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懷瑾扶了扶金絲眼鏡，知道躲是躲不過了，說謊更是下策。
    他從容地抽出胸前口袋裏的方巾，慢條斯理地擦了擦手上的水漬，邁步走過去，輕聲喚她：
    “聞櫻。”
    付聞櫻挑眉，語氣帶著毫不掩飾的嘲諷：
    “孟總這是要做無名英雄？”
    孟懷瑾輕笑一聲，聲音溫和：
    “那是雷鋒同誌做的事。我是......”
    他頓了頓，微微傾身，小聲道，
    “商人。商人嘛，無利不起早。”
    付聞櫻聞言，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目光掃過程工，又落回孟懷瑾身上，
    “孟總想給我送人，不用這麽麻煩，何必演這一出？我們付氏向來珍惜人才。”
    她頓了頓，“尤其是像程工這種從孟氏出來的核心骨幹，來多少，我們都接得住。”
    孟懷瑾點點頭，語氣誠懇：“我相信，付氏絕對有這個實力和魄力。”
    付聞櫻深吸一口氣，不願和他做過多爭辯。
    你要送人，那我大大方方收下就是了。
    她當著孟懷瑾的麵，將手中的合同直接遞給程工，姿態大方：
    “既然孟總如此有心，演技精湛，還特意安排了這一出，那程工這個人才，我就卻之不恭，欣然收下了。”
    說完，她率先轉身，走回咖啡座。
    程工趕緊跟上。
    兩人迅速在合同上簽下名字，交換文件。
    付聞櫻站起身，主動向程工伸出手，
    “程工，歡迎正式成為付氏的一員。人念舊固然是好事，但時代在進步，還是要往前看，才能創造新的輝煌。我希望，也相信，你在付氏的工作會非常愉快。”
    程工夾在兩個晚輩的「鬥法」中間，隻能尷尬地笑著點頭，意味深長地說了句：
    “付總放心，我這把老骨頭，折騰點技術活兒的本事還在，”
    他看了眼孟懷瑾，對付聞櫻說道，“但都快五十的人了，還被某些小子拉來幫忙追姑娘，豈不是大材小用了，你別這麽安排我就行了。”
    付聞櫻耳根一熱，有些尷尬，臉上依舊掛著得體的笑容。
    孟懷瑾這時才笑著走近，向付聞櫻伸出手：
    “付總，恭喜啊，為付氏納入一員大將。”
    付聞櫻與他虛握一下，傲嬌地抬著下巴，假笑：
    “同喜同喜，多虧孟總‘演技一流，成全得不著痕跡。”
    孟懷瑾卻趁她還未完全收回手的瞬間，微微傾身，湊近她耳邊，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低語，
    “我演技精湛，也要付總您...願意給機會，配合得到位。”
    付聞櫻的心猛地一跳，抬眼看他。
    他看出來了？
    他知道她從一開始就清楚程工是他故意放出來的人？
    是了，她怎麽會看不出？
    受了孟家恩惠的，那麽核心的技術人員，如此「恰好」在她急需用人之際離職，
    到接觸時，程工言語間對孟家那份「恰到好處」的愧疚，再到他最終隻肯接涉及兩家合作的A01項目......
    這一切都是為了讓付孟兩家深度綁定。
    這一切都太順理成章，反而顯得刻意。
    她付聞櫻在商場摸爬滾打這些年，若連這點陽謀都看不透，也白混了。
    她將計就計，不過是集團利益麵前，她的那些小情小愛，矜持傲嬌都不足掛齒。
    核心的人才技術，集團的未來永遠在第一順位。
    孟懷瑾看著她瞬間變換的神色，嘴角的笑意加深，歪了歪頭，眼神仿佛在說——
    【聞櫻，我懂你。】
    付聞櫻迅速收斂了那片刻的失態，麵上恢複了一貫的清冷，迎上他的目光，語氣清冷：
    “孟總，A01沒動工之前，我們兩家沒任何關係，希望下次交鋒，你能有讓我更驚豔的表現。”
    她頓了頓，挑眉輕笑，“總讓來讓去，反而讓我懷疑你的實力了。”
    說完，付聞櫻拿起自己的手包，轉身離去。
    孟懷瑾看著她的背影，不由輕笑出聲，低聲自語：
    “對手肯定不讓。但自己老婆就不一樣了。現在逞的強，早晚都是要還的...「債」。”
