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點半，陽光已經頗具聲勢，透過幹淨的玻璃窗，在地板上切出一塊明晃晃暖金色的梯形。空氣裏有剛煎好的雞蛋和溫牛奶的香氣，混合著陽台上那盆薄荷散發出的、清涼的草木味。
    一切都顯得那麽的歲月靜好，除了玄關處那場正在進行的、低氣壓的拉鋸戰。
    風信子就站在那裏，身上穿著一件吳桐新給她買的、印著可愛小貓圖案的白色T恤，和一條淺藍色的牛仔短褲。她沒有像往常一樣，幫他把書包裝好，或者遞上鑰匙。她隻是伸出兩隻手，緊緊地固執地，攥著他那件薄款衝鋒衣的衣角，像一隻不肯讓主人出門的小貓。
    她仰著那張精致得不像話的小臉，那雙純淨的紅色眼眸，一瞬不瞬地望著吳桐，裏麵寫滿了不解、委屈，和一種不容商量的堅持。
    “為什麽不可以？”她的聲音又軟又輕，卻帶著一種天真的、理直氣壯的質問，“上學，不是人類幼崽每天都必須進行的、常規的集體活動嗎？為什麽你一個人可以去，我就不可以陪著你一起去？”
    “因為學校不是遊樂園！那裏是上課的地方，是學習知識的地方！不是讓你去玩的地方！”吳桐感覺自己的太陽穴，又開始突突直跳了。他一邊努力地想把自己的腳塞進運動鞋裏，一邊試圖用最通俗易懂的語言，跟這個邏輯清奇的小怪物講道理。
    “而且，我帶你怎麽去啊？你沒有學號，沒有學生證，你連保安大叔那一關都過不去！你當大學是你家開的嗎？想進就進？”
    “這個不是問題。”風信子眨了眨眼，那雙紅色的眼眸裏，閃過了一抹極其輕微的、幾乎無法捕捉的銀紅色光芒，“我可以讓他們都看不見我。或者說，讓他們看見了，也覺得我的存在是理所當然的。這很簡單。”
    吳桐穿鞋的動作猛地僵住了。他抬起頭，用一種近乎崩潰的眼神看著她，聲音都拔高了八度。
    “這才是最大的問題好嗎？！風信子，我跟你說，你那套能力，不能隨便亂用！那不叫很簡單，那叫為所欲為！萬一，我是說萬一，你在學校裏，看到有哪個不長眼睛的家夥惹到我了，或者跟我吵架了，你怎麽辦？你是不是又要覺得，那是需要被清理的垃圾？然後唰的一下，就把人家給吃了？”
    他現在一想到那個畫麵，就覺得頭皮發麻。他感覺自己不是在養女朋友，而是在隨身揣著一個行走的、擁有自主意識、還特別護夫的核武器。
    “為什麽不能吃？”風信子似乎對他的比喻完全無法理解，她微微歪了歪頭，語氣裏充滿了純粹天真的困惑，“清除掉所有會讓你產生負麵情緒的威脅源，保護你的安全，確保你的心情愉悅，這難道不是我作為你的女友，最核心的責任和義務嗎？難道你希望我眼睜睜地看著你被別的生物欺負，還無動於衷嗎？那也太不符合我們之間的邏輯關係了。”
    吳桐感覺自己快要被她這套歪理給氣暈過去了。他放棄了繼續跟她講道理的企圖，隻想趕緊逃離這個令人窒息的玄關。
    然而就在他準備硬下心腸，掰開她攥著自己衣角的手時，她卻忽然鬆開了手，往後退了一小步。
    她低下頭，長長的白色睫毛垂了下來，像兩把失去了生氣的小扇子，在她那白皙的臉頰上，投下了一小片淺淺的陰影。她的聲音，也隨之變得又輕又飄，帶著一種讓人心頭發緊的、小小可憐的委屈。
    “好吧。”她小聲地咕噥著，“既然你不想讓我跟著你，那我一個人待在家裏好了。”
    她說著，抬起那雙已經變得有些水汪汪的紅色眼眸幽幽地望著他。
    “我就是有點害怕。我們才剛剛來到這個陌生的城市，我一個人待在這個空蕩蕩的屋子裏，會覺得很不安。萬一，我又開始像上次在機場那樣，產生很嚴重的分離焦慮了呢？”
