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那盞琉璃宮燈火焰熄滅後，少女司使所見乃是一片無邊深海，光怪陸離，心神俱為所奪。
    然此番神鬼莫測之景，終究非是凡俗肉眼所能窺。
    上官楚辭眼底奇火流轉，雖未見得那般真切，卻也瞧出了一股至陰至邪的濁流惡氣，正自虛空之中化生，其勢排山倒海，直奔那抱燈少女而去。
    也就在這一刻，陸沉淵挺身而出，以體內那尊不知名的凶物為引，催動了那得自魏拙的水墨心火。
    此中玄妙，場中也唯她一人，能解得三四分。
    至於那鎮魔司眾甲士，與那百煉宗的師兄妹二人，眼中所見，卻又是另一番教人畢生難忘的可怖光景。
    眾人原隻道那少年行止古怪，不料他方自林見煙身前立定，周遭氣象便陡然一變！
    霎時間，眾人隻覺似有一隻無形大手，將這方圓十丈之內的空氣盡數攥住，猛力一壓！
    那本是流動的空氣，竟似凝固成了膠質，粘稠沉重，教人呼吸登時為之一滯，仿佛胸口壓上了一塊千斤巨石。
    光線亦隨之扭曲。
    眾人手中高舉的火把，那本是溫暖明亮的橙黃光暈，此刻竟似被一股無形之力向內瘋狂擠壓，焰心變得慘白，光暈邊緣不再柔和，反被扯出一道道充滿壓迫之感的線條，再也照不亮三尺之外的黑暗。
    人人腳下的影子，都被這詭異的光源拉扯得又細又長，宛若地府爬出的鬼魅，在地上無聲地張牙舞爪。
    一名鎮魔司甲士原見陸沉淵行至林司使身前，正欲開口嗬斥，叫他莫要妨礙勘察。
    隻是話音未及出口，已被這股滔天威壓懾得臉色煞白，手按刀柄，欲待拔刀，卻隻覺自家臂膀重若泰山，竟是半分也抬不將起來。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他於鎮魔司中當差多年，見慣了窮凶極惡的邪魔，也目睹諸多詭異的事件，卻何曾見過這般可怖怪異的情形。
    便在他心神劇震，駭然失語的當口，更加可怖的一幕發生了。
    隻見那粗布短打的少年，似乎對著這突然降臨的無形壓力視若無睹，隻是對著林見煙麵前那片虛空，緩緩抬起了右手。
    隨著他手掌抬起，那掌心的血肉竟似活了過來，無聲地蠕動。
    緊接著，數顆沒有瞳仁的猩紅眼球，竟如池塘中半夢半醒的睡蓮，自他皮肉之下，次第綻開！
    那些妖眼甫一睜開，便齊齊朝著那片虛空凝視而去。
    便在這一刹那，以他手掌為界，這方天地竟被涇渭分明地割裂開來。
    掌心之外，黑暗依舊粘稠，光線仍在哀嚎。
    而他身後，那被壓縮到極致的火光，卻似掙脫了無形枷鎖，“轟”的一聲，重新綻放出溫暖的橙黃，將林見煙那張蒼白無血色的臉龐，映照得一片明亮。
    那名甲士猛地大口喘息，便如一條擱淺後又僥幸複歸水中的魚兒，貪婪地呼吸著這失而複得的空氣。
    那股壓在身上的無形重壓，在那少年抬手之後，竟是消失得無影無蹤。
    眾人皆是怔怔地看著那個單薄的背影，看著他伸出的那隻非人之手。
    就是這隻手，將那足以吞噬一切的恐怖，這般輕描淡寫地擋在了三尺之外，再也無法寸進。
    那自稱來自百煉宗的師兄瞧得是目瞪口呆，心膽俱寒，半晌方才回過神來，對著身旁師妹顫聲道：
    “師妹……這……這少年郎到底是何方神聖？竟能駕馭道化，將之化作這般不可思議的神通！”
    “莫非他便是那濁流邪教之中，千裏挑一的‘掌燈人’？”
    他師妹亦是俏臉煞白，默然不語，一雙妙目之中，卻也盡是驚濤駭浪。
    原來隻以為這少年是個不像掌櫃的黑客棧掌櫃，眼下看來，似乎更加大有來頭。
    此時，林見煙亦自那神魂激蕩之中緩過神來，她大口喘著氣，第一時間便將懷中宮燈的火光重新調亮。
    那柔和的乳白光華將她周身籠罩，方才覺著心頭那份徹骨的寒意稍減。
    抬起頭望向那已然放下手臂，神色平靜地立於自己身側的少年，心情卻是說不出的複雜。
    她如何也未曾料到，在這等生死關頭，挺身而出救了自己性命的，竟是這個被她暗自忌憚，視作殺人不眨眼的可怖魔頭。
    “多謝……公子。”
    她貝齒輕咬下唇，終是自那紛亂的心緒之中，擠出了這幾個字來。
    陸沉淵卻未回應。
    他正自凝神，默運師父所授的那套無名心法，調勻呼吸，將掌心那已然顯化的道化之象，一點一點地強行鎮了回去。
    與此同時，他內視識海，隻見那片水墨道基，其色澤確是比先前又淡了不少，顯見方才一番施為，消耗甚巨。
    那本是與水墨群山涇渭分明的濁流之河，此刻更是波濤洶湧，不時有濁浪湧出，汙了那山腳堤岸，教他心中亦不禁生出幾分警惕。
    “這魏拙的道基心火，終究是無根之木，用一次便少一次。眼下這鎮海川詭譎非常，若失了這防身的手段，隻怕當真活不到再見師父的那一日了。”
    他心中暗忖，“此事，還需尋個機會，與那位楚公子好生商議一番，看她有何高見。”
    那廂鎮魔司眾甲士，此刻亦是麵麵相覷，不知該如何是好。
    天心有缺，但凡修道，便難免為九幽濁流所侵，道化之狀，於他們而言，倒也並非什麽稀罕事。
    稀罕的是眼前這少年，竟能將這人人避之如蛇蠍的道化，收發自如，化作護身的神通。
    此等行徑，與那濁流邪教的掌燈人，又有何異？
    按著鎮魔司的規矩，遇著這等邪修，自當立時緝拿，驗明正身。
    然則他方才出手，分明又是為了搭救自家司使。
    林司使此刻亦是默然不語，未曾下令。
    更要緊的是，以對方方才展露的那一手神鬼莫測的手段來看，自家這幾人便是齊齊擁上，怕也隻是以卵擊石，自討沒趣罷了。
    一時間，眾人皆是默契地未曾作聲，亦無半分動作，隻這麽靜靜地等著那少年自那詭異的情狀之中，自行恢複過來。
    陸沉淵再次睜開眼時，發現眾人都在看著自己。
    他本想著自身本領都是狐假虎威得來，如今在外頭還是低調行事為妙，卻沒有想到一下子就成了眾人的焦點。
    “陸公子，你現在感覺怎麽樣？”
    正發散著思緒，便見到少女抱著宮燈關心的望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