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鍾後。
    醫院天台。
    臨近年關的漢東，總是很很冷，風一吹……骨頭都在發顫。
    趙學安給高育良點了一支煙，自己又點了一支，吐出煙圈，苦笑一聲。
    “肝癌早期，心脈受損，這兩個加起來，有點迷糊呀。”
    “我也迷糊，可醫生就是這麽說的。”高育良推了推眼鏡，“和李達康鬥了一輩子，想到很多收場方式，唯獨沒有猜到這種結局。”
    “不會死吧？”
    “人都有一死，早晚的問題，不過呢，醫生說了，隻要李達康好好調理，再活個二三十年，不成問題。”
    “好好調理是指？”
    “辭官！”高育良深吸一口氣，“其實，肝癌早期不是大問題，最大的問題，是心脈受損！學安，你也知道，李達康這人是急脾氣，再待在官場，別說二三十年，能活到退休就不錯了。”
    這話趙學安無法反駁。
    李達康不是孫連城，這老小子兩天不發脾氣，就全身不得勁。
    如今呢？
    又是肝癌早期，又是心脈受損，說不定哪天脾氣一上來，直接死在崗位上。
    想想頭疼。
    “高書記，這事你想瞞著李達康？”
    “嗯。”
    “瞞不住的，也沒必要瞞。”趙學安眺望遠方，“李達康的尿性你也知道，你瞞著他，哪天他知道了實情，非你去省委找你麻煩！沒那必要！”
    高育良考慮了一會兒，點點頭，默認了趙學安的想法。
    每個人有每個人的命運。
    李達康命該如此，一直瞞下去，反倒顯得高育良不坦蕩。
    ……
    兩天後。
    趙學安的手沒有大問題了，隨時都可以辦出院。
    李達康不同。
    得知自己的病情後，他開始情緒化，靠在床頭，總是皺著眉頭，思考著什麽。
    高育良想開導他，卻被無情罵走。
    對此，高育良無話可說！兩人鬥了一輩子，總不能在這個時候，去和李達康斤斤較量。
    高育良被罵走，趙學安更不想觸黴頭，打算辦個出院，離李達康遠點。
    越遠越好。
    隻是，出院手續剛辦好，李佳佳找到了過來，說李達康有請。
    “他請我就去？他麵子怎麽那麽大呢？”
    “學安……”
    “別！”趙學安擺手，“李佳佳，咱們沒那麽熟。”
    “那我叫你什麽？”
    “全名。”
    “好吧。”李佳佳沉默了一會兒，“對不起啊，趙學安，之前是我不懂事，你別和我計較，去見一下我父親吧。”
    看吧，沒有天生的公主病，被社會磨礪過後，精神小妹也通情達理了。
    趙學安揉了揉腦袋。
    “稍等。”
    接著，趙學安來到醫院外的水果店，挑了一個果籃，又挑了一個花籃！
    都是特價。
    李達康有點小驚喜。
    “學安，破費了。”
    人和人不一樣，態度也不一樣，李達康罵走高育良，卻對趙學安依舊保持禮貌。
    趙學安放下禮物，凝視著李達康。
    “老師，自己身上的毛病，知道嗎？”
    “知道。”
    “那就好。”趙學安點點頭，“你打算怎麽辦？辭官延長生命？還是綻放最後一點人生價值？”
    聞言，李達康笑了，他是真沒想到，孽徒竟然如此坦白。
    也好，這種相處方式，挺舒服的。
    “學安，你放心，我李達康沒那麽容易死，這點小問題，壓不到我。”
    “所以呢？繼續堅持崗位？”
    “嗯。”
    “佩服！”趙學安豎起一個大拇指，“老師，等你在崗位上殉職，至少又是一個二等功，屆時……還真有可能再進一步。”
    李達康不想說話了，人都沒了，進步還有意義嗎？
    這個話題有點傷感，兩人沉默幾秒，李達康又道。
    “學安，知道嗎？如今的京州，正在向新科技城市改革，一步都不能錯。”
    “甚至步步驚心。”
    “還有，光明峰二期項目在即，劉乘風又被國安帶走調查，我是真怕呀！”
    “沒有我，京州老百姓該怎麽辦？”
    李達康道出心裏話。
    他不是不知道自己問題，可沒辦法，劉乘風被調查，若這個時候他再尥蹶子，等同於把京州的發展按下了暫停鍵。
    “老師，別杞人憂天了，你不會真以為京州老百姓離開你，就不過日子了？”
    “還是你覺得孫連城，張樹立，吳春林……他們都是吃素的？”
    “還記得陳岩石這老登嗎？”
    “他沒退休前，以為漢東離開他，怎麽也得倒退二十年！”
    “如今再看……江山代有人才出！”
    “人生一世，別把自己太當一回事，這個世界少了誰，都一樣轉。”
    這同樣是趙學安的肺腑之言。
    哪有誰離不開誰？都是扯淡！
    別說京州少了李達康，就算漢東少了沙瑞金，一樣轉得好好的。
    沒必要庸人自擾。
    李達康考慮片刻，苦笑，“學安，在你眼裏，我就那麽可有可無？”
    “不然呢？”趙學安反問，“老師，除了佳佳，你對誰而言，都是可有可無。”
    說罷，趙學安側頭，目光落在了李佳佳身上。
    曾經的精神小妹，經曆過社會毒打和洗禮過後，好像蛻變了，此刻低著頭，心思和李達康一樣重。
    “學安，其實，就算我辭官，最多也就二三十年壽命了。”
    “我走了，佳佳……”
    “別！”不等李達康說完，趙學安立刻拒絕，“這事你還是去找高書記，他是熱心腸，一定能幫你照顧好佳佳。”
    李達康再次苦笑。
    他是真想不到，老婆靠不住，朋友靠不住，秘書靠不住，孽徒靠不住……最後，還得靠老對手！
    “學安，不談這個。”李達康又一次切換話題，“王大陸和田國富怎麽樣了？梁部長透露消息了嗎？”
    “國安的事兒，都是機密，不過……王大陸肯定涉及境外勢力，死刑跑不了。”
    “至於田國富的問題，主要還得看他是否知情王大陸身份。”
    “若清楚王大陸身份，又選擇受賄，那問題很大，無期或者死刑，都有可能。”
    “若不清楚身份，隻是單純受賄，估計也得判個十年八年，沒收全部財產。”
    “還有，陸亦可剛來電了，就在今早，唐政也被國安帶走了。”
    “這一輪下來，漢東真要大換血了。”
    趙學安話音剛落，手機響了起來。
    是高育良。
    趙學安起身，走至病房外，接通了電話。
    “高書記。”
    “學安，你還在醫院？”
    “是的。”
    “嗯……”高育良想了想，“這樣吧，等晚上，來一趟我家，有點事，咱們爺倆聊聊。”
    “好！”
    電話掛斷，高育良捏了捏眉心，蝴蝶效應接踵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