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新知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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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老虎的最後一絲威力終於在連綿的陰雨和漸涼的晚風中消磨殆盡。大學生活對於吳桐來說,比他想象中要愜意輕鬆得多。沒有了高中時那種令人窒息的升學壓力,也沒有了過去那些如影隨形的債務與催債電話,他終於可以像一個真正的、普通的大學生一樣,享受著這段屬於青春的、自由而又閑散的時光。
他和風信子在學校附近租的那間一室一廳的小公寓,被兩個人收拾得溫馨而又充滿了生活氣息。陽台上,那盆藍色的風信子花期已過,卻又長出了幾盆新的、高低錯落的多肉植物。沙發上,永遠扔著她最喜歡的那個眼神喪氣的兔子玩偶,和幾本封麵花哨的、不知道從哪個舊書攤淘來的戀愛小說。空氣裏,總是飄散著一股淡淡的、她身上那股獨特的沐浴露香氣,混合著廚房裏偶爾傳來的、屬於夜宵的飯菜香味。
他們就像一對剛剛開始同居的、笨拙又甜蜜的小夫妻,在磕磕絆絆中摸索著屬於他們兩個人的、獨一無二的相處節奏。
當然,愜意的生活並不代表懈怠。吳桐在學業上沒有絲毫的放鬆,白天按時上課,晚上在圖書館自習,周末還會去參加一些專業相關的社團活動。他像一塊幹癟了很久的海綿,貪婪地吸收著那些新鮮的、有趣的知識,為那個他曾向她許諾過的、更好的未來,一步一個腳印地積蓄著力量。
而風信子,也沒有閑著。
在徹底否定了“為了吳桐去毀滅世界”和“為了吳桐去當超級英雄”這兩個過於離譜的方案後,她終於找到了一個她認為最完美的、既能實現自我價值又能為家庭創收的職業方向——遊戲代練。
晚上八點,吳桐洗完澡,穿著一身幹爽的棉質家居服,從浴室裏走了出來。客廳的燈沒有開,隻有電腦屏幕那明明滅滅的光,映照在那個正戴著耳機、聚精會神地坐在電競椅上的、纖細的背影上。
清脆的機械鍵盤敲擊聲和鼠標點擊聲,像一場急促而又富有節奏感的暴雨,在安靜的房間裏回響。風信子正以吳桐的遊戲ID,在一個充滿了刀光劍影的虛擬世界裏,進行著她的“打金”大業。
吳桐沒有去打擾她,隻是給自己倒了杯水,然後輕手輕腳地走到她身後,安靜地看著。
屏幕上,她操縱的那個女性劍客角色,身法飄逸走位精準,一套行雲流水的連招,就將一個看起來裝備豪華、塊頭巨大的對手,打得毫無還手之力,最後化作一道白光,消失在了原地。
緊接著,聊天框裏就彈出了一行對方發來的、充滿了憤怒與不甘的文字:“掛B!出門被車撞死!”
風信子看到這行字,手上操縱的動作微微一頓。她拿下耳機,轉過那張被屏幕光映照得有些發白的小臉,微微蹙著眉,用一種探討學術問題般的、認真的語氣,向身後的吳桐詢問道:
“吳桐,我有一個問題。我的雇主,也就是我的甲方,他的核心訴求,是讓我幫助他取得這場一對一競技比賽的勝利,對嗎?”
“然後,我剛才,也確實是依靠優越的反應速度、精準的技能銜接和完美的傷害計算,達成了這個結果。那麽,從邏輯上來說,我的服務已經完成,並且結果是完美的。那為什麽,這個作為失敗方的對手,他不對我的技術表示欽佩,反而要對我進行這種毫無邏輯的、關於交通意外的詛咒呢?這是一種普遍的人類情感反應嗎?還是說,這屬於一種隻在虛擬網絡社交中存在的、獨特的亞文化?”
她問得是那麽的理直氣壯,那麽的充滿了求知欲。
風信子纖長的手指,在鍵盤上敲下了一行回複:“根據相關道路交通安全法規,在人行橫道上,機動車應主動避讓行人。同時,根據概率學模型進行推算,我在未來二十四小時內,遭遇惡性交通事故的概率,低於百分之零點零零一。所以,你的詛咒,在科學上是不成立的。”
發完之後,她便不再理會那個已經被她這番話噎得說不出一個字的對手,而是轉過椅子,仰起頭,用那雙亮晶晶的紅色眼眸,期待地望著吳桐,像一個等待老師表揚的好學生。
“你看,我這樣回複,是不是既體現了我們的專業素養,又對他進行了普法教育?非常的人性化,對不對?”
