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海錯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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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萬民灘行至聽潮閣,不過是十數裏路,然於陸沉淵眼中,卻仿佛是來到了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萬民灘那邊,禁魚令一下,人心惶惶,往日裏最是喧囂的魚市,如今隻餘下遍地腐爛的死魚,然則一入聽潮閣地界,那股子陰沉之氣霎時便被一掃而空。
    但見長街之上,青石板鋪得平整如鏡,光可鑒人。
    兩側店鋪鱗次櫛比,飛簷鬥拱,雕梁畫棟,便是那尋常酒肆茶館的幌子,亦是以錦緞製成,金線繡字,在日光下熠熠生輝。
    街上行人更是與萬民灘的販夫走卒迥然有異。
    或有那身著各色宗門服飾的年輕修士,三五成群,腰間佩著長劍,顧盼之間,神采飛揚,眉宇間自有一股尋常人難及的英氣;亦有那來自九州各地的世家子弟,乘坐著以奇珍異獸拉拽的華麗車駕,仆從前呼後擁,一派鮮衣怒馬的少年風流。
    便是那街邊的小販,賣的亦非尋常吃食,而是些以靈氣溫養的瓜果,或是以秘法煉製的糕點,香氣四溢,引人垂涎。
    陸沉淵一行人行於其間,除了那位上官楚辭氣度雍容,與此地景致尚算相合之外,其餘幾人倒是顯得有些格格不入了,其中以一身布衣的陸沉淵最為突出。
    陸沉淵瞧著這一切,心中雖是嘖嘖稱奇,隻是一想到自己那前輩高人的身份,許多到了嘴邊的好奇問話,便又都生生咽了回去。
    他見那街邊有符篆商人,其售賣的符篆既有鎮妖驅邪之效,也有的可以作為一次性法術,不僅有上官楚辭教給他的定神符以及掌心雷,還有更為高階的引雷術,心中暗道:
    “此物若是真有效用,為何沒見楚公子用過?”
    又見有商販售賣一種懸於空中的劍器,據說隻要注入靈力,便是聞道境的修士也可以體驗禦劍的暢快,更是心中一奇:
    “此物又是何道理?”
    不過這些念頭隻在心中轉了一轉,便被他強自按捺下去。
    他隻怕一開口,便露了怯,教身旁那幾位將他看輕了,壞了那位楚公子為他好容易才立起來的高人派頭。
    如此幾番欲言又止,神情之間,不免便帶出了幾分古怪。
    上官楚辭心思何等敏銳,早已將他這副神情瞧在眼裏,心下奇怪,卻也不動聲色。
    待行至一處僻靜的廊簷之下,方才趁著旁人不備,以折扇輕輕一攔,將他拉到一旁,低聲笑問道:
    “陸兄,我瞧你這一路行來,眉宇不展,數番欲言又止,可是心中有甚麽為難之事麽?”
    陸沉淵見被她瞧破,臉上不由得一熱,苦笑道:“倒也非是為難,隻是有些不自在罷了。”
    他頓了一頓,終是將心中那點顧慮說了出來:
    “楚公子不是盼著他們將我視作前輩高人麽?可我這般見識,實是淺薄得緊,這一路上,瞧見許多新奇物事,心中好奇,卻又不知哪些該問,哪些不該問,隻怕一開口,便要教人笑話了。”
    上官楚辭聽罷,先是一怔,隨即“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卻沒有想到原來是這樣的原因,不知為何,心裏頭竟然微微有點甜蜜。
    “楚公子笑什麽?”陸沉淵被她笑得有些莫名其妙。
    上官楚辭將那白玉折扇在掌心輕輕一敲,明眸含笑道:
    “我笑陸兄你,這修行的大門尚未踏入,卻已先背上了一副沉甸甸的‘偶像包袱’了。”
    “偶像包袱?”陸沉淵聽得這古怪名目,更是好奇。
    “不錯,”
    上官楚辭見他神情,便知他必有此問,解釋道:
    “你此刻這般瞻前顧後,生怕言行有失,壞了旁人心中你那高深莫測的形象,這份顧慮,便是我口中的‘偶像包袱’了。至於那‘偶像’,便是指那些個心中傾慕你、敬畏你之人了。”
    陸沉淵想起程蕭山那副又敬又怕的古怪神情,與那林見煙怯生生的模樣,雖覺著與“傾慕”二字相去甚遠,然則上官楚辭此番解說,倒也頗為貼切,不由得頷首道:
    “原來如此。”
    上官楚辭見他會意,又道:
    “其實陸兄大可不必如此掛懷。你越是這般小心翼翼,反倒越容易露出破綻。真正的前輩高人,哪個不是隨心所欲,不拘小節?他們心中所想,口中所言,便是規矩,便是道理,又何須在意旁人如何看待?”
