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趙括終於說累了，停下來喘氣的時候，他那蒼老而又平淡的聲音，才緩緩地響起。
    “趙大人，說完了？”
    “你……”趙括被他這風輕雲淡的態度氣得差點一口氣沒上來。
    “說完了，就該輪到老夫了。”上官希不理他，轉身，對著龍椅之上的霽洪，深深一拜。
    “陛下，趙大人說，格物之學是妖術。”
    “那老臣就想問問，這能讓百姓吃飽飯的妖術，我們要不要？”
    他伸出幹枯的手指，指向大殿之外，那片因為旱災而龜裂的土地，聲音陡然拔高。
    “這能讓莊稼起死回生的妖術，我們要不要？”
    “這能讓我大燕國富民強，再也不用看人臉色的妖術，我們，到底要不要！”
    他的三連問，如同三記重錘，狠狠地敲在了在場每一個人的心上。
    是啊。
    管他是不是妖術。
    能當飯吃嗎？
    能！
    能救命嗎？
    能！
    那還管他那麽多幹什麽！
    “要。”
    不知是誰，第一個從那隊列之中嘶吼了出來。
    緊接著，第二個，第三個……
    “我們要。”
    “隻要能讓百姓吃飽飯，就算是妖術，我們也認了。”
    “沒錯。餓死事小，失節事大？放他娘的屁，老子連命都快沒了，還要那狗屁的節操幹什麽。”
    一時間，整個大殿，都充滿了此起彼伏的咆哮聲。
    那些之前還在猶豫，還在觀望的大臣們，在這一刻，徹底地被點燃了。
    他們或許不懂什麽叫格物，也不懂什麽叫科學。
    但是，他們卻清楚地知道，什麽叫饑餓。
    什麽叫絕望。
    在生存的巨大壓力麵前，任何的禮教和規矩，都顯得是那麽的不堪一擊。
    趙括看著那些之前還在支持自己，現在卻是反過來，對自己怒目而視的同僚，那張本就已經是難看到了極點的臉，在這一刻，更是變得慘白一片。
    “你……你們……”
    他指著那些早已變得群情激奮的大臣們，氣得渾身發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而龍椅之上的霽洪，在看到這副景象時，心中也已經有了決斷。
    民心所向。
    大勢所趨。
    他猛地從龍椅之上站了起來，那充滿了帝王威嚴的聲音，在大殿之上轟然炸響。
    “傳朕旨意。”
    龍椅之上，霽洪猛地一拍扶手，發出“砰”的一聲巨響。
    這聲響，如同驚雷，瞬間將大殿之內所有人的心神都給震了回來。
    全場死寂，落針可聞。
    所有人的目光，都齊刷刷地匯聚到了那個滿臉怒容的年輕帝王身上。
    他們從未見過，這位平日裏還算溫和的陛下，竟會爆發出如此駭人的氣勢。
    霽洪緩緩站起身，目光如刀，威嚴地掃過下方每一個臣子的臉，最後，在兵部尚書趙括那張慘白如紙的臉上，重重地停頓了一下。
    那眼神，冰冷得不帶一絲一毫的溫度，看得趙括渾身一哆嗦，剛剛才緩過來的一口氣，差點又沒提上來。
    “朕不管什麽妖術不妖術。”霽洪的聲音，冰冷而又堅定，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一樣。
    “朕隻知道，大齊用這所謂的妖術，讓他們的百姓吃飽了飯，讓他們的國家日益強盛。”
    “而我燕國，抱著老祖宗傳下來的規矩，守著聖人留下的道理，結果呢？”
    他伸手指著大殿之外，那片被烈日炙烤得龜裂的土地，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無盡的憤怒和不甘。
    “結果就是，百姓餓死，土地荒蕪，國庫空虛，民不聊生。”
    “你們告訴朕，這就是你們想要的燕國嗎？”
    這番話，字字誅心。
    讓在場的所有燕國大臣，都羞愧地低下了頭。
    是啊，道理講得再好聽，規矩守得再森嚴，可百姓吃不飽飯，一切都是空談。
    說完，霽洪不再理會那些麵紅耳赤的臣子，他猛地轉過身，目光灼灼地看向身旁那個自始至終都雲淡風輕的男人。
    這一刻，他的臉上，憤怒和無奈盡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全然的信任，和一種發自內心的自豪。
    “謝兄所做的一切，朕都看在眼裏，記在心裏。”
    “誰對誰錯，誰是誰非，事實勝於雄辯。”
    他深吸一口氣，然後，當著滿朝文武的麵，做出了一個讓所有人都瞠目結舌的決定。
    “傳朕旨意。”
    “自明日起，由大齊攝政王謝寧，全權負責我燕國抗旱救災之一切事宜。”
    “上至朝堂，下至地方，凡朕之臣民，見謝攝政王，如見朕親臨。”
    “凡有陽奉陰違，阻撓救災者，一律以叛國罪論處，絕不姑息。”
    “轟。”
    此言一出，無異於在平靜的湖麵投下了一顆萬噸當量的核彈。
    整個承天殿，徹底炸開了鍋。
    所有人都被霽洪這番話給驚得是目瞪口呆。
    將燕國的救災大權，全權交給一個外人？
    這……這簡直就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這已經不是信任了，這簡直就是將半個國家的命脈，都給交到了對方的手上。
    以慕容博和上官希為首的主和派大臣們，在短暫的震驚之後，臉上露出了狂喜之色。
    他們知道，陛下這是下定了決心，要抱著大齊的大腿，一條路走到黑了。
    而以趙括為首的主戰派官員們，則是一個個都麵如死灰。
    他們怎麽也想不到，陛下竟然會做出如此瘋狂的決定。
    完了。
    這次是真的完了。
    趙括隻覺得眼前一黑，整個人都癱軟在了地上，那雙陰鷙的眼眸之中，隻剩下無盡的絕望和怨毒。
    他知道，從今天起，他想要在朝堂之上，再跟那個男人鬥，已經是不可能了。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沉浸在這場驚天變故所帶來的震撼之中時。
    那個從始至終，都隻是那麽平靜地坐著，仿佛一切都與他無關的男人，終於是緩緩地站了起來。
    謝寧的臉上，依舊是那副雲淡風輕的表情。
    他沒有去看那些或激動，或絕望的燕國大臣。
    隻是將目光，落在了身旁那個同樣一臉期待地看著自己的年輕帝王身上。
    他對著霽洪，微微頷首，那平靜的聲音之中，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自信。
    “陛下信我，我，必不負陛下。”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透著一股君臨天下的王者氣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