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潛龍在淵 第五章 老子真是壯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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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陽城這座千年古都,此時彌漫著一種死氣沉沉的頹然。
    雖然皇帝已經下令大臣向洛陽及周邊各縣分發藥物,但麵對這般疫病,終究有些杯水車薪。
    往日裏熙攘的北城街道,如今隻剩下零星幾個縮著脖子匆匆而過的影子,就他娘的像是墳地裏飄出來的孤魂野鬼。
    一輛嶄新的軺車,還是劉珩來洛陽前置辦的,此時在驛館門前停得有些歪歪斜斜,拉車的馬噴著帶沫的白氣。
    景伯抖著手掀開車帷,一張老臉皺得像塊破抹布,眼淚都還沒擦幹淨。
    劉珩看了一眼景伯,感覺自從自己醒來之後,這老頭臉就沒幹淨過,一把年紀了,跟著自己也真是受罪……等老子過了這個難關,一定帶著你老小子錦衣玉食,再給你娶個媳婦,快入土的人了,連個媳婦都沒有……也不知道這老小子這麽多年怎麽熬過來的?難不成每個深夜都獨自起航?
    “侯爺……真……真要去啊?”
    景伯聲音抖得不成調。
    車內,劉珩斜著靠坐在鋪了錦墊的車廂壁上,原主這個小王八蛋還是會享受生活的,典型的封建地主階級。
    他沒力氣回答景伯,隻從鼻腔裏擠出一個短促的氣音,算是回應。
    身上那件侯爵朝服,寬大的袍袖罩著他那副快散架的骨頭,空空蕩蕩,透著一股子強撐門麵的滑稽。
    “起……起行!”
    景伯一跺腳,帶著哭腔朝車夫喊了一嗓子,自己也手腳並用地爬上車軾。
    軺車吱吱呀呀,碾過空曠的長街,朝著皇城宮闕駛去,每一次顛簸都讓劉珩異常懷念前世的小轎車,果然馬車這種舊社會的破玩意,裝飾的再奢華也不如新時代的產物舒適啊……
    ……
    宮門前開闊的廣場上,兩隊披甲執戟的衛士立在原地,劉珩掀開簾子看了眼,穿這麽厚的甲杵在這兒,這幫beyond不累嗎?
    車在宮門前停下。巍峨的公車門緊閉著,而在宮門右側,那象征著天家“虛心納諫”顏麵的地方,矗立著一麵巨大的皮鼓。
    鼓身旁邊懸掛著一根嬰兒手臂粗的鼓槌。鼓前丈許之地,鋪著一塊磨損嚴重的青石板。
    敢諫之鼓!
    劉珩的目光死死釘在那麵鼓,呼吸驟然急促起來,他知道,那青石板,就是敲鼓者先領三十笞的地方!三十下!
    以他現在的身子骨,三十下笞刑,和直接杖斃沒什麽區別!
    劉珩突然有點慫了……
    “侯爺……”
    景伯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想去攙扶,手伸到一半又縮了回去。
    劉珩沒看他,這種時候,如果能來根煙,一定很有感覺吧……
    隨後劉珩深深吸了一口初春微寒的空氣,嗆得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嘴角又冒出沫子了,真他娘的不體麵!
    他用盡全身力氣,推開虛掩的車門,幾乎是滾落下來,踉蹌了幾步才勉強站穩。
    這一下,立刻引來了宮門衛士警惕的目光。
    劉珩無視那些目光,也顧不上什麽侯爵威儀。他佝僂著腰,一步,一步,拖著重重的雙腿,朝著那麵敢諫鼓,朝著那塊冰冷的青石板挪了過去。
    “站住!宮禁重地!閑雜人等速退!”
    一個隊率模樣的衛士按著腰刀,厲聲喝道,語氣冰冷,帶著毫不掩飾的驅趕意味。
    顯然,這是把劉珩當成了某個失心瘋的流民。
    劉珩腳步未停,喉嚨裏嗬嗬作響,終於挪到了那塊青石板前。他抬起頭,灰敗的臉上扯出一個極其難看的笑容:“大漢……陽武侯……劉珩,…”
    他喘了口氣:“奉旨……入宮麵聖……兼……鳴冤……告禦狀……敲……敢諫鼓!”
