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煉宗師兄妹的反應不過是小插曲，陸沉淵知道他們對自己有些誤會，便沒有太過在意，而是讓上官楚辭將這些天以來鎮海川的情狀，擇其要者，簡略分說了一遍。
    上官楚辭自然沒有推辭，從人腹藏魚、當街異變的慘事，說到那晚間擱淺於亂礁灘上的三丈妖魚，雖是言簡意賅，卻也教人聽得心頭沉重。
    人腹藏魚之事，鎮魔司已張貼了告示，教百姓暫戒魚食，在場眾人皆有所耳聞，隻是上官楚辭是親眼所見，說得更為詳細，眾人知道具體情狀後不由得神色更為嚴峻。
    至於妖魚擱淺一事，知非卻是頭一次聽說，沒想到東海竟有大魚成精，能引誘百姓自投羅網，以其血肉為食，聽完後麵露不忍，雙手合十，低低宣了一聲佛號：
    “阿彌陀佛，生靈塗炭，罪過，罪過。”
    陸沉淵接口道：“那妖魚如今已不知所蹤。隻是林姑娘曾以神通勘察，言其應是往聽潮閣的方向去了，卻不知其究竟會藏匿於何處。”
    此言一出，眾人皆是眉頭緊鎖。
    程蕭山沉吟道：“聽潮閣左近，非富即貴，皆是人煙稠密之所。那妖物既喜食人，往那處去，倒也說得通。”
    “不錯，”
    其師妹薑映雪頷首道：“越是繁華處，血食便越是豐沛，於它修行大有裨益。”
    眾人各抒己見，所言皆不離“人口聚集”四字。
    便在此時，那一直默然不語的知非和尚，卻忽地開口道：“諸位施主，小僧倒有一處淺見，不知當講不當講。”
    上官楚辭笑道：“小師父但說無妨。”
    知非和尚道：“那妖魚會否是去了龍王廟？”
    此言一出，眾人相互對視，皆從對方眼中瞧見了訝異。
    這龍王廟雖是鎮海川香火鼎盛之所，然則終究是神道廟宇，與那妖邪之物，如何能扯上幹係？
    程蕭山奇道：“龍王廟？小師父此話何意？”
    知非和尚合十道：“小僧修的是眾生之道，便也以此道，推己及魚。”
    “鎮海川百姓，信奉的是東海龍王。世間精怪修行，若要速成，無非兩條路數。其一，便是如諸位所言，吞噬血肉，煉化精氣，此乃魔道；其二，便是竊取香火，化眾生願力為己用，此為神道。”
    “那妖魚既已成精，若要更進一步，自是會擇那願力最盛之處。這鎮海川地麵上，又有何處，能比得上龍王廟？”
    程蕭山聽得有趣，卻又有一惑不解，追問道：“可百姓們信奉的是龍王，又非那妖魚。它一介妖物，如何能竊得龍王爺的香火願力？”
    此問，恰恰也說出了陸沉淵心中的疑竇，不由得暗自稱讚了一聲。
    眼下百煉宗師兄妹將他看作大魔頭，問這樣的問題比較掉份兒，按照楚公子的話就是容易掉馬甲。
    雖然他自己不太在意，但上官楚辭樂此不疲，他也不願意掃了她的興致。
    知非和尚微微一笑，道：“施主有所不知。那妖魚若是不懼開罪東海深處那位真正的龍王，要想截取這香火願力，法子卻也甚多。最簡單的，便是行那鳩占鵲巢之計了。”
    眾人聞言，皆覺此言大有道理，未曾想這瞧來懵懂的小師父，竟也能發揮出作用。
    林見煙秀眉微蹙，道：“那妖魚凶性十足，又極擅蠱惑，為禍甚巨。此事事不宜遲，我須得先回鎮魔司，調集人手，往龍王廟排查一番。”
    她話音方落，卻未立時動身，卻是下意識地望向了陸沉淵。
    陸沉淵微微一怔，與她目光一觸，立時便已了然。
    這位少女司使，想是因那心海之行，已將自己當作了什麽深不可測的人物，言行之間，竟是不自覺地便要先尋自己的示下。
    他心中無奈一笑，麵上卻隻平靜頷首，道：“人命關天，林姑娘快去罷。”
    林見煙得了他這句話，臉上登時露出喜色，仿佛得了莫大的允準，這才對著眾人微微一福，攜著那盞琉璃宮燈，步履輕快地去了。
    王二狗正自端著茶壺，前來為眾人添水，將這一幕盡收眼底，不由得看得呆了。
    他揉了揉眼睛，心中滿是驚疑：
    “那位姑娘……瞧那穿著打扮，分明是鎮魔司的官爺，聽她言語，官階怕還不低。怎地說話做事，倒要瞧陸沉淵這家夥的臉色？”
    “一樣是在這客棧裏幫工打雜，錢掌櫃一死，我還是個迎來送往的。他倒好，非但成了陸掌櫃，如今竟連鎮魔司的大人，也要對他這般客氣……這人與人之間的命，當真是沒處說理去。”
    他心中又是詫異，又是羨慕，將熱茶一一斟上，正待退下。
    便在此時，忽聽得那一直默然不語的薑映雪，忽然道：
    “等一下。”
    王二狗一怔，疑惑地望向她。
    程蕭山亦是奇道：“師妹，怎麽了？”
    薑映雪的目光落在王二狗的肚子上，眉頭緊鎖道：
    “方才聽諸位提及那魚市異變，言及那人當街化魚，亦是自腹部鼓脹而始。我怎麽覺著他這肚子，似乎也有些鼓。”
    眾人聞言，皆是一驚，目光齊刷刷地落在那王二狗腹部之上。
    但見他腹部確是高高隆起，將一身粗布衣衫撐得緊繃，便似那三月懷胎的婦人，與他那瘦削的身形一襯，說不出的怪異。
    陸沉淵心頭一動，他憶起那日撞破張氏商人行跡，這王二狗的肚子便已有些異狀。
    當時隻道是他日子好過了，吃得腸肥腦滿，卻不料兩日過去，非但未見消減，反似更大了幾分。
    王二狗被眾人這般瞧著，早嚇得白了臉，聞聽此言，更是魂飛天外，顫聲道：
    “我、我也不知道……我隻覺著這些時日，肚裏總是撐得慌，明明是飽了，卻又時時覺得餓，餓得抓心撓肝……”
    陸沉淵道：“楚公子，麻煩你幫他看一下。”
    上官楚辭點了點頭，運起邏輯之火望向王二狗，眉頭逐漸緊皺了起來。
    果然與魚市那人一樣的情況，王二狗此時的肚子裏也都是活蹦亂跳的銀鱗魚，隻是王二狗的情況要好上一些，內髒並未被全部蠶食。
    魚市上那人看似還活著，實際上已經死了一陣子，王二狗則似乎還有搶救的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