    旁邊的程工終於鬆了口氣，忍不住調侃：
    “喲，覺悟挺高啊小子。那你搞清楚了嗎，這次的「債」什麽時候欠下的？”
    就在這時，已經走到門口的付聞櫻突然停下腳步，猛地一個回馬槍，又折返回來，在孟懷瑾略顯錯愕的目光中，走到他麵前，仰頭看著他，帶著一種即將大幹一票的「宣戰」，
    “孟懷瑾，你最好打起十二分精神。與其把心思花在這些彎彎繞繞上，不如好好理理你自己的腦子，什麽事，想清楚了再做決定。”
    她頓了頓，又補了句，“你想清楚了也沒用了！”
    說完，她根本不等孟懷瑾回應，再次幹脆利落地轉身，這次是真的離開了咖啡廳。
    孟懷瑾一時被她這沒頭沒腦的話說得有些懵，怔在原地。
    他什麽事沒想清楚？
    他一直挺清楚的啊。
    突然，一個畫麵猛地竄進他的腦海——
    露台，夜色，繚繞的煙霧，他和肖恒的對話……
    【其實...我也沒想好。】
    孟懷瑾猛地反應過來，“難道...那天晚上，她聽到了？”
    他眼底瞬間爆發出驚人的亮光，嘴角微揚。
    所以，她這是...在意了？
    —
    暮色漸沉，孟宅的書房內卻茶香嫋嫋。
    孟懷瑾坐在茶海前，暖黃的燈光勾勒出他清晰的側臉輪廓。
    他垂眸，修長的手指行雲流水般完成溫壺、置茶、衝泡的動作，姿態從容優雅，帶著一種沉靜的掌控感，與平日商場上的銳利判若兩人。
    蘇清嵐推門進來，徑直在他對麵坐下。
    “懷瑾，怎麽最近都沒見聞櫻來家裏了？”
    孟懷瑾將一杯澄澈透亮的茶湯輕輕推到母親麵前，語氣平和：
    “她最近忙”
    “忙？”
    蘇清嵐微微蹙眉，“陳默跟我說，她也沒去公司找你，你們倆也好久沒見麵了。”
    孟懷瑾執起自己那杯茶，湊近鼻尖輕嗅茶香，聞言唇角勾起一抹淺淡的弧度：
    “媽，您讓陳默這個月獎金沒了。他話太多了。”
    “你別給我打岔！”
    蘇清嵐有些急了，身子前傾，“你跟媽媽說實話，你和聞櫻是不是鬧矛盾了？是不是那個姓尹的？宴會上的事我可都聽說了！我告訴你孟懷瑾，我認定的兒媳婦就隻有聞櫻一個，你可別犯糊塗！”
    孟懷瑾放下茶杯，伸手輕輕按住母親的手背，語氣帶著安撫性的調侃：
    “喝茶，消消火。注意儀態，孟太太。這麽大火氣，等會兒該讓王媽給您熬絲瓜湯降降火了。”
    蘇清嵐被他這話噎住，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
    正要再說，書房門又被推開。
    孟慶輝沉著臉走進來，手裏還拿著一份文件，語氣比蘇清嵐要嚴肅得多：
    “懷瑾！你還有心思在這裏慢悠悠地品茶！”
    孟懷瑾扶了扶眼鏡，低語道，
    “又來一個。”
    孟慶輝將文件往桌子上一扔，“你知不知道付家那丫頭拿了港口冷鏈倉儲那個項目的關鍵審批許可？！”
    孟懷瑾扶了扶眼鏡，心想，動作還挺快！
    他不僅知道，他可太知道了。
    付聞櫻這半個月可沒閑著，不僅拿了港口冷鏈倉的審批許可，還偷偷找了幾撥人吸納了城北產權分散的地皮！
    老爺子要知道了，估計更要氣炸。
    孟懷瑾麵上卻平靜，“哦，是嗎？好事兒啊，反正我倆都要結婚，這難道不是好事？”
    “咱家？”
    孟慶輝恨鐵不成鋼，“你確定她還能和我們家有關係？你坐在這兒喝茶，她這兩天跟規劃局新來的林主任連著約了兩天了。”
    “剛從部委調來的林天軍？！”孟懷瑾猛地抬頭。
    看父親的神色，不像開玩笑。
    向來商不敵政是常態。
    特別是付聞櫻這個把集團利益放在第一位，超現實的女人。
    孟懷瑾猛地起身，椅子在地麵劃出刺耳聲響。
    港口冷鏈和城北地皮都在他預料中，但這個突然冒出來的林天軍，絕對不行！
    “我出去一趟！”
    他拿著外套就往外衝，心裏念叨著——
    付聞櫻，你最好隻是去談事情，其他的，想都不要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