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5章 :千金買骨,百煉成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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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金買骨。
    然,骨已買來,則需淬火,方能成鋼!
    那十四萬兩白銀帶來的狂熱,僅僅在軍營中持續了一夜。
    第二天,當天色還隻是蒙蒙亮,第一縷晨曦掙紮著想要刺破南粵的薄霧時,營地裏還彌漫著一股混雜著酒氣汗味和滿足感的特殊氣息。
    許多士兵昨夜幾乎徹夜未眠,他們將那沉甸甸的十兩銀子放在枕邊,時不時就要伸手摸一下,才能確認那冰冷堅硬的觸感並非夢境。
    一個來自廣西的狼兵老卒,他已經盤算好了,這筆錢足夠家裏蓋三間新瓦房,還能給婆娘和娃扯上幾尺新布。
    他當兵賣命十幾年,第一次感覺自己的命原來這麽值錢。
    而在不遠處的另一個帳篷裏,廣東新兵李天景想不了那麽遠,他隻知道這十兩銀子能讓家裏今年冬天不再挨餓,能讓病重的老娘有錢抓藥。
    他甚至在想,等將來攢夠了錢,是不是也能像村裏的富戶一樣買上兩畝自己的田。
    就連那些見慣了賞賜的京營老卒和宣大騎兵,也對皇帝和盧帥的這份厚重見麵禮感到心頭火熱。
    他們交頭接耳,談論著過去跟隨盧帥征戰時的種種豪舉,言語間充滿了與有榮焉的自豪。
    然而,就在這片祥和甚至有些懶散的氛圍中,淒厲的軍號聲如同一把鋒利的尖刀猛地劃破了清晨的寧靜!
    “嗚——嗚嗚——!!!”
    那聲音尖銳急促,帶著催促和冰冷的殺伐之氣,與昨夜的狂歡形成了天壤之別。
    它如同一盆冰水,兜頭澆在了每一個還沉浸在財富幻想中的士兵頭上。
    “緊急集合!!”
    “所有人都到校場上去!快!!”
    軍官們的嗬斥聲和皮鞭抽打在營帳上的聲音此起彼伏。
    所有士卒,無論昨夜是抱著銀子傻笑還是輾轉反側,都被毫不留情地從溫暖的被窩裏驅趕了出來。
    他們慌亂地穿著衣甲,臉上還帶著宿醉的迷茫和被打擾好夢的怨氣。
    但嚴苛的軍紀讓他們不敢有片刻耽擱,隻能跌跌撞撞地湧向那片巨大的訓練場。
    高台之上,盧象升負手而立,神情冷峻。
    他的目光掃過台下亂哄哄的人群,那眼神中沒有半點溫情,隻有鋼鐵般的意誌。
    清晨的涼風吹動著他身後“盧”字帥旗,獵獵作響,也吹散了士兵們心中最後一絲僥幸。
    周朝先手捧一卷黃綾手諭,邁步上前,來到高台邊緣,向台下萬軍宣讀。
    “奉天子密詔,行雷霆之法,重塑軍魂!”
    這一聲開場白便如一道驚雷,狠狠劈在萬千士卒的心頭,讓他們瞬間心神一凜!
    許多人下意識地挺直了腰杆,臉上的迷茫和怨氣被震驚所取代。
    不是巡撫令,不是總督令,而是——天子密詔!
    這意味著接下來發生的一切,都並非盧象升一人的決斷,而是代表著遠在南京那位年輕帝王的至高意誌!
    周朝先的聲音繼續響起,冰冷而清晰,每一個字都像是用鐵水澆築而成,狠狠地砸進每個人的耳朵:
    “今之軍製,積弊叢生,衛所糜爛,募兵驕悍。朕心焦之,夜不能寐。特命盧象升於南粵之地,行霹靂手段,破舊立新,為我大明強軍,立一圭臬!”
    “此非獨治廣南之軍,乃為天下之軍立法!爾等,皆為大明新軍之始,為天下士卒之楷模!”
    話音至此,台下已是落針可聞。
    士兵們麵麵相覷,從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同樣的震撼與茫然。
    他們或許不懂什麽叫“圭臬”,但他們聽懂了“為天下之軍立法”這幾個字的分量。
    所有人都意識到,這看起來不像是普通的治軍,而是一場由皇帝親自在背後推動的天翻地覆的變革!
