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分離焦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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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依舊殘留著盛夏的餘威,空氣被太陽曬得有些發燙。新租的房子不大,一室一廳的格局,但收拾得很幹淨。淡黃色的牆紙,木質地板,還有一扇大大的落地窗,陽光毫無保留地灑進來,在地板上投下一片溫暖的光斑。
但此刻這間溫馨小屋裏的氣氛,卻一點也不平靜。
才剛把那個印著可愛貓咪爪印的航空箱放在地上,箱門哢噠一聲彈開,一道銀紅色的影子就迫不及待地從裏麵躥了出來。那影子在半空中迅速地膨脹、變形,幾乎是在落地的瞬間,就從一隻看起來人畜無害的小白貓,變回了那個赤裸著身體、銀發紅瞳的絕美少女。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數根暗紅色的、帶著果凍般溫潤質感的觸手,就從少女的身後猛地伸出,像擁有生命的藤蔓帶著一種近乎狂野的、不容抗拒的力道,將他整個人都纏繞了起來。
風信子將他緊緊地死死地禁錮在懷裏,將臉深深地埋進他的頸窩,像一隻溺水後終於抓住浮木的動物,用力地貪婪地汲取著他身上那股讓她安心的氣息。她的身體還在微微地顫抖,帶著劫後餘生般的後怕。
“我再也不要被關在那個箱子裏了!絕對不要!”
她的聲音悶悶的帶著濃重的鼻音和委屈,像是在控訴一樁慘無人道的罪行。她收緊了纏繞在他身上的觸手,喋喋不休地抱怨著,將那短短兩小時的分離,描述成了一場跨越世紀的酷刑。
“那個箱子又黑又悶,還不停地晃!我什麽都看不見,什麽都聽不見,最重要的是,我聞不到你的味道!你知道那有多可怕嗎?就像我的世界裏,那顆唯一會發光的、溫暖的太陽,突然就熄滅了!我隻能感覺到一片冰冷的、無邊無際的黑暗!”
“我一直在數數,從一數到九千。每數一下,我就在想,你現在在做什麽?你是不是在和別的人類說話?你是不是也聞不到我的味道了?你會不會覺得,沒有我跟在你身邊,其實也挺輕鬆的?你會不會就這麽把我忘了?”
她說著,抬起那張沾著幾滴淚痕的小臉,那雙紅色的眼眸裏,盛滿了孩子氣的、偏執的恐慌。
“我好餓,吳桐。”她將嘴唇貼在他的耳廓上,溫熱的氣息鑽進他的耳朵裏,“我好煩躁。我剛才在那個鐵籠子裏的時候,就一直在想,等我出去,我要把這個機場裏所有會喘氣的活物都吃掉。無論是那些汪汪叫的寵物,還是那些走來走去的人類。我要把他們全都變成我的能量,然後把你包裹起來,造一個隻有我們兩個人的、永遠不會分開的巢穴。”
她的話語裏透著一種天真而又殘忍的、屬於怪物的邏輯。那是她能想到的、最直接、最有效的、可以填補內心那份巨大空虛與不安的方式。
她能感覺到,被自己緊緊纏繞著的那具身體,微微地僵硬了一下。但很快一隻溫熱的、屬於人類的手掌,輕輕地落在了她的發頂上,用一種無比溫柔的、安撫的力道,一下、一下地撫摸著。
她沒有等到任何言語上的安慰或說教。隻是那個懷抱收得更緊了一些,一個帶著陽光味道的、輕柔的吻,落在了她的額頭上。那溫度,通過皮膚的接觸,源源不斷地傳遞過來,像一股溫暖細小的電流。
她在他懷裏,慢慢地停止了顫抖。
那些抱怨和控訴也漸漸地平息了下去。她隻是把臉重新埋回他的頸窩,像一隻終於找到避風港的小船,安靜依賴地,感受著這份失而複得的、獨一無二的溫暖與安寧。
可是那份因為分離而產生的、巨大的空虛感,並沒有被完全填滿。它像一個黑洞,依舊在她的核心深處,貪婪地叫囂著,需要更多的、更深刻更親密的連接,才能被徹底地安撫。
於是她抬起頭,那雙剛剛被淚水洗滌過的紅色眼眸,氤氳著一層朦朧的水汽,直勾勾地望著他。她伸出柔軟舌尖,輕輕地帶著一種近乎引誘的姿態,舔了舔自己微涼的嘴唇。
“吳桐,”她的聲音變得又低又啞,帶著一種黏糊糊的、能輕易勾起人最原始欲望的沙啞,“我還是覺得好空。你抱得再緊,也填不滿。”
她纏在他身上的那些暗紅色觸手,開始不老實緩緩地滑動著,帶來一陣陣若有似無的、讓人頭皮發麻的摩擦感。
他突然預感到,有什麽事情要來了。非常非常不妙。
