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最多兩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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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七點,夕陽的餘暉已經徹底沉入了地平線,窗外的天空呈現出一種深邃的、帶著些許紫色調的寶藍。房間裏沒有開主燈,隻有床頭那盞小小的、散發著暖黃色光暈的台燈,將一室的狼藉都籠罩在一層曖昧而又慵懶的陰影裏。
    癱在床上的那具身體,此刻感覺自己像一條被反複摔打過即將風幹的鹹魚。他覺得自己身體的每一個零件似乎都被拆開,然後用一種極其耗費精力的方式,又重新組裝了起來。別說是動一下,他現在連眨眼都覺得費勁。
    風信子已經從那團巨大的史萊姆形態,變回了那個身形纖細的少女。她側躺在旁邊,一隻手撐著腦袋,另一隻手則像在擺弄什麽新奇的玩具一樣,用一根纖長的手指,在他那因為疲憊而顯得毫無血色的胸膛上,輕輕地、有一下沒一下地畫著圈圈。
    她的臉上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饜足後的慵懶與滿足。那雙紅色的眼眸,像兩潭被月光浸潤過的溫暖的紅酒,水光瀲灩,裏麵滿滿的都是名為“幸福”的倒影。
    “吳桐,”她湊過來鼻尖在他耳廓上親昵地蹭了蹭,聲音又軟又黏,像一塊快要融化掉的奶糖,“你醒啦?你的身體好像在說,它已經休息好了。我們是不是可以再來一次?我剛才又找到了幾種全新的、據說可以讓雙方愉悅度提升50%以上的連接方式,你要不要……”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感覺到身下那具“鹹魚”般的身體,猛地爆發出一陣劇烈的、堪比帕金森的顫抖。
    一隻顫顫巍巍的手,用盡了全身最後的力氣伸了過來,準確無誤地捂住了她那張還在喋喋不休的小嘴。
    “停!打住!暫停!”
    “我的大小姐,我的小祖宗,我求求你了,放過我吧!真的,一滴都沒有了!再這樣下去,我跟你說等開學學校門口,就不是我背著書包去上學,而是你抱著我的骨灰盒替我去報到了!”
    “我需要休息!人類是需要休息的!懂嗎?我不是你,我的體力不是無窮無盡的!我就是一個普普通通脆弱的、需要每天吃飯睡覺上廁所的人類!再這麽搞下去,別說上大學了,我感覺我可以直接去辦殘疾證了!到時候別說給你買婚紗了,我連給你買根棒棒糖的力氣都沒有了!”
    那番充滿了血淚控訴的獨白,讓風信子那雙還沉浸在甜蜜餘韻裏的紅色眼眸,緩緩地、緩緩地浮上了一抹純粹的、無辜的困惑。
    她拿開那隻捂著自己嘴巴的、軟綿綿的手,微微歪了歪頭,那副天真又理所當然的樣子,差點讓吳桐一口氣沒上來。
    “可是,”她認真地反駁道,語氣像是在探討一個嚴謹的科學問題,“我們的連接,是對雙方都有益的最高效的能量交換方式啊。我把我的能量給你,讓你不會感到疲憊。你也把你的能量給我,讓我可以填補因為分離而產生的空虛。這是一個完美的、雙贏的閉環。你的身體,不也確實在我的能量補充下,恢複得很快嗎?為什麽還要休息?”
    他看著她那張無辜小臉,隻覺得一陣天旋地轉,差點當場昏過去。他感覺自己不是在跟女朋友談心,而是在跟一個邏輯縝密但完全沒有常識的AI客服進行跨服聊天。
    “那不一樣!完全不一樣!”他用手撐著床,掙紮著坐了起來,感覺自己的腰像是快要斷掉了,“我的身體是恢複了,但我的精神呢!我的腎呢!它們是需要休息的!風信子,我跟你打個比方,你就像一個充電功率無限大的超級充電寶,而我,就是一部電池容量隻有500毫安的老年機!你這麽個充法,是會把我充到爆炸的!懂不懂?”
    “所以,為了我們這段感情能夠可持續發展,為了我還能有命活到給你戴上鑽戒、穿上婚紗的那一天,我們現在,必須,立刻,馬上,進行一場嚴肅的、關乎未來的友好協商!”
    他盤腿坐在床上清了清嗓子,擺出了一副準備在菜市場跟大媽為了一毛錢而據理力爭的、視死如歸的架勢。
    “我提議!從今天開始,關於我們晚上的親密活動,必須建立一套全新的、健康的、人道的規章製度!首先頻率問題!一天一夜這種喪心病狂的模式,絕對禁止!以後,一晚上,最多兩次!不能再多了!”
    風信子看著他那副一本正經、就差拿個小本本出來記錄的樣子,小嘴不滿委屈地癟了起來。她伸出手指,在他胸口上輕輕地戳了一下。
    “兩次?”她的聲音聽起來可憐兮兮的,“太少了……”
    “不少了!這已經是考慮到你感受的、我能做出的最大讓步了!”他立刻義正詞嚴地反駁,“你要知道,根據人類健康標準,我們這個頻率已經嚴重超標了!再多,我就要去買腎寶片了!”
    “其次,模式問題!”他無視了她那雙水汪汪的、充滿了控訴的眼睛,繼續說道,“像把我整個吞進去的模式,也絕對禁止!以後,我們要來點陽間的親密模式!就是那種,正常的,你和我,都保持著人類形態的,躺在床上的那種!可以嗎?”