    “陽武侯?”
    那隊率明顯愣了一下,頭盔下的眼神銳利地掃過劉珩身上那件明顯不合身、卻製式無誤的玄色深衣,又落在他那張病鬼般灰敗的臉上。一絲狐疑和不易察覺的輕蔑閃過。
    這是侯爺?沒聽過洛陽有這麽一號侯爺啊?馬車倒是挺有排麵,但是這麽個肺癆鬼,病成這鬼樣子來告禦狀?還敲敢諫鼓?找死麽?不會是偷的衣服車馬吧?
    “侯爺。”
    隊率的語氣稍微收斂了點,但依舊公事公辦,雖然懷疑此人的身份,不過自己也沒有證據,更何況依照規距,敢諫鼓確實誰都能敲。
    隨即便透著股生硬的冷漠:“敲敢諫鼓,需先受三十笞,此乃祖製。你……確定要敲?”
    他上下打量著劉珩,那眼神分明在說:您這身子骨,三下都夠嗆,死在這兒可沒人幫你伸冤,萬一是假扮的侯爺,您老人家的九族都得陪著你下去!
    “敲!”
    劉珩從牙縫裏擠出一個字,斬釘截鐵。
    他不再看那隊率,目光越過他,死死盯著那麵巨鼓,深呼吸,不怕不怕!
    隊率眼神一冷,不再廢話。如果真是哪位熟悉的侯爺,借自己三個膽也不敢下令杖笞,不過這小子身份存疑,指不定打死在這兒以後,真侯爺找來了還能撈個杖斃逆賊的功勞!
    隨即不再猶豫,隻見他一揮手:“來人!行刑!笞三十!”
    兩名如狼似虎的衛士應聲上前。一人手裏拎著一根油光發亮的硬木笞杖,另一人則上前一步,猛地按住劉珩的肩膀,將他粗暴地按倒在冰冷的青石板上!
    粗糙的石板硌著骨頭,劉珩悶哼一聲,眼前陣陣發黑。他死死咬住牙關,雙手扒拉著石板縫隙,準備迎接那撕心裂肺的痛楚。
    “啪——!”
    第一杖,帶著淩厲的風聲,狠狠抽在他單薄的後背上!
    “臥槽你……”
    劇痛!如同燒紅的烙鐵猛地按在皮肉上!瞬間炸開!劉珩的身體猛地一弓,像隻被燙熟的蝦米!喉嚨裏發出壓抑不住的嗬嗬聲!冷汗和熱汗瞬間飆出!
    “啪!啪!啪!”
    笞杖如同雨點般落下!毫不留情!每一杖都結結實實地抽打在皮肉上,發出沉悶的響聲!深色的朝服很快被撕裂,露出底下同樣被笞杖撕裂的皮肉!血痕迅速浮現、腫脹、皮開肉綻!
    “呃啊——!”
    劉珩再也忍不住,發出淒厲的慘叫!嗚嗚嗚嗚,不行了,真的頂不住了!
    每一次杖擊落下,都像是把他的骨頭敲碎一寸!劇烈的疼痛衝擊著他瀕臨崩潰的神經!身體在青石板上不受控製地痙攣、抽搐!汗水、血水、還有屈辱的淚水(當然是生理性的)混合在一起,糊滿了他的臉!
    “二!三!四!……”行刑的衛士麵無表情地報著數,聲音冰冷。
    景伯在不遠處看得肝膽俱裂,老淚縱橫,噗通跪倒在地,朝著宮門方向瘋狂磕頭:“陛下開恩啊!開恩啊!侯爺受不住了啊!求求你們…停手啊…停手啊!”
    老頭的額頭撞擊石板的聲音咚咚作響。
    周圍的衛士眼神冷漠,宮門依舊緊閉。隻有笞杖擊打皮肉的悶響和劉珩越來越微弱、越來越痛苦的呻吟在空曠的廣場上回蕩,令人毛骨悚然。
    “十!十一!十二!……”
    劉珩的意識已經開始模糊了,感覺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腥味,每一次杖擊落下,劉珩都感覺自己要死了,身體仿佛又不屬於自己了,隻剩下一陣陣的劇痛。他死死摳著石板縫隙,已經痛的發不出聲音了。
    又要死了嗎?就這樣被活活打死在宮門前?真是操蛋!穿越過來也沒多久,暈了好幾次,這次感覺真的要死了,嗚嗚嗚,真是造孽啊,好死不死的,為什麽不能穿個太平侯爺啊……
    劉珩想哭,但是生理性的鼻涕眼淚已經流了很久了……
    就在第十三杖帶著風聲,即將狠狠抽下,落在他那早已血肉模糊的後腰上的瞬間!
