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築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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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城東門,旌旗如林,甲光向日。
一萬神策軍組成的大齊搶險軍軍容嚴整,沉默地矗立在官道之上,那股百戰餘生的鐵血煞氣,衝散了汴城上空盤旋已久的陰霾。
為首的將領蒙山,年約四旬,麵容黝黑,一道猙獰的刀疤從眉角劃到下頜,此刻看去卻是並不凶神惡煞,反倒是平添了幾分滄桑。
他翻身下馬,對著謝寧抱拳行禮,聲若洪鍾。
“末將蒙山,奉陛下聖諭,率神策軍一萬前來聽調!請欽差大人示下,我等的刀,該砍向何方?”
他的話語裏,帶著軍人特有的直接與煞氣。在他看來,能出動神策軍這等精銳,必然是有天大的亂子要平,有該死的逆賊要殺。
謝寧的目光越過他,望向那片被洪水肆虐過的瘡痍大地,聲音平靜卻有力。
“蒙將軍,我們這次的敵人,不是叛軍,不是流匪。”
“是這天,是這水。”
他伸手指著遠方被撕開巨大豁口的河堤,以及那些至今仍浸泡在渾水中的田舍。
“那裏,就是我們的戰場。”
蒙山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眼神中的殺伐之氣漸漸斂去,取而代代的是軍人麵對天災時的凝重。
……
次日,知府衙門被臨時改為了指揮中心。
一張巨大的汴城水利堪輿圖,鋪滿了整個公堂。
謝寧端坐主位,下方,左側是以蒙山為首的數名神策軍高級將領,個個氣息彪悍,坐得筆直。
右側,則是汴城周邊幾個縣的縣令,他們大多麵帶菜色,神情惶恐,在這等陣仗下,連大氣都不敢喘。
“諸位。”
謝寧開口,堂內瞬間鴉雀無聲。
“水患的根源,疫病的起因,想必各位已經清楚。本官今日召集各位,不是為了追責,而是為了救人,救這汴城數十萬生民。”
他拿起一根長杆,點在地圖上那處決堤口。
“此處的堤壩,必須在下一個雨季來臨之前徹底修複,並且,要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堅固。”
話音剛落,一名體態臃腫,穿著官服的縣令便立刻站了出來,諂媚地笑道:“大人英明!下官以為,此事宜早不宜遲。隻需征發民夫,將那缺口用土石填上,日夜趕工,不出半月,定能完工!”
謝寧的目光冷冷地掃了過去。
“填上?”
他的聲音陡然轉寒,“然後等著明年洪水再至,再讓這汴城變成一片澤國,再死上數萬百姓麽?”
那縣令被他看得渾身哆嗦,冷汗涔涔而下,再也不敢言語。
謝寧不再理他,目光轉向蒙山。
“本官有一法,非但能讓新堤固若金湯,更能將工期縮短三成。”
他從懷中取出一張早已繪製好的圖紙,命人展開。
“傳統的土石堤壩,遇大水衝刷,極易潰散。”
“本官打算,在新建堤壩的內部,以鋼筋為骨,再以糯米、石灰、砂石混合,製成一種全新的材料澆築填充。”
“此物遇水則愈堅,百年不壞。”
圖紙上,不僅有詳細的堤壩剖麵圖,更有泄洪閘,導流渠等諸多超前的設計。
堂內眾人,無論是武將還是文官,全都看得目瞪口呆。
糯米築牆?這簡直是聞所未聞!
“大人。”
蒙山皺起了他那濃黑的眉頭,站起身,沉聲道:“末將世代行伍,也曾奉命修築過邊關壁壘。”
“築牆之法,無外乎夯土,壘石。您這法子……恕末將愚鈍,實在……”
他沒有說下去,但質疑的意思已經很明顯。
“蒙將軍是信不過本官?”謝寧的語氣依舊平靜。
“末將不敢!”蒙山立刻抱拳。
“隻是此事關乎數十萬百姓身家性命,末將不敢不慎重!”
“好一個不敢不慎重。”
謝寧的嘴角微微上挑。
“本官就喜歡蒙將軍這樣的實在人。”
“這樣吧,本官不與你爭辯。你我各領一千人,你用你的老法子,我用我的新方法,同時修築一段十丈長的樣堤。”
“三日之後,孰優孰劣,讓事實說話。”
“本官若輸了,這欽差之位,由你來坐。”
“本官若贏了,你神策軍上下,必須對我的命令,不打半點折扣地執行。”
“你,可敢與本官賭這一回?”
此言一出,滿堂皆驚。
拿欽差之位做賭注?這是何等的魄力,又是何等的自信!
蒙山那張刀疤臉漲得通紅,他死死地盯著謝寧,從對方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中,他看不到半點玩笑的成分。
他隻看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絕對把握。
“撲通!”
蒙山單膝跪地,鎧甲與地麵碰撞,發出震耳的巨響。
“末將有眼不識泰山!無需三日,末將信大人!”
“神策軍一萬將士,願為大人馬前卒,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一聲令下,整個汴城都動了起來。
一場史無前例的浩大工程,在決堤口外的河灘上轟轟烈烈地展開。
神策軍的士兵脫下了沉重的鎧甲,換上了輕便的短衫,他們沒有絲毫怨言,與從四麵八方趕來的百姓一道,組成了築堤大軍。
軍人負責開山采石,挖掘地基,這些都是最繁重,也是最危險的活計。
他們紀律嚴明,令行禁止,上萬人的工地,竟無半點嘈雜混亂,隻有此起彼伏的勞動號子和工具碰撞的鏗鏘之聲。
百姓們則在玄機閣成員的組織下,負責熬製糯米漿,攪拌砂石,運送材料。
按照謝寧以工代賑的命令,所有參與勞動的百姓,每日都能領到足額的米糧和一小份工錢。
這對於那些在水患中失去一切的災民而言,不啻於天降甘霖。
他們幹勁十足,臉上洋溢著對未來的希望。
河灘上,數萬人的工地上熱火朝天,揮汗如雨。
一口口巨大的鐵鍋被架了起來,雪白的糯米被熬煮成粘稠的米漿,散發出陣陣誘人的清香。
而後,這些米漿與石灰,砂石,按照嚴格的比例混合,變成了一種奇特的灰白色泥漿,被一桶桶地運往地基。
一位須發皆白的老縣令,姓陳,拄著拐杖,顫顫巍巍地走在工地上。
他看著那些士兵與百姓毫無隔閡地一同勞作,看著那些原本麻木的災民臉上重新綻放出笑容,渾濁的老眼中,漸漸濕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