情。
    他這樣想著。
    懷裏的嬰兒哭累了，漸漸停了下來。
    葉三齊小心翼翼地掀開了繈褓的一角。
    一張皺巴巴的，沾著淚痕的小臉，出現在他眼前。
    嬰兒的眼睛，很大，很黑。
    像兩顆，被雨水洗過的黑葡萄。
    她正睜著那雙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葉三齊的心，在那一瞬間，被一種從未有過的柔軟情緒徹底擊中了。
    公共電話亭裏有一股酸臭味。
    葉三齊抱著孩子，一手拿著沉甸甸的話筒。
    電話很快接通了。
    是縣城的報警電話。
    他語無倫次地，講述著剛才發生的一切。
    人販子。
    交易。
    他搶回了孩子。
    “地址在哪裏？”
    話筒那邊的聲音很年輕，帶著一絲不耐煩。
    葉三齊報了服務區的名字。
    “你等在原地，不要動。”
    電話掛了。
    葉三齊鬆了一口氣。
    他抱著孩子，靠在電話亭的玻璃上。
    懷裏的嬰兒，許是累了，又睡著了。
    呼吸，輕微而均勻。
    他等了很久。
    天色慢慢變暗。
    服務區的燈，開始亮起。
    除了幾輛通宵運營的大貨車，再沒有別的車輛停靠。
    一輛警車，終於姍姍來遲。
    車上下來兩個警察。
    一個年紀大的，一個年輕的。
    他們看了看葉三齊。
    一個滿身塵土的建築工人。
    又看了看他懷裏，那個熟睡的嬰兒。
    “你就是報案人？”
    年紀大的警察問。
    葉三齊連連點頭。
    他把剛才的話，又重複了一遍。
    “人販子往哪個方向跑了？”
    “不知道，他們分頭跑的，有幾個人鑽進一輛麵包車，然後就不見了。”
    “車牌號記下了嗎？”
    “我太緊張了，沒看清。”
    “他們長什麽樣？”
    “一個光頭，一個有刀疤，還有……”
    葉三齊努力回憶著，但那些人的臉，在他的記憶裏已經開始模糊。
    年輕的警察拿著筆，在本子上記錄著。
    他的臉上，沒什麽表情。
    年紀大的警察，歎了口氣。
    “你這案子，發生地不明，嫌疑人不明，線索也斷了。我們這裏是小地方，管不了。你得去市裏，去市公安局報案。”
    “可……孩子怎麽辦？”
    葉三齊急了。
    “你先把孩子帶上。到了市裏，交給他們處理。”
    警察說完，就準備上車。
    這隻是一次普通的出警。
    對他們來說，已經結束了。
    警車開走了。
    隻留下葉三齊，和飛揚的塵土。
    ……
    去市裏的路，很漫長。
    幸好葉三齊身上所有的錢，都在那個帆布包裏。
    雖然天色有些晚了，不過還有客車在跑。
    從一個鎮，到另一個鎮。
    嬰兒醒了，她開始哭。
    不是嚎啕大哭。
    是餓了之後，那種委屈的，小聲的哼唧。
    葉三齊慌了。
    他一個大男人，哪裏知道怎麽喂孩子。
    在一個小鎮的車站下車後，他衝進一家雜貨鋪。
    “老板，買奶粉！”
    老板看他抱著個嬰兒，眼珠一轉。
    給他推薦了一罐包裝最花哨的。
    “這個好，進口的，有營養。”
    葉三齊不懂。
    他隻知道，要給孩子最好的。
    他付了錢。
    一罐奶粉，花了他將近一百塊。
    他還買了奶瓶，和一包不知道是什麽牌子的尿布。
    甚至在老板的提醒下，還買了一瓶礦泉水。
    在車站簡陋的公共廁所裏，他用開水燙了奶瓶。
    笨拙地衝了奶粉。
    水溫，不是高了，就是低了。
    他試了好幾次，才覺得差不多。
    他把奶嘴小心翼翼地塞進嬰兒的嘴裏。
    嬰兒立刻，大口大口地吸吮起來。
    葉三齊，看著那張一動一動的小嘴。
    心裏，忽然就軟了。
    他覺得，那一百塊錢，花得值。
    到了市裏，已經快要後半夜了。
    葉三齊的身上，又髒又臭。
    他找了一家，最便宜的小旅館。
    十塊錢一晚的床位。
    房間裏，擠了八個人。
    空氣，比長途車上還要汙濁。
    他不敢睡。
    他怕懷裏的孩子，被人偷走。
    他睜著眼，抱著孩子，坐了一夜。
    嬰兒似乎也不習慣。
    哼唧了半宿。
    同屋的人，都在罵罵咧咧。
    葉三齊隻能不停地，小聲道歉。
    第二天，天一亮。
    他就抱著孩子，去了市公安局。
    那是一棟很氣派的大樓。
    門口，有站得筆直的武警。
    葉三齊有些膽怯。
    他在門口，徘徊了很久。
    才鼓起勇氣，走了進去。
    接待他的人，比鎮上的警察更年輕。
    也更沒有耐心。
    葉三齊重複著自己的說辭。
    年輕的警察，一邊聽，一邊用懷疑的眼神，上下打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