    盧象升站在高台之上,看著下方士卒們臉上從茫然到震驚再到騷動的複雜表情,心中毫無波瀾。
    他自己也知道明白,自己手中正在打磨的,不僅僅是一萬四千人的性命,更是整個大明軍隊未來的雛形。
    緊接著,那令人聞所未聞的全新編製,被公之於眾:
    其一,立“班”為戰之基石。
    告別了以往伍、什的模糊概念,新軍以“班”為最小作戰單位,每班十人,行則同隊,戰則同袍,生死與共。此為新軍之手足。
    其二,定混編為塑軍之法。
    這是整個軍令中最具衝擊力,也最引起嘩然的一條。當周朝先念出具體構成時,台下的死寂終於被打破,化作了無數壓抑的嗡嗡聲。
    每個班的構成,有著極為嚴苛的規定:
    兩名京營老卒:一人為正班長,為全班之核心骨幹,負責傳達號令、維持軍紀、教授戰技;另一人則為班副,輔助班長,並充當陣中“法官”,有權在戰場上就地處置怯戰、違令者。此為“班之骨”。
    五名廣西狼兵:為班中主要的突擊力量,他們的悍勇與野性,將被京營老卒的軍紀所引導,成為戰場上最鋒利的“狼牙”。此為“班之刃”。
    三名廣東新兵:他們體力、戰技最弱,但在班中並非炮灰。一人為斥候,利用方言和地利優勢負責前出偵察;兩人為輔兵,負責照顧全班夥食、負重,以及在戰鬥中為狼兵和京營老卒提供支援、補充箭矢兵刃。此為“班之耳目與血肉”。
    如此一來,一個十人班,便如一座小型的移動戰陣。京營老卒的軍紀與戰技,是此陣的“陣眼與骨架”,穩固其形;狼兵的悍勇,是此陣刺出的“長矛與利刃”,銳不可當;而廣東新兵,則是保障此陣前後接續、糧草無憂的“血脈與根基”。三者相輔相成,缺一不可。
    其三,搭建全新指揮體係。
    在班之上,依序設立排、連、營、團四級。
    三班為一排,設排長。全排三十人,排長由最優秀的京營班長或特別勇悍的狼兵擔任。
    三排為一連,設連長。全連約百人,連長由京營中的總旗、百戶級軍官擔任,並設一名“督訓官”,負責宣講軍法、糾察風紀、考核士氣。
    五連為一營,設營官。全營約五百人,營官由盧象升親自簡拔的京營千戶或心腹將領擔任。
    四營為一團,設參將。全團約兩千人,參將由盧象升帶來的京營高級將領擔任。
    依此法,這一萬四千名來源複雜、山頭林立的士卒,被幹淨利落地重新切分、組合。
    全軍共設:七個團。
    每團下轄四個營。
    每營下轄五個連。
    每連下轄三個排。
    每排下轄三個班。
    從班長到參將,層層任命,指揮體係如一張大網,將每一個士兵都牢牢地網在其中。
    原先的狼兵頭人、京營舊部、騎兵隊的將官,要麽被吸納進新的指揮體係,要麽被徹底架空。
    軍令宣讀完畢,全場一片沉默,繼而便是壓抑不住的騷動。
    “搞什麽名堂?我們廣西人打仗,什麽時候要北佬來教?”
    “就是!憑什麽他當班長,老子當兵?”
    “那個廣東來的軟腳蝦,分到我們班,不是拖後腿嗎?”
    狼兵的陣營裏,躁動最為劇烈。
    他們習慣了同鄉同族聚在一起,由自己的頭人帶領,悍不畏死。
    現在要被強行拆散,安插到一群陌生人裏,還要聽一個京城來的“官老爺兵”的指揮,那股子野性與驕傲讓他們本能地抗拒。
    幾個性子火爆的狼兵已經開始用方言大聲叫罵,眼神不善地盯著京營兵的方向。
    然而,就在騷動即將擴大之時,他們卻不約而同地想起了懷裏那沉甸甸的十兩銀子。
    那不是一筆小數目,那是他們過去幾年都未必能攢下的巨款。
    這錢,是眼前這個冷酷的巡撫大人,是皇帝,發給他們的。
    他們鬧事,是跟誰過不去?
    是跟自己的錢袋子過不去!
    是跟能讓他們發財的皇帝和巡撫大人過不去!
    更重要的是,盧象升昨日展現出的財力和威勢,如同兩座大山,壓在所有人的心頭。
    能隨手拿出十四萬兩現銀犒賞三軍的人,他的權勢和手段,豈是他們能揣度的?
    昨天還是財神爺,今天就成了閻王爺。
    這種巨大的反差,也讓他們心中充滿了敬畏。
    於是,神奇的一幕發生了。
    那些叫罵的狼兵,在身邊同伴的拉拽和低聲勸說下,聲音漸漸小了下去。
    他們的臉上依舊寫滿了不服和憋屈,但終究沒有一個人敢公然站出來挑釁。
    那十兩銀子的分量,在這一刻超越了他們的驕傲和怒火,變成了一副無形的枷鎖,暫時鎖住了他們的野性。
    盧象升將台下的一切盡收眼底,他知道,銀子隻能買來暫時的順從,真正的軍魂,必須用血與火來鍛造。
    但這已經是一個完美的開端,他所要的,正是這人心可用的寶貴時機,來完成對這支軍隊的徹底重塑。
    盧象升沒有再多說一個字,隻是對著台下的將官們,做了一個簡單的手勢。
    “各團、營、連主官,出列!領取名冊,即刻整編!”
    一聲令下,早已待命的近百名軍官齊步出列,奔向高台。
    一場天翻地覆的大洗牌,正式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