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抱燈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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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錢大海伏誅,李真人接連現身,魏拙道殞,已過了兩日。
    然則觀潮客棧之內,那股子混雜著血腥與墨臭的詭異氣息,卻似凝在了梁柱的每一道縫隙裏,任憑海風如何穿堂而過,也吹之不散。
    客棧的生意,自是差到了極點。
    如今這觀潮客棧,已由韓凜與那幾個扮作海外散修的護衛,暫且接管了下來。
    他們對外隻說是錢大海暴病而亡,東家易主,倒也勉強遮掩了過去。
    隻是這些說辭騙的了別人,卻騙不了客棧裏的房客,那些個膽子小些的行商旅客,在目睹了那夜的修羅場之後,哪裏還敢多留片刻?
    便是連夜收拾了包袱,寧可去街頭露宿,也不願再在這凶宅之中多待上一晚。
    一夜之間,這本是人滿為患的客棧,竟是十室九空。
    餘下幾個未走的,皆是些自詡修為不俗、在江湖上打滾多年的老油條。
    他們留在此處,心中卻也藏著說不得的念想。
    其一,是占個現成的便宜。錢大海一死,這偌大的觀潮客棧便成了無主之物。
    韓凜等人雖是接管了,卻也隻顧著樓上那位神秘的公子,對他們這些個散客不聞不問。
    既無人催討房錢,又能白吃白喝,這等好事,於他們這些平日裏將一個銅板掰成兩半花的散修而言,如何肯輕易放過?
    其二,便是那份按捺不住的看熱鬧的心思。
    親曆了這般一場神仙打架似的風波,誰人不好奇這後頭還有何等文章?
    那錢大海究竟是何來曆?
    那夥瞧來不過是海外散修的年輕人,竟然都是那位公子的家臣,那位公子到底是何身份,為何放著聽潮閣的好日子不過偏要來萬民灘遭罪?
    鎮魔司的官爺們,又會如何了結此案?這樁樁件件,皆是上好的談資。
    若能留在此處,親眼見個分曉,日後在酒桌之上,豈非又多了幾分吹噓的本錢。
    正是抱著這般“既占便宜,又瞧熱鬧”的心思,這幾位散修便心照不宣地留了下來。
    至於店中那幾個夥計,親曆那場血戰,早已是嚇破了膽。
    韓凜做主,多發了三月的工錢,將他們盡數遣散了。
    隻餘下那個曾為錢大海盯梢,又被陸沉淵打昏的王二狗,因與上官楚辭等人有過一番“淵源”,便被留了下來,充作跑腿打雜之用。
    這兩日裏,王二狗瞧著韓凜等人,便如老鼠見了貓,行事愈發的小心翼翼,便是掃地抹桌,也恨不得將那地磚磨下三層來,錢大海平日裏雖然為人苛刻吝嗇,卻沒有對他們發過脾氣,誰知道這些一看就來自大家族的人又是什麽脾氣。
    於是,這觀潮客棧便呈現出一副極古怪的光景。
    堂內冷冷清清,三兩桌客人各自心懷鬼胎,默然對飲;櫃台後頭,換了韓凜這般煞氣內斂的漢子麵無表情地坐著;堂前隻有一個王二狗,戰戰兢兢地奔走伺候。
    整個客棧,都籠罩在一片詭異而壓抑的氛圍之中,便似一口燒開了水,卻又強行捂住了蓋子的蒸籠,誰也不知那下一刻,會從裏頭迸出些什麽來。
    上官楚辭正於房中調息,忽聽得樓下傳來一陣甲葉鏗鏘之聲,緊接著,便是桌椅挪動與住客壓低了的驚呼。
    她心頭一動,已知是鎮魔司的人到了。
    推門而出,立於廊下,隻見數名身著甲胄的兵士,正自挨家挨戶地將二樓客房內的賓客“請”了出來,言語雖是客氣,然手中那出鞘半寸的鋼刀,卻已說明了一切。
    為首者,乃是一名身著玄衣的男子,三十許的年紀,麵容冷峻,一雙眼便如蒼鷹,銳利無匹,顧盼之間,自有一股懾人的威勢。
    上官楚辭認得此人,正是那一日於街頭鎮壓道殞怪物的鎮魔司尉。
    那司尉顯然也記得她,見她自行走出,眼中閃過一絲訝異,卻也並未上前盤問,隻對著她遙遙一拱手,算是打了招呼。
    他雖不知眼前這位是何方神聖,卻也從上峰處得了提點,知曉此乃自神都而來的世家公子,來曆非凡,於公於私,皆是盟友,萬萬得罪不得。
    上官楚辭正待開口,目光卻被那司尉身旁之人,牢牢地吸引了過去。
    那是一個抱著一盞半尺來高的琉璃宮燈的少女。
    瞧來約莫十六七歲年紀,身量未足,懷中那盞宮燈卻似有些沉重,需得以雙手環抱,方能穩住。
    燈中燃著一團乳白色的火焰,其光柔和,不似凡火。
    上官楚辭隻瞥了一眼,便覺那火焰氣息非同尋常,不由得心頭一動,暗道:
    “外置心火?”
    她執掌邏輯之火,對天下異火自是多了一份敏銳。
    常人心火,皆藏於丹田識海,非到生死相搏,絕不輕易顯化。
    似這般將心火長時間置於體外,寄於法器之中,當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她心下好奇,不由得又向那少女仔細打量過去。
    隻見那少女生著一張清秀幹淨的瓜子臉,許是近日奔波勞頓,眼下有一圈淡青色的眼圈,更顯得那雙小鹿似的眼眸怯生生的,惹人生憐。
    她亦是身著鎮魔司的玄色製服,然則樣式卻與旁人不同,許是為了方便抱著或提著燈,袖口裁得更寬大了些,衣擺也更長,於沉穩的玄黑之中,透出幾分道袍的飄逸感。
    衣衫的內襯乃是月白色,與燈火的顏色遙相呼應,行走之間,裙袂微動,偶爾露出一角,便如墨池之中,忽有一瓣梨花悄然落入,煞是好看。
    那玄衣司尉行至上官楚辭身前,恭聲道:
    “在下鎮魔司都尉淩絕,見過公子。此番前來,乃為調查鎮海川人口失蹤,以及濁流邪教作亂兩樁案子,驚擾公子清淨,還望恕罪。”
    上官楚辭微微頷首,目光卻未離那抱燈少女,問道:“這位是?”
    淩絕尚未答話,那少女已是向前邁了半步,微微屈膝一福,聲音輕得便如蚊蚋一般:
    “見過這位公子,在下林見煙,乃是鎮海川的勘察使。”
    “勘察使?”上官楚辭聞言,心中又是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