    “你想上一想,好容易當這麽一回威風八麵的高人,卻還當得這般束手束腳,豈非是忒也憋屈了些?”
    陸沉淵聽她這番話說得有趣,又覺大有道理,心中那份顧慮登時煙消雲散,隻覺豁然開朗,不由得笑道:“還是楚公子看得透徹。”
    上官楚辭將折扇輕輕一搖,道:“倒也非我透徹,隻是陸兄你當局者迷罷了。”
    二人說笑一陣,複又回到隊伍之中。
    程蕭山眼角餘光瞥見二人神情親密,那陸魔頭臉上更帶著幾分自己從未見過的輕鬆笑意,心中更是警鈴大作,隻覺那楚公子怕是又被這魔頭占了便宜去,不由得暗自長歎一聲,隻當是世風日下,非禮勿視。
    正行之間,忽有一名瞧來賊頭賊腦的瘦小漢子,自人群中湊上前來,手裏提著個半舊的竹籃,對著眾人神秘兮兮地道:
    “幾位爺,可是外地來的?要不要嚐一嚐咱們鎮海川獨有的海錯餅?”
    陸沉淵如今沒了那偶像包袱,心中再無顧忌,聞聽此言,當即好奇問道:
    “什麽是海錯餅?”
    那漢子見有生意上門,臉上登時堆滿了笑,將那竹籃往前一遞,口中便如倒豆子般說道:
    “客官有所不知,此乃小人以東海之上乘的靈貝,輔以深海才有的仙草精華,精心炮製而成的脆餅。非但滋味鮮美,更難得的是不易腐壞,便是放上個把月,亦是香脆如初。出了這鎮海川地界,任憑客官您走遍九州十地,也再尋不著這獨一份的滋味了!”
    薑映雪聞言,那雙清冷的眸子裏流露出一絲意動,問道:
    “這個怎麽賣?”
    “不貴,不貴!一個隻取二十文錢。”
    程蕭山一聽,當即眉頭一皺:“一個餅子便要二十文?師妹,太貴了,還是算了罷。”
    陸沉淵聞言也這麽覺得,錢大海還在的時候,他在客棧幫工一天也才幾十文,兩個餅便抵得過他一天的辛勤。
    薑映雪卻搖了搖頭,道:“咱們此番下山,曆經艱險,如今既來了這繁華之地,總得帶些土產回去,也算不虛此行。”
    她這話說得在情在理,程蕭山雖是心中不舍,卻也不好再多言。
    那漢子聽得此言,更是眉開眼笑,又將那餅子如何保鮮、如何是別處見不著的獨家貨色,好一番吹噓。
    薑映雪道:“既是如此,便與我來上兩打罷。”
    付了錢,取了餅,她倒也懂事,先將那以油紙包好的海錯餅,一一分與陸沉淵、上官楚辭、林見煙和知非和尚,這才遞了一個與自家師兄。
    程蕭山接過餅子,將信將疑地咬了一口,隻覺入口酥脆,然則細細一品,那臉色卻陡然一變,連忙將口中之物吐了出來,皺眉道:
    “不對!這玩意兒,怎地一股子魚肉的味道?”
    林見煙聞言,亦是心頭一動,將那懷中宮燈暫且換作手提,也自咬了一小口,細細品了片刻,先是秀眉微蹙,繼而恍然,歎了一口氣道:
    “唉,應當是將那些賣不出去的魚肉,搗成了肉泥,混入麵中,再以秘法製成了這所謂的‘海錯餅’罷。”
    “怪不得那小販言說此物隻此一家,別無分號。我鎮魔司既已下了禁魚之令,他們自是隻能行此法,將那些積壓的魚貨脫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