    風信子不說話了。她隻是低下頭,那副委屈巴巴的樣子,像一隻被主人訓斥了,卻又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裏、可憐的小貓。
    看著她這個樣子,吳桐的心,又不可避免地軟了下來。他長長地歎了口氣,語氣也隨之放緩帶上了一抹無奈、寵溺的安撫。
    “好了好了,你別不開心嘛。我不是不喜歡你那樣,真的。我隻是,我隻是個普通人,我需要適應。你總得給我點時間,讓我慢慢地,從一個人類,成長為一個能跟上你節奏的‘怪物’,對不對?我們慢慢來,一步一步來好不好?”
    在那場關乎可持續發展、充滿了菜市場般煙火氣的談判之後,風信子最終還是用一種委屈巴巴、卻又不得不從的姿態,接受了吳桐提出的所有條款。
    她那雙紅色的眼眸裏,雖然還寫滿了困惑,但她還是乖巧地點了點頭。因為吳桐最後那句帶著安撫意味的“讓我慢慢成長”,成功地擊中了她那套獨特的邏輯係統——為了讓她的“英雄”更好地適應自己,她願意做出一些必要的、戰略性的讓步。
    於是,這場由分離焦慮引發的、差點讓吳桐提前透支未來五十年生命能量的危機,總算是有驚無險地過去了。
    他倆剛點完燒烤外賣,還沒來得及討論是先吃烤茄子還是先啃雞翅,吳桐的手機就“嗡嗡”地振動了起來。屏幕上,清晰地跳動著“爸”這個讓他心情複雜的字樣。
    風信子比他先一步拿起了手機,然後像個體貼的小秘書一樣,雙手將手機遞到了他麵前。
    電話一接通,屏幕裏就出現了一張被安全帽和灰塵襯托得愈發紅光滿麵的、充滿了過剩熱情的臉。
    “兒子!我的好大兒!晚上好啊!爸爸在外麵一切都好,你和兒媳不用擔心!”
    偽人父親吳大勇那標誌性的大嗓門,從手機聽筒裏噴薄而出,其穿透力之強,讓吳桐下意識地就把手機拿遠了一點,順便揉了揉自己備受摧殘的耳朵。
    視頻的背景,看起來像是一個嘈雜的、燈火通明的建築工地宿舍,身後還有幾個光著膀子、正在打牌的工友,好奇地朝鏡頭這邊張望著。
    “我跟你說,兒子,你爸我現在可是工地上的一把好手!我們這個項目,是國家重點扶持的超級工程!我每天在這裏揮灑汗水,就是為了咱們這個家,為了咱們國家的繁榮富強,貢獻自己的一份光和熱!工頭和工友們都對我讚不絕口,說我幹活踏實,覺悟又高!組織上已經決定了,下個季度要評我當‘優秀農民工標兵’!”
    偽人父親挺著胸膛,唾沫橫飛地進行著他那套程式化的、充滿了新聞聯播味道的工作匯報。他那副驕傲自豪的樣子,仿佛他不是在搬磚,而是在指揮一場星際戰爭。
    風信子在一旁安靜地聽著,嘴角噙著一抹不易察覺的、計劃通的微笑。沒錯,這也是她的傑作。她實在無法忍受那個分裂體,整天在家裏用那套“父愛模板”來打擾她和吳桐的二人世界。於是,她便升級了它的程序,給它植入了一個“為了家庭遠赴他鄉努力奮鬥實現自我價值”的全新核心指令。現在看來,效果顯著。
    吳桐聽著視頻裏那番激情澎湃的發言,隻覺得一陣陣的無語。他甚至有那麽一瞬間,懷疑他爸是不是被人騙去什麽奇怪的傳銷組織了。但看著視頻裏那張雖然滑稽卻無比真誠的臉,看著他身上那件沾滿灰塵卻洗得幹幹淨淨的工服,一種極其複雜的、難以言喻的情緒,還是慢慢地湧上了他的心頭。
    “行了行了,知道你厲害了。”他有些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語氣生硬,卻又藏著一絲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關心,“你那邊夥食怎麽樣?包吃住嗎?別又被人騙了,工錢要按時拿,聽見沒有?”
    “報告兒子!一切順利!食宿全包,每天四菜一湯,頓頓有肉!工友關係和諧,生產指標穩步提升!工資月結,從不拖欠!請組織放心!”偽人父親立刻立正站好,對著鏡頭敬了個不太標準的禮。
    吳桐把臉扭到一邊,感覺自己的雞皮疙瘩已經掉了一地。他深吸一口氣,決定說點正事。
    “我跟你說,吳大勇同誌,”他刻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很嚴肅,很鄭重,“你在外麵怎麽樣我不管,但是有一條,你給我記清楚了。”
    “不準再碰那些東西了。不管是麻將還是牌九,一次都不行。要是再讓我知道你跟以前一樣,你就自己死在外麵,別回來了。到時候,我就當沒你這個爹。”
    這是他第一次用這樣一種近乎決絕的語氣,對這個名義上的父親,說出這樣的話。
    視頻那頭,偽人父親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了。他那套程序裏,似乎並沒有應對這種情況的模板。他愣了好幾秒,然後,那雙總是充滿了機械熱情的眼睛裏,竟然罕見地,流露出了一抹類似於“受傷”和“委屈”的複雜情緒。
    “兒子我知道了。”他的聲音,第一次,不再那麽洪亮了,甚至還帶上了一絲小小可憐的鼻音。
    吳桐看著他這個樣子,心裏那點好不容易才豎起來的硬殼,又莫名其妙地軟了下去。他有些煩躁地抓了抓頭發,最後還是不耐煩地擺了擺手。
    “行了,沒什麽事我就掛了。你自己在那邊,好好照顧自己吧。”
    說完,他便匆匆地掛斷了視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