不是因為她說了什麽,也不是因為她做了什麽。而是一種更原始、更直覺的感知。懷裏這個還在小聲控訴、渾身微微發抖的女孩,就像一個即將被內部壓力撐破的、充滿了高壓蒸汽的漂亮容器。
那個在機場積攢的名為分離焦慮的黑洞,並沒有被他剛才那個笨拙的擁抱和親吻所填滿。恰恰相反,他的安撫,似乎成了催化劑,讓那份空虛和不安,以一種更加洶湧的方式,即將爆發。
他必須做點什麽。
“好啦好啦,我的小祖宗,我錯了還不行嗎?”他的大腦在一瞬間高速運轉起來,嘴巴已經先一步開啟了毫無章法的安撫模式。他緊緊地抱著她,用自己的身體,試圖將她那即將失控的情緒禁錮住。
“我保證,我發誓,以後再也不會有這種事情了!絕對不會!下次,下次就算是要出差去月球,我都把你裝在口袋裏一起帶走,好不好?我再也不讓你一個人待在那種又黑又悶的箱子裏了。你看,我們這不是已經回到家了嗎?你看看,這是我們的新家啊,多亮堂多舒服。”
他一邊說著,一邊半強迫地將她的腦袋從自己的頸窩裏抬起來,試圖用周圍的環境來轉移她的注意力。
“你看看,你最喜歡的那個兔子玩偶,我出門前特意把它放在沙發最顯眼的位置了。還有,你上次說想養的那盆多肉,我也買回來了,就放在陽台上和那盆小風信子作伴,明天早上我們一起給它澆水。哦對了,你最愛的那個草莓味的沐浴露,我這次帶了三大瓶過來,夠你用大半個學期了!還有還有,我打聽到學校附近有一家超好吃的蛋糕店,他們家的黑森林是招牌,我們這個周末就去吃!”
他像個手忙腳亂的魔術師,拚命地從自己的口袋裏,掏出那些瑣碎充滿了煙火氣的、屬於他們兩個人的生活細節,試圖用這些具體溫暖的小事,去堵住那個正在她心中不斷擴大的名為“不安”的缺口。
他的安慰,似乎起到了一點點作用。她那雙因為委屈而變得水汪汪的紅色眼眸,終於從他臉上移開,有些遲疑地望了望周圍這個陌生的、卻又因為他的存在而顯得無比安心的環境。
可就在他以為危機即將解除,準備再接再厲,用一頓燒烤外賣徹底收尾的時候——
一切,都變了。
懷裏那個柔軟的、溫熱的少女身體,開始以一種超乎物理法則的方式,融化膨脹。沒有聲音,沒有預兆。那深紅色半透明的黏液組織,如同決堤的潮水,從她的身體裏瘋狂地湧出,以一種溫柔而又無可阻擋的姿態,瞬間就填滿了整個房間。
牆壁、天花板、地板、家具全都消失了。吳桐隻覺得腳下一空,整個人便被那片溫暖而又柔軟的、巨大的潮水托起,然後,緩緩地,沉了下去。
他被她吞了進去。
他感覺自己身處一片巨大的、溫暖的、由紅色血肉構成的奇異空間裏。這裏沒有上下左右之分,他就像懸浮在無重力的、粘稠的羊水之中。四周的牆壁是溫熱而又濕潤的,每一次起伏,都像一個巨大的、正在平穩呼吸的心髒。他能感覺到,有源源不斷的、溫暖的能量,正通過與他皮膚接觸的每一寸“牆壁”,滲透進他的身體裏,撫平他所有的不安與疲憊。
然後,那些牆壁上,開始發生更加奇異的變化。
一個個隆起,像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從血肉的牆壁上緩緩地長了出來。緊接著,那些花骨朵綻放開來,露出的,是無數個風信子那張美麗得驚心動魄的臉。
她們從牆壁上探出姣好的上半身,臉上都帶著同樣癡迷而又滿足的笑容。無數雙白皙的、柔軟的手,從四麵八方伸了過來,輕柔地、珍重地,撫摸著他身體的每一寸肌膚。她們的觸摸,不帶一絲一毫的情欲,隻是純粹的、充滿了愛意的確認與安撫。
“吳桐……”
“我的吳桐……”
“我好想你……”
“留在這裏,好不好?”
“永遠和我在一起……”
“最喜歡你了……”
無數個重重疊疊的、屬於風信子的聲音,從空間的每一個角落響起。那些聲音,有的清脆,有的嫵媚,有的軟糯,有的冷靜,但都帶著同一種偏執而又純粹的愛意,像一場永不停歇的、溫柔的交響樂,將他整個人都包裹了起來。
他有些驚慌,但更多的是一種熟悉的、無可奈何的寵溺。他知道,這又是他的小怪物,在用她自己那套獨特的、無法用常理來解釋的方式,向他索要著安全感。
在被吞噬進來的那一刻,他就放棄了所有的掙紮。因為他知道在這片完全屬於她的、由愛意構成的領域裏,任何反抗都是徒勞的。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躺平了任由她為所欲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