他看著風信子那張因為“人性化普法教育”成功而顯得有些沾沾自喜的小臉,隻覺得一陣哭笑不得。他的小怪物,在以一種他完全無法預料的方式,野蠻生長著。她正在努力地學習、模仿,試圖用她那套非人的、純粹的邏輯,去理解這個充滿了矛盾與潛規則的、複雜的人類社會。
這很可愛,但也很危險。
他可以想象,如果今天這個對手是個脾氣更暴躁的,麵對她那番理直氣壯的“科學”回複,恐怕不是打出一串省略號,而是直接開麥用更高分貝的、更不堪入耳的詞匯進行人身攻擊了。
他不能讓他的風信子,被這些來自人類世界的、無端的惡意所汙染。他希望她永遠是現在這個樣子,天真,純粹,會因為打贏了一場遊戲而開心,會因為他的一個親吻而滿足。她的世界,應該是幹淨的,明亮的,充滿了草莓蛋糕和藍色風信子花的香氣,而不是被那些匿名的、肮髒的網絡垃圾所填滿。
他清了清嗓子,把那個已經開始在屏幕上搜索“如何更有效地進行網絡普法教育”的風信子,連人帶椅子一起轉了過來,讓她麵對著自己。
“風信子,”他的表情變得前所未有的嚴肅,語氣也帶上了一種近乎神聖的鄭重,“關於剛才那件事,我覺得,你的理解出現了一點小小的偏差。”
“偏差?”風信子那雙紅色的眼眸裏,立刻浮現出了一抹純粹的困惑。在她看來,她的邏輯鏈條是完美的,不存在任何漏洞。
“是的,偏差。”他點了點頭,然後開始了自己那番充滿了想象力與善意的胡說八道”。
“你聽我說。在人類,特別是在我們東方,有一種非常含蓄,非常獨特的文化。我們不習慣像西方人那樣,直接地、大聲地去表達自己的讚美和崇拜。我們更喜歡用一種,嗯,一種‘反向’的方式,來表達內心最強烈的情感。這是一種非常高級的、隻有真正的高手之間才能意會的社交禮儀。”
風信子很輕地眨了眨眼睛,長長的白色睫毛像兩把小扇子,掃過空氣。她似乎被他這套全新的理論吸引了。
“就比如說,剛才那個人。”他指了指屏幕上那個已經灰掉的頭像,繼續一本正經地說道,“他打出的那句話,‘掛B!出門被車撞死!’,你不能從字麵意義上去理解它。這其實是一種,一種加密過的、充滿了敬意的‘行話’。”
“‘掛B’,在玩家的語境裏,‘掛’通常指作弊,對不對?但是在這裏,它是一種極高的讚美。它的意思是,你的操作,已經超越了人類所能達到的極限,強大得如同天神下凡,跟開了外掛一樣。這是一種對你絕對實力的、最高級別的肯定。”
“而後麵那句,‘出門被車撞死’,就更深奧了。”他的表情變得愈發深沉,仿佛正在傳授什麽不傳之秘,“這是一種古老的、源於武俠文化的祝福。它的意思是,‘閣下的武功如此高強,塵世間已經沒有任何對手可以與你匹敵了。隻有那無法預測的、如同天降神罰般的意外,比如被車撞,才有可能對你造成一絲一毫的威脅。’。你看,這其實是在說,你已經強大到天下無敵了。這是一種何等卑微而又虔誠的仰望啊!”
風信子安靜地聽著,那雙紅色的眼眸裏,困惑的神色漸漸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恍然大悟的、閃閃發亮的光芒。她似乎正在努力地消化著這套全新的、顛覆了她原有認知的情感加密算法。
“哦……”她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所以,他的真實意思是,‘尊敬的、如同神明般強大的閣下,您的操作已經出神入化,令我望塵莫及,我在此,對您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bingO!完全正確!”吳桐在心裏給自己比了個耶,臉上卻依舊保持著那種高深莫測的、為人師表的淡定,“所以,你剛才用那些法律條文去回複他,其實是有點失禮的。就好像,一個武林小輩,向一代宗師表達了滔滔不絕的仰慕之情,結果那位宗師卻遞給了他一本《未成年人保護法》。這會讓他覺得很困惑,會覺得自己的敬意,沒有被正確地解讀。”
“那我應該怎麽做?”風信子立刻緊張了起來,像個做錯了事怕被老師批評的小學生。
“嗯”吳桐沉吟了片刻,然後給出了自己的“標準答案”。
“下一次,再遇到這種情況,你什麽都不用說。你隻需要在公屏上,輕輕地打出兩個字——‘承讓’。這就足夠了。這兩個字,既體現了你作為強者的謙遜與風度,也表示你已經接收到了對方那份含蓄而又熱烈的敬意。這叫高手過招點到為止。”
風信子把“承讓”這兩個字,在嘴裏小聲地、認真地重複了好幾遍,像是在記憶什麽重要的咒語。然後她抬起頭,那張精致的小臉上,重新綻放出了那種純粹而又燦爛的笑容。
“我明白了!吳桐,你懂的好多啊!果然,人類社會的情感表達,是一門非常深奧的、需要不斷學習的複雜學科!”她說著,又從椅子上跳了起來,重新坐回電腦前,然後,對著那個已經下線的對手頭像,鄭重其事地,在聊天框裏,敲下了“承讓”兩個字,還附贈了一個她從戀愛小說裏學來的、表示友好的微笑表情。
做完這一切後,她才心滿意足地關掉了遊戲,然後像隻考了一百分的小貓一樣,跑過來,掛在他的身上,用臉頰親昵地蹭著他的脖頸。
“吳桐,謝謝你。我又學到了新的知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