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沉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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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院牆邊的花圃裏,那些名貴的花草早已枯死,隻剩下黑色的爛泥和糾結的枯枝。
    唯一還活著的,竟然是牆角那片長春藤。
    它們非但沒死,反而長得比以前更加肆意,更加瘋狂。
    墨綠色的藤蔓爬滿了半麵牆壁。
    甚至囂張地蔓延到了通往正門的石板路上,纏住了他們的去路。
    陸川記得,這是母親趙青玉種下的。
    有一段時間,他那位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母親,突然對園藝產生了三分鍾熱度。
    但她又懶得打理,園藝師便推薦了這種最好養活的植物。
    沒想到,母親當年隨手種下的東西,竟成了這個院子裏唯一的生機。
    一種病態的、野蠻的生機。
    “小心腳下。”
    陸川拉著白薇薇,小心翼翼地跨過那些糾結纏繞的藤蔓。
    它們冰涼的葉片擦過他的褲腿,帶來一陣輕微的濕意。
    他們來到大門前。
    門沒鎖。
    或者說,鎖早就被卸掉了。
    門板上還殘留著警方取證時留下的膠帶痕跡,以及一個被強行撬開的豁口。
    這個家,所有秘密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好在,銀行查封了資產,卻沒斷掉水電。
    陸川摸索著牆壁,按下了開關。
    “啪嗒。”
    頭頂的吊燈閃爍了兩下,終於亮了起來。
    昏黃的光線,驅散了滿室的黑暗,卻也讓空氣中飛舞的灰塵,變得無所遁形。
    房內的布局,還是和他離開時一模一樣。
    隻是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灰。
    牆上,掛著趙青玉那幅永遠沒能完成的十字繡。
    紅色的絲線勾勒出半個歪歪扭扭的“家”字。
    針尖還紮在繡布裏,旁邊的一小截線頭孤零零地垂著。
    好像它的主人隻是暫時離開,隨時都會回來。
    拿起針線,繼續這未竟的工程。
    客廳裏,空空如也。
    原本擺放著昂貴真皮沙發和紅木茶幾的地方,此刻隻剩下地板上幾個清晰的壓痕。
    電視牆上,也隻剩下一個孤零零的掛架和幾根淩亂的電線。
    陸弘正死後,公司破產,債務纏身。
    家裏所有值錢的東西,都被銀行的人貼上封條,一件件搬走,拍賣抵債。
    他們帶走了沙發,帶走了電視,帶走了古董花瓶,帶走了陸川的鋼琴……
    帶走了這個家所有物質的價值。
    留下的,隻有這些帶不走的,或者說,他們根本看不上眼的零碎。
    一切好像還是從前的樣子。
    房子的結構沒變,牆紙的顏色沒變,母親的十字繡還掛在原來的地方。
    可一切又都變了。
    耳邊再也沒有父親看新聞的抱怨聲,和母親催他吃飯的嘮叨。
    白薇薇緊繃著小臉,一雙眼睛幾乎沒離開過陸川。
    她全程觀察著他的臉色,試圖從他平靜的表象下,捕捉哪怕一絲一毫的情緒泄露。
    陸川當然注意到了她的小心翼翼。
    他沒有多說什麽安慰的話,那會顯得空洞又虛假。
    他隻是轉過身,朝樓梯的方向偏了偏頭。
    “走吧,去樓上看看。”
    他的聲音很平淡。
    木質的樓梯踩上去,發出“吱呀”的呻吟。
    二樓是臥室。
    主臥的門虛掩著,裏麵漆黑一團。
    那是陸宏正和趙青玉的房間。
    旁邊是陸川自己的臥室,門同樣敞開,裏麵空空蕩蕩。。
    隻剩下嵌入式的衣櫃和書桌。
    陸川的腳步沒有絲毫停留。
    他越過二樓,繼續向上。
    白薇薇的心隨著他攀升的腳步,一點點提到了嗓子眼。
    她捏緊了衣角,手心滲出細密的汗。
    她不知道自己這個決定到底對不對,或許,她根本不該帶他回來。
    樓梯的盡頭,是一扇不起眼的小木門。
    門很矮,陸川需要微微彎腰才能通過。
    他伸出手,輕輕一推。
    “嘎吱——”
    門開了。
    一股夾雜著青草和泥土氣息的晚風,瞬間湧了進來。
    外麵是別墅的露天陽台。
    這是陸川小時候的專屬領地。
    他那時候總纏著陸宏正,說想在離月亮最近的地方看星星。
    陸宏正嘴上嫌他異想天開,卻還是找人專門開辟出這個地方。
    這裏,曾經是父子倆心照不宣的秘密基地。
    夜色已經降臨,城市遠處的燈火連成一片璀璨的光海。
    陽台的圍欄很高,小時候的陸川踮起腳也夠不著,隻能扒著欄杆的縫隙往外看。
    現在,陸川退後兩步,一個輕巧的借力,人已經穩穩地坐了上去。
    夜風吹動他額前的碎發。
    白薇薇怔怔地看著他。
    然後,她也學著他的樣子,有些笨拙地爬上了圍欄,在他身邊坐下。
    裙擺被風吹得微微揚起。
    兩人並肩坐著,腳下是整個家的屋頂,眼前是萬家燈火。
    一切都和記憶裏一樣,又好像什麽都不一樣了。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
    白薇薇從口袋裏摸出一個小巧的充電盒。
    取出一隻白色的無線耳機,遞到陸川麵前。
    陸川看了她一眼,接過來,塞進右耳。
    她自己戴上了另一隻。
    一段輕柔的鋼琴曲在耳邊響起,撫平了空氣中最後一絲焦躁。
    他們就這樣靜靜地坐著,聽著同一首歌,看著同一片夜空。
    過了很久,久到白薇薇以為他不會再開口。
    “這就是你說的驚喜?”
    陸川的聲音很輕,幾乎要被風吹散。
    她用力點頭,像是要給他,也給自己一點信心。
    “嗯!”
    她深吸一口氣,語速有些快地解釋起來:
    “你家出事之後,銀行查封了這裏,但一直沒急著拍賣。他們覺得……覺得房價還能再漲漲,想多壓一段時間,賣個好價錢。”
    “直到上個月,才終於掛出來。我讓我爸……讓他找人拍下來了。”
    陸川沒有看她,他的目光投向遙遠的城市天際線,那裏的燈光亮得像揉碎的星辰。
    原來是這樣。
    他以為自己失去了一切,被世界連根拔起,拋入了無盡的深淵。
    可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有人悄悄地,為他保留了一小塊可以落腳的土地。
    這棟房子,承載了他全部的童年和少年。
    記錄了他家庭所有幸福與不幸的瞬間。
    它不是冰冷的鋼筋水泥,它是他的根。
    他張了張嘴,喉嚨有些幹澀。