    “啊——!閹狗誤國!陷害忠良!斷絕生路!天理不容——!!!”
    劉珩突然爆發出了一聲咆哮!媽的,死也要死的壯烈一點,這太他媽屈辱了!
    同時,他不知從哪裏榨出一絲力量,在劇痛和痙攣中,猛地抬起了上半身!
    “嗤啦——!”
    本就破碎的深衣前襟,被他這不顧一切的掙紮動作徹底撕裂!一塊瑩白驟然暴露在空氣中!
    一枚溫潤細膩的白玉玦!環形有缺!正中央,一個古樸厚重的篆字“劉”,如同烙印,緊緊貼在他劇烈起伏的心口之上!
    宗室玉玦!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滯!
    那挾著風聲落下的第十三杖,硬生生僵在了半空!離劉珩皮開肉綻的後腰,不過寸許!
    行刑的衛士,臉上的冷漠瞬間被極度的驚愕和難以置信取代!他像被施了定身法,高舉著笞杖,眼睛瞪得溜圓,死死盯著劉珩心口那枚玉玦!有些不知所措的看向一旁的隊率,目光中滿是驚愕和求助。
    “劉……劉……”
    那隊率更是如同被一道驚雷劈中!他猛地衝前一步,頭盔下的臉瞬間血色盡褪,眼神由冰冷轉為駭然!剛才那點公事公辦的冷漠蕩然無存,隻剩下滿臉的驚恐!
    完了!真他娘的是侯爺?他死死盯著那枚玉玦,又猛地看向劉珩那張痛苦的臉,衣服能造假,車馬能偷,玉玦這種貼身的東西偷不了啊!
    陽武侯!是真的!真是宗親!自己剛才竟然在往死裏打一個宗親?!
    “爾等……爾等鷹犬……安敢……辱我宗室至此——!!!”
    劉珩抓住這瞬間的死寂,用盡殘存的力氣嘶吼一聲,聲音破碎嘶啞卻帶著幾分暴戾!
    那隊率渾身一個激靈,一股寒氣從尾椎骨直衝天靈蓋!他猛地扭頭,朝著那高舉笞杖的衛士發出變調的嘶吼:“住手!快住手!”
    晚了!
    就在他吼出聲的同時,劉珩猛然起身,那沾滿血汙、指骨有些變形的手猛地向前一探!
    不是擋那笞杖!
    而是死死抓住了懸掛在鼓架旁的那根粗如兒臂的鼓槌!
    “咚——!!!!!!”
    一聲沉悶、厚重、卻如同九天驚雷般的巨響!
    驟然炸響在南宮門前!
    劉珩掄起那根承載了他所有憤怒和不甘的鼓槌,狠狠地砸在了那麵敢諫鼓上!
    聲浪如同喪鍾一般,穿透了層層宮牆,朝著皇城禁苑滾滾而去。
    咚——!!!
    鼓聲未絕,餘音還在宮闕間回蕩、疊加、轟鳴!
    劉珩隻覺得全身的力氣,連同最後一點意識,隨著這一槌,徹底被榨幹了!緊握鼓槌的手無力地鬆開,身體如就像軟腳蝦一樣,軟軟地向前撲倒在沾染了血跡的青石板上!
    劉珩感覺眼前一片黑暗。
    在意識徹底模糊的前一瞬,他模糊地聽到宮門內傳來一片驟然爆發的驚呼和雜遝的腳步聲,聽到那隊率驚恐的尖叫:“快!快稟報!稟報陛下!稟報黃門!陽武侯劉珩……敲……敲了敢諫鼓——!!!”
    宮門深處,那沉重而急促的腳步聲……是黑白無常的?
    還是一線微弱的轉機?
    老子可真是壯烈啊!沒丟穿越者的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