    “你知道的，我一焦慮，核心能量就會變得很不穩定。到時候，為了填補內心的空虛，我也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麽事情來”她伸出柔軟舌尖，輕輕地舔了舔自己微涼的嘴唇，那雙紅色的眼眸裏，閃爍著一種充滿了威脅意味天真的光芒。
    “說不定，等你晚上回來的時候，迎接你的，就不是熱騰騰的晚飯了。而是一個需要和你，在床上大戰三百回合，才能被徹底安撫好的、饑餓的我哦。”
    吳桐隻覺得自己的虎軀猛地一震。一股熟悉的、混雜著無力與寵溺的絕望感，瞬間席卷了全身。
    他知道這場拉鋸戰他又輸了。輸得一敗塗地。
    吳桐可悲地發現，比起在學校裏隨時可能爆發的、無法預測的外交危機，還是自己那岌岌可危的腰子和未來的長久幸福來得更要緊一些。
    於是，在這場關於上學自由的拉鋸戰中，他再一次，以一種充滿了悲壯與自我放棄的姿態可恥地敗下陣來。
    九月的大學校園，像一鍋被燒開了的、咕嘟咕嘟冒著熱氣和泡泡的雜燴湯。空氣裏充滿了年輕躁動的、無處安放的荷爾蒙味道，混合著桂花那甜得有些發膩的香氣。林蔭道上，穿著輪滑鞋的學生像風一樣掠過，留下身後一串肆無忌憚的笑聲。
    社團招新的帳篷一個挨一個，奇裝異服的學長學姐們，正拿著傳單對著每一個路過的新生，進行著熱情洋溢的“圍堵”；不遠處的草坪上，還有個穿著漢服的小哥，正閉著眼睛，如癡如醉地拉著二胡，曲調悲愴，引得幾隻路過的流浪貓都停下了腳步，投去了困惑的一瞥。
    大學，確實是個神奇的地方。這裏簡直就是類人群星閃耀時，牛鬼蛇神混世魔種抽象派選手的大型線下展銷會。
    風信子就像一個第一次進入熱帶雨林的、對所有事物都充滿了強烈好奇心的探測機器人。她那雙純淨的紅色眼眸，一刻不停地掃描著周圍那些充滿了“異常數據”的景象。
    她緊緊地挽著吳桐的手臂，整個人幾乎都貼在他的身上，時不時地，就會湊到他的耳邊，用那種隻有他們兩個人能聽見的、小小的氣音，進行著她那充滿了科學精神的現場直播。
    “吳桐，你看那個。”她的手指，悄悄地指向了一個正踩著平衡車，背著一個巨大皮卡丘書包，一邊滑行一邊大聲唱著動漫歌曲的男生，“根據我的能量場掃描，他的精神核心，正處於一種極度亢奮的、無序的放電狀態。這種狀態，在醫學上，是不是可以被定義為某種形式的‘狂躁症’？”
    風信子纖長的手指，又指向了另一個方向。那邊一個穿著洛麗塔洋裝、撐著蕾絲陽傘、畫著精致妝容的女孩，正優雅地坐在長椅上，安靜地看著書，仿佛與周圍的喧囂格格不入。
    “還有那個。她的生物信息素，呈現出一種非常獨特的、混合著花香和奶油蛋糕的甜味。而且，她周圍形成了一個半徑約為一點五米的、相對獨立的氣場。這種氣場，是不是具有某種特殊的、可以排斥其他生物靠近的物理屬性？就像某些食肉植物釋放出的警告信息素一樣？”
    風信子沒有停下她的觀察與分析，她的目光很快又被一對正在激烈爭吵的情侶所吸引。那個男生滿臉通紅，唾沫橫飛，而女生則抱著手臂，一臉的冷漠。
    “他們的荷爾蒙濃度，正在以一種非常不穩定的、指數級的形態飆升。我檢測到了大量的腎上腺素和去甲腎上腺素分泌。如果這種狀態持續下去，根據我的模型推算，在三分鍾之內，那個雄性生物發生暴力行為的概率，將高達百分之七十八點二。”
    “吳桐，我的核心程序正在建議我，是否需要提前進行幹預，以避免潛在的物理衝突？”
    風信子轉過頭，那雙紅色的眼睛裏，充滿了求知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